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潛城外的清虜正在布置炮兵陣地,朱大典用千裏鏡就能分辨出這些新來的鐵炮與之前的鐵炮的區別。

之前的鐵炮如大腿般粗細,新運來的鐵炮就猶如腰粗。

翟哲也在看,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鎮定。

朱大典吞吞吐吐的說:“翟將軍,於潛縣城內死傷慘重,隻怕很難再應付那些巨炮了!”他不是畏懼,隻是覺得希望渺茫,希望翟哲能下令讓方國安和左若盡快夾擊張存仁。

“朱閣部無需擔心!清虜就該要退兵了!”翟哲現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清兵攜巨炮從杭州城下到於潛縣城需要兩天,這是為什麽他命逢勤在杭州城等清虜援軍北上兩日後動手。他也在擔心,清虜援軍到達後,兵力充裕,北山將麵臨致命的危險。若讓清虜把鐵炮抬上北山,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

朱大典不喜歡翟哲對自己有所隱瞞,語中帶刺說:“希望翟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他就是這個脾氣,有心結交翟哲也不會太過於掉架子。

整個夜晚,城外的炮兵陣地亂哄哄的,翟哲命熄滅城頭所有的燈火,不讓清虜找準試炮的目標。於潛的城牆是使用石塊夾雜土方修築而成,他也不知那是否能撐住巨炮的轟擊。

夜晚再長,黎明終有到來的時候。

辰時,女真甲士威風凜凜列陣,博洛立在炮兵陣地後。今日若是再攻不下於潛,他寧願自刎在這座城下。

“轟!”

第一個鐵球撞在城牆,巨大的衝擊力似乎讓整個牆麵搖晃了一下,塵土飛揚。城內的房屋已被拆卸了八成,姚啟聖昨日連夜指揮民夫從地底下刨出土來加固城牆。

碗口大的鐵球像空中墜落的冰雹,於潛小縣城內沒有多大的回避空間,無論兵士還是民夫都麵如土色,躲藏在才修建的土牆背後。

半個時辰後。

博洛很滿意,他看見城東南角落的城牆塌陷了一角,指向那裏下令:“向那轟擊。”

炮擊持續一個多時辰,又有五個石匠死在城頭。雖然有杭州城下的預謀,翟哲不敢讓守軍有一點放鬆。一句話,莫要死在天亮前。

博洛準備等到午時令兩路兵馬同時出擊,攻向北山和城頭,現在他有足夠多的兵力鋪展在戰場。

炮聲轟鳴,遮掩了遠處的信使精疲力盡的喊叫。

“報!”信使跪在近前,嗓子嘶啞,“昨夜杭州城下大營被明軍偷襲,大軍潰散,豫親王不知下落。”

“什麽?”博洛站起來,舉手下令,“停止炮擊!”他伸手死死揪住那個信使的領口,“你再說一遍。”

天地間瞬間安靜下來,於潛縣城內的了望兵飛奔上城頭,看是否是清虜準備攻城了。

信使垂著腦袋重複一遍,“杭州城下的大營昨夜被偷襲,豫親王下落不明。”

博洛就像走在平坦的大路上突然一腳踩空,先是驚出一身冷汗,隨後瞬間腦子有些恍惚。

遠處又有幾匹戰馬疾馳而來,看騎士死命抽打戰馬的動作,博洛心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

“報!杭州城下大軍潰敗!”

消息越來越確定,博洛站在炮陣轉了一圈,看見於潛縣城頭重新樹立的“明”字大旗,知道自己的麻煩大了。如果多鐸敗了,那麽現在他掌控的是大清在江南最強大的一支軍隊。不過還好,於潛的降兵背叛後,清廷對降軍的信任降低到極點,他身後的幾處路口都是由女真人或是漢八旗的士卒據守。

於潛城頭的旗幟孤零零的樹立,他站在那裏發呆片刻,決然下令:“撤兵!”

軍中將領並不知道杭州城下發生的變故,接到博洛的命令後一個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前一刻還在躊躇滿誌,此刻竟然要無功而返。

“丟下這些鐵炮,傳令富陽縣城的守軍,撤向臨安!”博洛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也是很明智的決定。多鐸敗軍後,他這支兵馬已是大清在江南的定海神針,決不能在出現一點紕漏。

於潛城頭的了望兵大呼小叫,讓守軍以為清虜又開始攻城了。翟哲和朱大典登上城頭,看清虜大軍漸漸消失在山道中。

朱大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真的撤走了!”

“我想昨夜逢勤在杭州城下的戰鬥還算順利。”

翟哲舉起雙手,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過於矜持是一種虛偽,也是一種無趣。他真的很開心,心裏就像被鎮壓在五指山五百年的齊天大聖重獲自由那般舒暢。因為他看見了希望,觸手可及的希望。

“大將軍威武!”孟康帶頭呼喊,他總是能找到合適的機會拍上翟哲的馬屁,還拍的不漏痕跡。

當朱大典看見自己從金華府帶出來的那些兵丁也隨著滿城的義軍共呼時,興奮的神色慢慢被嚴峻的臉色所掩蓋。

翟哲心無旁鷲,舉著千裏鏡靜靜的看清虜離去,沒有下令追擊。

於潛城前有四萬兵馬,其中有兩萬五千女真人,江南沒有一支軍隊在有把握在野戰中戰勝他們。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戰果,無需再冒險打一場結果難測的戰役。他絕不會在一場錦上添花的戰鬥中消耗自己最精銳的兵馬,若他手中無兵,無數人的眼睛都在盯著江南這片沃土。

一個時辰後,斥候探明清虜確實遠走。

翟哲率親兵衛和餘下的五千降兵出城尾隨博洛,向杭州方向行軍。雖然可能性極小,他還是擔心博洛重返杭州城下。

臨安城關係往浙西的糧道,因此有清虜兵馬據守。

博洛半夜到達臨安城下,城內有不少潰兵,博洛對昨夜的戰事了解的越來越多,心中拔涼。餘杭、德清、湖州一夜之間係數失守。前有攔截,後有追兵,多鐸下落不明,軍心惶恐。他無心戀戰,也不敢再逼近杭州,連夜率大軍北上從廣德府退向南京。

杭州城下,逢勤嚴陣以待,他留了一半兵馬在杭州城下,正是為了應對博洛。他很謹慎,所以不會讓意外在自己手裏發生。

翟哲率三十輕騎率先趕到杭州城下,麵見陳子龍時,兩人彈冠相慶。

“平虜將軍威武!”陳子龍喜極而泣。

“臥子兄!”翟哲隻是稱呼了一聲,一切都在不言中。他以為,江南沒有人比他還興奮,因為他為此刻準備了十六年,從塞北到江南,如今終於看見了希望。沒有人能了解他此刻的心境,他也無需別人共鳴,因為他現在是大明的平虜將軍,不再是當年年輕的漢部首領。

“啟稟大將軍!”逢勤單膝跪地,“今日晌午,蕭總兵在橫潦涇俘虜了多鐸,正在押送來杭州的途中。”

“其實我不想見到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