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興城。

翟哲一身便裝,帶李誌安和元啟洲等一幹將領沿著山道行走,盧象升的墳墓就在前麵。

這是從未像今天這樣熱鬧過。

聽說翟哲要祭拜盧象升,不但唐王派來太監作為使者,內閣大學士馬士英、浙江巡撫陳子龍,前魯王首輔張國維都到了這裏,鄭芝龍也讓兒子鄭森前來。

盧象同、盧象晉等人忙前忙後,接待諸位朝臣,盧家從門可羅雀,忽然變的門庭若市。

周延儒的墓離盧象升幕不遠,這裏是漢白玉的墓陵,四周有鬆柏環繞,那裏雜草叢生。周延儒被抄家賜死,周家徹底敗落。

翟哲把高起潛的人頭擺放在盧象升的墓前,又摘下盧象升贈送給自己的腰刀擺好,叩頭低語:“盧師,時隔五年,我終於為你複仇。不僅如此,我還驅走了清虜,收複江南,不枉您對我的一番教誨。”

陳子龍專門寫了一篇祭文,洋洋灑灑讀了一遍。

這場祭祀之禮,其實也是平虜將軍集團的聚會。坐在翟哲的位子上,想辦一件單純的事情也難,即使他沒多想,別人也會揣測,讓翟哲的叩拜更顯的像一場作秀。

年輕的鄭森一聲白衣,從他出現後,眼睛就一直沒離開過翟哲身影。他隨父親到達南京,雖然走對了一步棋,但無法阻止父親被眼前這個人玩弄在鼓掌之上。父親隻要福建和廣東,實在是眼光短淺。若不能控製朝政,終將成為別人刀俎下的肉塊。

朝政在哪裏?當然在南京。

“亂世奸雄!”看翟哲的表演,鄭森的心底發寒。

沒有經曆過那一場血戰的人,不明白翟哲對盧象升的感情。不是常年跟隨翟哲的人,不會明白他的為人。

翟哲當然不會知道背後有人在腹誹自己,即使知道他也不會在乎。這天下有人愛戴他,也有人憎恨他,現在看來,還是愛戴他的人更多一點。

在長江兩岸大軍嚴陣以待中,南京城的朝廷慢慢走上軌道。

十月底,隆武帝朱聿鍵拜見明孝陵,並再次舉行一次登基大典。與這一次相比,在福州的登基隻能算是寒酸,江南、兩廣和湖廣等地都派來了使者。

封朱大典為兵部尚書,內閣首輔,黃道周為禮部尚書,張肯堂為吏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馬士英為戶部尚書,鄭宣為工部尚書。原本工部尚書是給張國維留著的,但張國維一直不奉詔,讓唐王樂得給從福建帶出來的內閣大學士多一個位置。內閣縮編,除了這幾個尚書外,其他人不再是內閣大學士。

黃道周到達南京,帶來了金聲桓的求降書。

金聲桓願意剪去辮子重歸大明,但求唐王封他的江西提督。

清廷已經放棄江南,他要麽投靠大明,要麽退回江北,否則將麵對四周的圍攻。一個月前,他收到了朱聿鍵的親筆信,等了這些天後,見江南的局勢逐漸平緩,他終於下定決心背清投明。

隆武帝很照顧黃道周,把他誇讚了一遍。畢竟黃道周是當年擁戴他為君的首功之臣,值得他信任的人不多了。

黃道周卻沒給朱聿鍵麵子,他拿著金聲桓的求降書奔走了近千裏路,但並不知道其中的內容,在朝堂上聽小太監念完,當即義正言辭的稟奏:

“陛下,這萬萬不可,大明從未有過封武將為提督的先例,若封金聲桓為江西提督,天下武將必將效仿,天下必然大亂。”

朱聿鍵並沒想到有人會當堂反對,他之所以讓小太監讀出來,正是要表明自己的態度。

“眼下清虜大軍在長江北岸集合,朝廷無法從江南調集兵馬去征剿金聲桓。”

朱聿鍵語意委婉,黃道周此番的態度讓他沒來由一陣厭煩。

現在已經不是從前了,當然無法再遵循先例。他先要把清虜擊敗,保證清廷對江南再無威脅,才能騰出手來解決軍鎮之亂。翟哲和鄭芝龍已這個樣子了,他不介意多樹立幾個軍鎮。隻有這些人相互製衡,他這個皇帝才能穩穩的坐下去。

黃道周一副強脾氣,堅持道:“江西總督萬元吉正在贛州駐軍,兩廣也可調集兵馬北上。”

滿朝堂的人都在聽黃道周說話,朱大典忍不住了,語氣尖酸的說:“黃閣部如此堅持,敢督大軍攻金聲桓嗎?”

這是當麵揭人傷疤了,黃道周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嚅嚅半晌,說:“有何不敢?”

朱大典轉向隆武帝啟奏:“黃閣部德高望重,若能去江西督戰,必然能擊敗金聲桓,請陛下恩準。”

隆武帝哪敢還讓黃道周督戰,連連搖頭。他見自己最親信的兩個文臣也無法和睦,心中煩勞叢生,說:“此事容後再議。”

翟哲和鄭芝龍以巡視江防為由,並不參加朝議,但南京城的一點點風聲也逃不了兩人的耳目。

朱大典此刻氣焰囂張,黃道周這樣與他爭鬥沒什麽好下場,馬士英在內閣一言不發,每日向兩位新封的王爺通報消息。他經曆過江北四鎮擁立的風波,知道這個朝廷究竟是誰在做主。

天氣漸漸轉涼,江南戰事無變化,湖廣卻又掀起大風浪。

湖廣總督何騰蛟和湖廣巡撫堵胤錫受江南戰局鼓舞,調集收編的李自成部大順殘兵從湖南攻向清廷占領的湖北。堵胤錫圍攻荊州,何騰蛟率軍兵進武漢。

果不其然,十日後,黃道周奉命離開南京,往湖南巡撫何騰蛟處督戰。朱聿鍵在黃道周和朱大典之間必須要做出選擇,何況他現在也覺得黃道周有些不可理喻,他要借助黃道周的聲望,但並不希望朝堂中有這麽個不知變通的人。

黃道周前腳離開,朱大典立刻啟奏,要追究前幾個月投降江南投降清虜鄉紳的罪過。

隆武帝朱聿鍵初始不許,不願再江南引發風浪,讓難得安定的局勢再變化。

翟哲聽說消息後,以平虜將軍的名義也上了一道奏折,說投靠清虜的鄉紳殘害江南義軍百姓,不追究不足以平民憤。但為大局考慮,死罪可免,活罪難繞,可將所有在清廷為官的鄉紳抄家。

戶部尚書馬士英緊接著上書表示支持,隆武帝最終批複了朱大典的提議。

對舊臣清算的同時,即是新臣巨富的時刻,銀子對朱大典有無窮的****,他這麽做並非在為了翟哲。

除了應天府翟哲沒有插手,常州府、蘇州府、鬆江府、嘉興府、湖州府和廣德府,七府之內,兵丁橫行。宗茂的動作之快,讓內閣都沒反應過來。朱大典才得到隆武帝的批複,七天之內,平虜將軍抄了三百四十八戶人家。

所有家產、田契全被宗茂收入囊中,共三四千人被追捕集中在杭州府。

真正的首惡早已隨清虜退到江北去了。他們人走了,家中的銀子和財物帶走了,房子和田地帶不走。房子當即拍賣成銀子,田地則收歸平虜將軍所有。

翟哲沒有殺人,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何必一定要見血。

各地趁機清查所有侵占軍屯衛所土地的官吏,把那些土地重新收回,以平虜將軍府的名義租借給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