草原的皮毛隻是一塊敲門磚,柳全的野心遠不止於此。

蒙古人可以沒有盔甲和鐵器,這麽多年來也都熬過來了,但蒙古人絕對少不了茶葉。無論是漠東蒙古還是漠北蒙古,他們都缺不了來自大明的茶葉。東口和西口的茶葉主要有兩個來源,一是來自湖廣,另一個就是來自閩浙,但湖廣戰亂不止,入晉的商道必經河南,這幾年來逐漸式微。

柳全選擇杭州作為商盟在江南的根本,不僅是看重幾十年前從晉地遷徙往那裏的沒落的鹽商,更是因為杭州緊靠浙東,浙東的群山本就是產茶之地,又緊臨閩地,他想擴大茶葉生意沒有比杭州更合適的地方了。杭州為京杭運河的起點,水路運輸四通八達,江南奢華之風以揚州和南京最為盛行,杭州偏於一隅,倒是要好一些。

商盟南下杭州後在最繁華的河坊街樹立江南總號,柳全先宴請杭州祖籍在晉地的商人,又借助盧象同關係與江南各商號交上朋友。晉人是老鄉好幫忙,但江南是東林黨人的天下。自崇禎二年,東林黨被打壓之後,宣大總督盧象升和山西巡撫吳甡是東林黨人中被任用絕無僅有的人物。盧象升近年聲名極盛,又在任宣大總督,商盟有這樣的後台,幾個月間便在南直隸創下了名聲。

江南的貨物北上,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尋租漕運總督府的船隻,一路上不擔心水寇,也不用顧及沿岸通關稅口的刁難。盧象同作為盧象升的掌管財務的管家,為商盟多出一份力,總督府從中獲益最多。官場上事都是花花轎子人抬人,盧象同出麵,在漕運的船隊上找個空位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這就是為官的好處,權力可以尋到銀子,但銀子未必能尋到權力。

柳全與宗茂之間一直有信件往來,商討商盟的經營,眼下實際是宗茂掌管了商盟在北境的事務,柳全新開了一個攤子。

“範兄,商盟在江南這一年,大致就是這樣!”翟哲對範永鬥一點也沒隱瞞,言辭中甚至有些誇大之意。他要讓範永鬥知道,晉地商號的魁首已經換人了,而且他不會與範家爭利。

“柳東家,能人矣!”範永鬥嗟歎,他半輩子都在東口,從來沒踏足過江南。

“商盟可以供應你們幾家茶葉,比你們自己從江南販運來宣大要廉價很多。”翟哲要盡力擴大商盟的生意。今年已經有一批茶葉運到大同了,也就是他這樣壟斷塞外貿易的人才敢進貨,否則蒙古戰事持續,哪個不怕破產的商人敢攢茶葉。

範永鬥喝了幾口變涼的茶水,突然緩緩開口:“這樣的商盟還屬於你嗎?”

翟哲輕笑,答道:“這有什麽區別嗎?”

商盟現在一大半的利潤歸宣大總督府所有,但現在他麾下兵馬的軍餉不正是總督府發放嗎?還有朝廷提供的那些鳥銃、火藥和盔甲。如果他想死死把住商盟,就不會放柳全下江南。翟哲不是沒想過柳全是在盡力擺脫自己,盧象升是在借此控製他的財源,但這本就是他能力之外的事。若他叛出關外,他在商號中的股份毫無約束力。說透徹一些,他是依據自己與蒙古人的關係在獲取利益,若漠南被清虜的勢力占據,他就變成一頭失去利爪的老虎。

範永鬥若有所思,不再說話。

同出東口的兩個人,隨著地位的變化,如今的境界已不可同日而語。翟哲已經走上了權力之路,範永鬥還在金錢堆中打滾。但權力之路收益雖大,風險也大,一旦失勢就是死路一條,不像範永鬥這樣還有回旋的餘地。

“商號上的事情,我會讓宗茂和與大盛魁談,生意就是生意,商盟不想沾大盛魁多大便宜,隻需雙方互相照料。”這是一句廢話,以宗茂的脾性,絕不會在價格上放過給大盛魁。

範永鬥沉默點頭,翟哲變了,變得讓他覺得陌生,更覺得可怕。從前的翟哲很容易憤怒,憤怒之餘仍然像被他握在手中的螞蚱,逃不了他設計的道路。但現在,他生出了相反的感覺。盧象升與翟哲聯手,雖然沒有殺了他,但遲早有一日會讓他傾家**產,他所犯過的罪行最終都將會受到懲罰。但如果他現在退出,傾家**產就在眼前。

走出書房時,兩人臉上笑容滿麵,像是寒暄什麽皆大歡喜的事,讓暗中留意的範伊鬆了口氣。

她現在對眼下的生活極其滿意,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範家與翟哲的關係。知夫莫若妻,她知道範家的發家史就像一根刺別在兩者之間。二十九歲的副總兵,還有人比她嫁的更好嗎?翟哲雖然娶了烏蘭,但看看周邊,有幾個身居高位的人不是三妻四妾,雖然聚少離多,她很知足,如果再能生個孩子她就更滿足了。

二十九歲的副總兵!翟哲心中若不是被那樁天大的秘密壓著,他也會誌滿意得。他是盧象升在宣大官場樹立的標杆,隻要為大明效力,有功者必然會被提拔。若奮勇殺敵者得不到獎賞,如何整頓軍中風氣?

翟府的熱鬧一直持續了四五天,之後才沒有客人,讓翟哲得空享受空閑時間。

宗茂與寧盛在翟哲的授意下開始籌備往草原的貨物,這就是商盟的優勢,它的經營不會因為草原的戰亂手足無措。如今宣大三成的茶葉來自商盟,宗茂來報賬時喜上眉梢。北京城賣一百銀子的上等狐皮,在揚州、蘇州等地能賣上兩百多兩,成色越好的貨物得到的利潤越大,遠超過翟哲的想象。核對商號和軍中賬務,除去額外養兵的軍餉和供給土默特漢奴的糧食等各項開支,翟哲自己能淨餘下十萬兩銀子,加上歸化城突襲劄薩克圖汗部落的繳獲的戰馬牲畜價值五萬多兩銀子

這麽多年,地主家終於有餘糧了!

“江南,那是什麽樣的地方?”翟哲對於江南的記憶,存於幾十年前的前世,現在隻剩下幾段模糊的記憶碎片。

那是大明最安穩的地方!如今大明北境已亂,流賊張獻忠進軍四川,湖廣、陝西和河南流賊四起,唯有南直隸、浙江和福建沒有民變的傳聞。可傾巢之下,豈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