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隨風拆開書信。

信上的字不多,目光橫掃兩遍,所有的內容全進入他的腦子。這是翟哲離開蕭山行營前留給他最後一封信了,把福州事宜大權全交交給柳隨風。

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壓力。柳隨風心中激**,生出一種彼以國士待我,當以性命想報的感覺。

他看完書信收入衣袖中,轉身到了書桌前,取出筆墨疾書一封,寫完後又仔細檢查一遍,等筆墨幹了,折疊好放入信封封好口,朝門外吩咐:“來人啊!”

一個精幹的夥計進門,躬身道:“柳先生有何吩咐!”

“把這封信送到兵部給事中劉忠藻的府上。”

“遵命!”

那夥計出門的時候腳步輕盈,一看便是練過武藝。

翟哲在信中表述的底限是維持浙東現狀,讓唐王承認魯王對浙東武將的所有封號。這是最差的情況,事情若隻能做到這一步,柳隨風隻怕也不大好意思回去麵見翟哲。

劉忠藻與唐王一直談到夜暮,才得空回到家。

換下朝服,用完晚飯,正準備回房好生睡個覺,洗除一路的奔波之苦,管家拿上來一份書信。

“老爺,這是半下午有個夥計送過來的,說是有大事要與老爺商議!”

劉忠藻接過來,隨口埋汰了幾句,“大事!大事!那件事不是大事!”他走了趟浙東,儼然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

拆開書信看完,劉忠藻臉上現出驚喜之色,問家人,“你知道商盟的商號在哪嗎?”

“知道,出門向右拐過兩條街,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點上燈籠,帶我去看看。”

夏日月明,福州的街道兩側的店鋪門麵漏出一點餘光,街道上不黑,還有些店鋪關的晚,夥計正在忙著收拾。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到了一座五間房寬的商號前。

管家伸手指點,“這就是商盟了!”

商盟大門敞開,牆壁上掛著兩盞油燈,隻有一個夥計站在櫃台裏麵。

家人抬起燈籠引劉忠藻入門,劉忠藻拱手,很客氣的詢問:“請問柳隨風先生在這裏嗎!”

那夥計抬頭很警惕的看了兩人幾眼,問:“您是何人?”

劉忠藻露出笑容,說:“是隨風先生書信召我來此!”笑的再燦爛也掩飾不了他臉色的疲倦。

“您稍等片刻!”

夥計說完這句話轉身向後院飛奔而去。

不一會功夫,裏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柳隨風寬長的衣袖隨著走路的步伐一抖一抖。

“劉大人!”

“柳先生!”

“我比大人早兩日到福州,越國公臨行前,讓我來福州等大人回來。”

柳隨風說謊的時候神色如常,他知道劉忠藻不會追究這種細節,即使追究了也沒有意義。

兩人邊說邊走,進了商盟的後院,護衛守好院門。

落座後,柳隨風歉意的說:“聽說劉大人上午回的福州,陛下午後接見,我這裏晚上還要叨擾,實在是抱歉!”

他嘴裏說的抱歉,行為舉止看上去很倨傲,從現在起,他代表的是翟哲,不是他自己。翟哲對劉忠藻和善,可看做禮賢下士,他在這裏低著頭,會讓隆武朝的人以為翟哲沒底氣。

“不敢,不敢!”

“劉大人已經見過陛下了,當把越國公的看法轉告給陛下了!”

“啊……啊!”劉忠藻一陣迷糊。翟哲是什麽態度?嗯,沒有態度就是他的態度。

柳隨風沒有為難他,接著說:“浙東原不知唐王在福州登基,剃發令下起兵後擁了魯王監國,但眼下大明有了皇帝,又有了監國,不是長久之計,在外敵虎視眈眈的局麵下,再內耗消磨實力是取死之道。所以……,所以越國公願意說服魯監國在紹興的閣臣。”

劉忠藻困意全消,差點每跳了起來,說:“真是太好了!越國公深明大義,真乃國之棟梁。”

柳隨風冷笑一聲,接著說:“越國公現被魯王封為平虜將軍,節製江南各路兵馬抵禦清虜,麾下有寧紹兵馬六萬,原浙江總兵方國安兵馬兩萬,杭州城新募守城兵丁一萬。隻希望歸順朝廷後,陛下能解決九萬人馬的兵餉和糧草。”

“這個……”劉忠藻頓覺頭大如鬥。九萬大軍的兵餉,一年要超過百萬兩銀子。

福建雖然有些田賦,還需養活大大小小新封的官員,海貿的利益全被鄭芝龍掌控在手裏,他雖然不知道戶部的底細,但翟哲獅子大開口,其中巨大的鴻溝他還是知曉的。

柳隨風無視劉忠藻的神情,單刀直入,說:“我來福州專門為越國公商量此事,請大人轉奏陛下,越國公雖然打了些勝仗,眼下也是憑借浙東義士的血性在苦苦支撐。陛下登基的消息才傳到寧紹,內閣朝臣尚在糾結當中,錯過了眼下這個機會,過了這段日子,越國公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最後一句話很重,劉忠藻眼見氣勢被壓住,剛想開口反駁幾句。

柳隨風朝他擺擺手,語氣輕佻,說:“陛下想要魯王退監國位,越國公其實也很糾結。魯王免除了蕭山行營七萬正兵的每人二十畝的田賦,寧紹兩地錢糧全交給將軍府處置,可謂恩重如山。”

眼下之意,魯王已是言聽計從,甩手掌櫃做到極致。唐王怎麽也樣有所表示吧。

劉忠藻明白了柳隨風的意思,他現在的獅子大開口,隻為後麵好討價還價。要錢要糧是假,現在隆武朝實力有限,翟哲真正想要的東西,無非是隆武帝朝廷給出來的權力和聲望。

他沉思片刻,道:“我會明日覲見陛下,會轉告越國公的意思。”

柳隨風點頭,冷冷的說:“越國公預計在收取夏糧之後,進軍寧國府和徽州府,請到時候這件事還每個結果,隻能望那裏插上魯王的大旗了。”

他主動來福州,看上去像是示弱,其實是因為翟哲等不起。剃發令下,每一天都有無數人死去,正是好趁熱打鐵的好時候,要是等到唐王和魯王慢慢騰騰爭出個結果出來,隻怕黃花菜都涼了。

為了整個戰局盡快有突破,翟哲不得不讓步,否則擁戴魯王比唐王要強多了,畢竟朝政幾乎都有他一人做主。其實在紹興府內閣的諸位文官也是會這樣的感覺,浙東雖小,到底是自己說了算。

劉忠藻滿腹心思的離去,到他回家的時候,街道已經空無一人。

隨後的幾日是拉鋸般的談判,劉忠藻白天在朝堂,晚上來到商盟的商號,往返在柳隨風和唐王之間。

柳隨風堅持事情沒有確定下來前,不往拜見唐王。他這樣雖然顯得很跋扈,但一直給朱聿鍵製造了巨大的壓力。

一連過了三天,劉忠藻興衝衝來見柳隨風,見麵後連口水也來不及喝,答應道:“陛下答應了,魯王在浙東封的爵位,行的策略,他都答應。”

柳隨風搖頭冷笑,說:“我怎麽聽說,陛下封楊文聰為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禦史、提督南京;楊鼎卿為左都督、太子太保,對越國公就是這般薄情寡義嗎?”

楊文聰在衢州府仙霞關附近招兵買馬,因為他的兒子楊鼎卿曾在南陽唐王府當過伴讀,朱聿鍵封起官來一點也不手軟。就像湖廣總督何騰蛟曾擔任南陽知府,與他有舊,也被委以重任。

這件事其實不怪唐王,翟哲在浙東隻手遮天,官職大小其實無所謂,所以隻封陳子龍為浙江巡撫,其他如逢勤和左若等人官職一直都沒變。但要加入唐王的朝廷就不一樣,唐王舍得封官,內閣大學士都有二十多人,再封官小了就要吃虧了。

劉忠藻這幾天是跑煩了,索性推開窗戶說亮話,問:“那依柳先生的說法,該如何冊封越國公?”

翟哲想想翟哲的囑托,說:“平虜將軍,左都督,設將軍府,統管浙江及南直隸各路兵馬,總兵以下皆歸節製。將軍府行營正兵免二十畝田賦由三年延長到十年。”

這個官職並不過分,和魯王現在給翟哲的相同,但他要是後麵幾句話。首先是開府,大明至此隻有督撫才能開府,翟哲統管了寧紹糧餉後,實際上有開府之實,但無開府之名。現在浙東的兵馬和糧餉都歸翟哲掌管,但柳隨風把這個要求擴大到南直隸及浙江,那裏多數地方還掌握在清虜手裏,也正因為如此,才有希望。

劉忠藻繼續洗耳恭聽,柳隨風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他也不覺得奇怪。

柳隨風幹笑了幾聲,說:“這些都是魯王答應過越國公的,隻等他從崇明島回來,就下詔令。當然若陛下能提供浙東兵馬糧餉,可以不開府。”這是拿魯王來比唐王,柳隨風相信,這些要求隻要翟哲提出來,魯王一定會批複。

開府事關重大,以內閣大學士黃道周對鄭芝龍的態度,這件事隻怕沒那麽容易通過,但這才是他必須要爭取的東西。

在魯監國下時,翟哲撈到了實權,所以在各種職位上沒有擺到台麵上,以免引起文臣的不滿。但歸於唐王後,等於進了一個大朝廷,原本可以往後推一推的事情變成了當務之急,否則名不正言不順。

“另外,陳子龍為浙江巡撫等等,魯監國的幾個內閣大學士,如張國維、馬士英、宋之普和朱大典,請陛下能同等視之。”

劉忠藻舔了舔嘴唇,“我會轉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