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楊守壯開門,北城門已經打開。

季弘躲在離北城門不遠的一座茶樓二樓,僅有的左手穩穩的端著一個茶杯,茶杯放在嘴邊,他眼睛卻瞄向窗外喧鬧的街道。兩百多個青壯漢子手持長短兵器鼓動足有上千人奔向北城門方向。街道上雞飛狗跳,不斷有年輕人加入隊列中,義軍在黃道周兵敗後壓抑的**又迸發出來。

城門前,一列清虜士卒持刀搶攔住道路。亂哄哄的人群中飛出幾隻弩箭,射中為首千總的手臂,再有幾個壯士持刀壓上去威逼。這些清虜都是剃了辮子的漢人,聽說張天祿兵敗,一個個心裏都沒了底氣,見徽州城內群情激奮,楊守壯沒有下命令,各自識時務讓開道路,青壯漢子指揮百姓打開城門。

三千士卒守不住徽州府這樣的大城,原有的義軍中不斷有人反正,四門皆有火起,楊守壯頹然靠在城牆上。

北城門吊橋放下,城門大開。

翟哲命鮑廣率一千親兵衛進城維持秩序,禁止義憤填膺的百姓肆意欺辱打罵清虜士卒,並請楊守壯率兵馬出城說話。

騎兵飛馬入城張榜安民,聯係徽州府衙役,組織百姓滅火。

楊守壯召集士卒,在城內義軍的監視下依次出城,鮑廣率一千親兵衛緊隨其後監視,翟哲率鄭遵謙和孫全敬共八千新兵,持銃炮嚴陣以待。

翟哲催馬上前,方進緊緊的跟在後麵。

翟哲披著一件青色披風,一身黝黑透著光澤的盔甲,嚴峻的神情,左手提著戰馬的韁繩向下俯視,一股從上往下壓製的氣息逼迫楊守壯自然後退一步。

“楊參將,剪辮子吧!剪掉鞭子,我以平虜將軍的名號擔保,大明沒有人會為難你們!”

翟哲說話中氣十足,聲音中蘊含讓人無法懷疑的力量。

楊守壯環視一周,他們被一萬明軍包圍在當中。

鮑廣率親兵衛走在清虜隊列邊緣,那些人中有不少從漠北殺到江南,有些人臉上疤痕累累,讓人望而生畏。

楊守壯暗自驚歎,“難怪平虜將軍能在江南與清虜對抗,原來有如此彪悍的士卒!”

鮑廣走到楊守壯身前兩步,粗魯的喝斥:“剪辮子!”

“剪辮子!”

後列士卒抓住前麵兵士的鼠尾辮,一刀下去,一縷縷頭發飄散在地上。

等辮子都剪完了,翟哲揚手宣告:“好,從今往後,你們還是漢家的好男兒,大丈夫行的穩,做得正,何必要給東虜為奴。”

為穩住這些兵士的情緒,他沒有收繳降卒的兵器,隻讓楊守壯帶八個千總隨自己入營,又讓三千士卒一分為二,分在大營兩側駐紮。

浙東兵馬沒有進徽州城,翟哲在城外兵營以平虜將軍的名義下令召見城內剃發的士紳,同時讓在昱嶺關收集殘兵的張煌言率部速來徽州城外。騎兵往周邊各縣城宣告平虜將軍收複徽州城,並命各地縣令速解糧草到徽州城。

兩刻鍾不到,三十個光著腦袋的官紳慌慌張張從北城門走出來,腳步匆匆,楊守壯降了,他們徹底沒了依靠。

兵營外的士卒沒給這些士紳好臉色,翟哲也沒出來迎接他們。這些人現在也顧不上什麽禮節了,無論他們曾當過侍郎還是知府,剃了頭發後,自己都覺得比別人低了一等。

兵丁押送這些人進入大帳,他們驚奇的發現平虜將軍竟然給他們準備好了座椅,各自欠身坐下。

翟哲換了一件長袍,不像剛才那般威勢逼人,他緩聲說:“因黃閣老戰敗,才讓徽州城遭此大禍,各位也為我大軍取下徽州立下功勞,如此功過相抵,我不再追究你們獻城的罪過。”

一群人唯唯諾諾,若不是剃了頭發,留下了把柄,他們不會在翟哲麵前如此乖巧。

翟哲繼續和顏悅色:“各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人生在世,孰能無錯,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為首的幾個鄉老強作歡顏,答道:“多謝大將軍!”

翟哲起身,一拂衣袖,說:“請各位回去安安分分,不可再做禍亂之事,要多想為朝廷盡一份力。”

這是逐客令,鄉紳們屁股還沒坐穩,各自尷尬起身告辭離去。翟哲之所以要折騰這些人一番,正是踐踏這些鄉紳對武將的驕傲,讓他們日後麵對平虜將軍府自覺低人一等。

傍晚時分,張煌言率三千義軍先鋒到達徽州城下,這兩天他收拾了七八千人,義軍相互傳播消息,人數正在像滾雪球一般擴大。

翟哲命張煌言暫時提督徽州府,入徽州統管城防,安撫百姓,同時往各縣征集銀兩、糧草,收拾散亂在各處殘兵敗將,征附近村鎮鄉兵在徽州城外安營。一日取下徽州,他領兵馬並降卒返回幾十裏外的績溪縣城。

到了績溪城外天色已黑,左若和方國安前來匯報軍務。

張天祿白日曾組織兵馬向北突圍,但被左若率軍擊退。績溪南邊是徽州府,東邊是昱嶺關,翟哲放出這兩個方向,張天祿不敢去,擔心出城後被前後夾擊。

夜晚,信使從浙東送來消息。

多鐸命張存仁率三萬兵馬從臨安進軍富陽縣城,守軍按照之前的命令,沒有抵禦,放棄富陽退向諸暨。

翟哲從左若軍中抽調三千士卒並入中軍,連夜率三千降卒,帶上大軍白天在績溪城外打造的攻城雲梯和衝車北上,天明時包圍旌德縣城。

楊守壯和李遇春聯袂在城下勸降,城內隻有三千守軍,沒接到張天祿的命令堅決不開城門。

翟哲先讓中軍壓陣,命楊守壯率三千降卒攻城。

楊守壯等人到了績溪城下,已經知道先前被蒙騙了,張天祿隻是被困住,還沒有潰敗。這一旦動手了,再也沒有回頭路,但現在已經上了賊船,哪裏還有脫身的機會。他偷眼看中軍督戰隊舉著一排排黑洞洞的銃口跟在後麵,心一橫,咬牙下令:“攻城!”

降卒士氣低落,城頭守軍幾天前還是攜手共行的同伴,現在怎麽也拚命不起來,完全是被身後的恐懼所迫,不得不前行。每當城頭銃聲響起時,這些人立刻掉頭逃竄。

翟哲也沒真想要利用這些人攻城,隻是讓楊守壯獻上一份投名狀。

半個時辰後,他命把三千降卒打亂,混雜在八千新兵,四千中軍中,共一萬五千兵馬同時上陣,從四門攻城。

城外銃炮齊放,旌德城內百姓各自躲在家中不敢落麵,守軍甚至不敢找壯丁搬運火器和羽箭。每看見街道有青壯聚集,他們心生恐懼,立刻拔刀驅散。

又要看內,又要守外,三千人哪裏忙得過來。

從清晨攻打到午後,鮑廣率親兵衛發力,從東門攻上牆頭,城內守軍看大勢已去,見楊守壯等人早已歸降,又知道張天祿大軍被圍困在績溪城中突圍無望,各自放下兵器求降。

翟哲命把先前拒絕投降的守將抽打了三十皮鞭,其餘人等既往不咎,剪去辮子後押送往績溪外的大營。

至此,短短兩天,浙東大軍快刀斬亂麻,把張天祿的一萬五千人困在績溪城後,分別取下徽州城和旌德城。

鄭遵謙率軍安頓城內秩序。

翟哲正在召見旌德城內義軍首領,方進快步走進縣衙,在他耳邊小聲支吾幾聲。

翟哲立刻命孫全敬接替自己招待諸人,自己大步流星直奔北城。

街道上行人稀少,無論占據旌德城的是清虜還是的明軍,多數百姓都隻存著安安穩穩在家過日子的念頭。北城有一片矮小的民房,鄭遵謙率軍把那裏團團圍住,裏麵正在吵鬧。

士卒們見到翟哲過來,讓開一條道路,翟哲走進去,見一個披著一頭白發的老人正指著鄭遵謙斥責。

“你攔住我幹什麽?就是翟哲在這裏,也不敢把我怎麽樣。”

鄭遵謙臉漲的通紅,氣的胸口直喘,要不時黃道周的身份,他恨不得讓兵士找塊破布把他的嘴堵上。

翟哲快步走過去,拱手行禮道:“黃閣老,末將不知你在這裏,救援來遲。”

黃道周臉色鐵青,冷哼一聲,一句話也不說,又準備往外走。

翟哲攔住路,問:“黃閣老要去哪裏?”

黃道周兩眼看天,說:“我自有我的去處,難道你還想軟禁我不成?”他是沒臉在這呆了,被翟哲從清虜手裏救出來,比讓他死還難受。被押送南京斬首還能成就他的名聲,兵敗丟了徽州府,十萬大軍三天崩潰,他實在無顏回福州見唐王,

翟哲一副好脾氣,任黃道周怎麽說,就是不生氣,拱手邀請:“如今外麵還不太平,清虜兵馬被圍困在績溪,閣老單獨行走,隻怕路上不安全,我已從清虜手中奪回徽州,請閣老前去主持大局!”

黃道周猶豫了一會,問:“你奉唐王,還是奉魯王?”

“在下奉魯王命救援徽州,無論唐王,還是魯王,都是太祖的子孫!”

黃道周臉色一變,罵道:“叛逆!”隨後大踏步離開,他身後有兩百多同被清虜俘虜的文臣武將尷尬的看看翟哲,緊跟他的腳步。

翟哲不敢與他相撞,忙不迭讓開道路,再伸手挽留,道:“閣老,請三思。”

黃道周像沒聽見,逃一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