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維長大嘴巴:“你怎麽敢把降軍在城裏?

“為何不敢?”翟哲嘴裏雖然這麽說,眼睛卻盯在地麵。

他在徽州俘虜了張天祿麾下的四千八百人,在昌化和和於潛一共俘虜了兩千七百人,這些降卒是一柄雙刃劍。這些人投靠浙東的原因多種多樣,如楊守壯是因為身陷入絕地,再不投降就沒命了;於潛縣城的守軍則是因為這幾個月來被清虜欺淩,不願再為清虜賣命。

這些降軍都具有戰場經驗,用的好可為守城提供巨大的助力,但若是用的不好,降而複叛也不是不可能。

朱大典也皺起了眉頭,不再言語。

這一次三人的意見轉向了另一方。

翟哲眉頭微弓,炯炯有神的雙目看向門外,兩位大學士都在盯著他。

屋中安靜片刻,朱大典說:“降軍要是全部放在城內,有主不壓客之勢。”他將守禦於潛縣城,說出來的話翟哲不得不考慮。

翟哲點頭表示讚許,決定采取折中之策,說:“於潛縣城門麵有高地,架上鐵炮後可直接轟擊城內,我率三千降兵守在那裏,與城內守軍護衛犄角,其餘降軍放在城內。”

張國維看向朱大典,朱大典輕輕的點了點頭。

浙東的戰事一直由翟哲一手掌控,朱大典一直沒有機會插手,這是他首次執掌軍務。他想為大明上陣廝殺,但從劉忠藻到達金華後,朱大典對魯王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

唐王先登基,又得到各地的承認,命為正統,魯王這個監國的位置其實非常尷尬。

浙東的這個池子太小,養不出大魚,朱大典傾向讓魯王退監國位,浙東共奉唐王,但這些首先要得到眼前這個平虜將軍的認可。他和劉忠藻關係不錯,聽說了平虜將軍府的柳隨風在福州活動。劉忠藻雖然沒說的那麽明白,但朱大典在官海沉浮多年,一眼便能看出翟哲的意圖。

翟哲要是棄魯王擁唐王,他和翟哲就同屬浙東一係。在唐王的朝廷中搞好關係非常重要,所以翟哲的書信一到,他立刻率五千士卒兵出金華。

主意已定,斥候前來通報,清虜大軍已到富陽,正在北上。

張國維當即告辭,返回紹興府,往浙東各地征召壯丁,運送糧草。

朱大典送張國維和翟哲兩人出城,張國維先走,翟哲與朱大典繞於潛縣城一周,查看地形,商議守城的策略。

翟哲每到一處,兵丁和民夫齊聲歡呼,群情激昂,高呼:“大將軍!”翟哲揮手致意,鼓舞士氣。

朱大典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見翟哲絲毫不知道避諱,暗自擔心。為將者,最忌諱聲望太高,以免被朝廷和皇帝猜忌。別人躲還來不及,翟哲好像很享受這種感覺。

平虜將軍就是平虜將軍,不是大將軍,大明從太祖後再沒立過大將軍。翟哲難道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兩人各懷心思,翟哲沒留意朱大典的異樣,側過頭指著正在搬運滾木雷石的兵士,說:“朱閣部,軍心和民心皆可用。”

朱大典沒有回話。

就在剛才的瞬間,他腦中思緒九曲十八彎。黃道周才在徽州府兵敗,唐王在福建招攬的那些內閣大學士個個手無寸動。浙東若是投向唐王,若能得到翟哲這樣的領軍大將支持,他甚至可以窺測一下首輔之位。

翟哲沒想這麽複雜,因為於潛縣城處境最艱難,所以他要親自留在這裏。平虜將軍的旗幟能讓那些初上戰場不的士卒保持信心,他方才的舉動也正在為那些新兵鼓氣。

兩人繞城一周,翟哲返回北山。

楊守住與鮑廣正在指揮步卒加固北山的炮陣,孟康帶來了十二門鐵炮,拆卸了六門鐵炮架設在於潛縣城的城牆上,山頂留了六門。

楊守壯四處巡視指點,眼睛瞪得賊亮,“這裏,這裏,把石牆砌高點。”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無退路,所以親自安撫部下,穩定軍心,見到浙東兵馬的陣勢,心中暗自期盼老天爺開眼。

見翟哲走上來,楊守壯快步迎上來。

翟哲招手召他到身邊,低聲說:“楊參將,我已向魯王上書為你請功,你就在我平虜將軍府下,仍然為參將。”他邊走邊說,楊守壯在後麵緊跟著,忙不迭點頭,說:“多謝大將軍!”

“你跟著我,隻要能立功,不要擔心不能升官賞賜。眼前這一戰,隻有守住了於潛,我保你升為副將,損失的士卒我全給你補上。”

翟哲像是在說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魯王的朝政全在他的把握之中。楊守壯是他招降的首批降軍,當然樣要升官重用,但也不能平白無故升官,否則會讓跟隨他多年的老部屬心寒。

城牆的加固永無止境。

次日天色蒙蒙亮時,清虜斥候出現於潛縣城外十裏,原本還留在這裏少數百姓早已逃之夭夭。

太陽起山時,翟哲站在山頭遠眺,看清虜大軍旗幟在蜿蜒的山道中延伸,一眼不見邊際。

博洛親自領軍兩萬,其有一萬八旗女真人,奉命接應張存仁。

大軍在於潛縣城南門的十裏外的山腳下駐紮,博洛看見狹小的於潛縣城頭,心情煩躁,罵道:“又是攻城,明賊到底敢不敢在戰場與我堂堂正正大戰一場。”

於潛縣城頭,朱大典也看見了清軍的架勢,雙手叉腰站在城牆頭,喝叫:“放一炮,震懾清虜!”

城牆頭一聲巨響,鐵球砸在六七裏開外,這麽大口徑的鐵炮隻能轟擊六七裏的距離。翟哲用千裏鏡見朱大典在城頭氣焰囂張,笑罵道:“沒想到朱閣部還有點意思。”

朱大典的名聲很不好,任鳳陽總督時為人霸道,極盡貪婪,克扣兵餉,欺淩百姓都是尋常事。凡有人勸諫他,往往被一頓亂棍打下去,但麵的清虜時,倒是顯出了難得的勇氣。

城牆頭炮聲傳入博洛的耳朵,他抿嘴,沒有說話。

近日來,他的日子越來越難熬,江南的亂局正是從他丟失杭州城開始。

午後,博洛急於救出張存仁,命降軍打先鋒,試探攻擊。他命兩隊漢降卒夾雜一隊女真人攻城,以維持兵丁的戰鬥力。

十裏外,清虜成分散隊列,抬著雲梯緩步逼近,像搬家的螞蟻。

朱大典命壯丁先觀戰,自己率家丁和降軍先在城頭防禦。於潛縣城夾在山中,沒有護城河,城牆隻有五丈高,這兩天匆忙在內用巨石加固。

清虜行進速度極慢,他在城頭看得眼睛發花,終於等到清虜進入炮擊距離,一聲令下:“開炮!”

城頭的六門鐵炮幾乎同時開火,附近山林裏的野獸全被從巢穴中震出來。清虜兵丁經驗很豐富,耳中聽見炮聲,立刻加快步伐,到了離城頭兩三裏地,火炮就無法再攻擊到他們。

這兩個月沒有攻下杭州城,但讓清虜練就了熟悉的攻城技巧。弓箭手到城下成分散隊列,長箭像長了眼睛一樣飛向城頭。孟康伸手把露著腦袋的朱大典拉到身後,粗聲粗氣說:“朱閣部,此處危險,還是先退下城頭。”

朱大典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轉身一個巴掌打過去,“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有什麽好怕的,都像你這樣,還能守住於潛縣城嗎?”

孟康帶著頭盔,這一巴掌沒把他怎麽地,但他心頭火氣騰的一下就升了起來,右手自然握住腰間的斧柄。

朱大典指向城下,喝罵道:“你這個總兵是怎麽當上去的,還不快組織防禦,難怪平虜將軍一直沒把你放在戰場。”

孟康身後的親兵擔心的看著倆人,自家老大脾氣他們清清楚楚。

孟康臉上鐵青,站在那裏半晌沒動,最後狠狠噴了一口吐沫到城牆上,轉身舉起他標誌性的鐵盾擋在牆頭的垛口,拔出腰間的斧頭,喝叫:“銃兵射擊。”他心中大火熊熊燃燒,從沒人這樣羞辱過他,這個仇他記住了,但不敢在這個時候鬧矛盾。

朱大典轉身往旁邊的幾處城牆督戰,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裏。在大明,督師斬殺副將都是稀鬆平常,他有閣部的身份,伸手打總兵一巴掌還算是個事嗎?

城頭守軍手忙腳亂,取早已準備好的鍋蓋和木板接箭。

朱大典麾下的鳥銃手明顯不如翟哲軍中的銃手操練純屬,對射一刻鍾不到,有五六十人中箭負傷。

孟康身邊不一會就爆發出一聲慘叫,不斷有明軍倒在牆頭,胸口插著長箭。這座城裏隻有孟康曾經與清虜交過手,他見守軍動作越來越僵硬,忍不住朝朱大典怒喝:“這樣下去,不等清虜攀上城牆,城頭的守軍就崩潰了!”

朱大典也發現了形勢不對,下令:“銃兵先撤回,快煮桐油。”

北山頂,翟哲看的眼睛酸脹,但手中的千裏鏡一直沒敢放下。他沒留意孟康和朱大典之間的衝突,但於潛縣城的戰事讓他越看心頭越沉重。

“隻是試探性攻擊,就讓清虜攻上了城牆頭,朱大典到底行不行!”

城頭的戰局越來越激烈,孟康率親兵正在與登上城頭的甲士殊死力搏。

“於潛縣城不會第一天就陷落了吧!”翟哲猛然站起來,丟掉千裏鏡,下令:“諸軍集合,隨我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