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年,延平王鄭芝龍以奉朝廷密旨為由,在廣州城外抓捕廣東總兵陳邦博,昭示陳邦博與客居廣東的益親王朱慈火勾結意欲謀反,將其在廣州城下斬首。

粵地鄭氏兵馬在新任廣東副將李國邦的支持下進入廣州,驅走兩廣總兵丁魁楚,又派兵抓捕益親王朱慈火。

才從江西班師的鄭氏明軍拐道從贛南進入廣東,直入廣州,接應鄭芝龍。

這場巨變讓江南大地陷入震驚中,各地的總督、巡撫乃至總兵都呆了。在他們眼中,鄭芝龍的行徑比翟哲惡劣百倍。

為了得到廣東,鄭芝龍什麽也顧不上了。

他以為,大將軍府能在皇城門外策劃兵變,鄭氏當然可以自取廣東。宗茂誘使的兵變後遺症正在爆發。

閩軍進廣東,鄭氏開啟了大明內部各派係撕破臉爭鬥的帷幕。各地討伐鄭芝龍罪過的檄文如潮水般飛向南京城,把這個燙手山芋送到朱聿鍵手裏。

兩廣總督丁魁楚,湖廣總督何騰蛟,乃至廣西巡撫、湖廣巡撫都不約而同上書彈劾鄭芝龍。

鄭氏兵馬在廣東與本地的留守明軍進行激烈的衝突,兩廣總督丁魁楚無法容忍丟失最富庶的轄地,從廣西調集同樣才從江西回歸的廣西狼兵攻向廣東。

半個月前的戰友此刻變成了對手。

所有人都做出了反應,唯有權勢通天的大將軍像是被湖廣的戰事牽製住,對此事充耳不聞。

翟哲是最先得到這個消息的人之一,鄭芝龍此舉其實得到了他的默許。

強大的勢力最討厭現行的規矩,翟哲也一樣。但如果所有的規矩都被他打破,他的惡名一定遠揚天下。

現在好了,縉紳和士子們要在鄭氏和他之間選擇一個,翟哲以為自己還是有一定的優勢。

這不是一個比誰更好的時候,而是比誰更不壞的年代。

廣東的戰事一直在延續。

鄭氏花了大血本,沒有朝廷的聖旨,廣東各地有不少縉紳和營兵把他們當做叛軍。

遠在湖廣的大將軍可以裝傻,南京城內的朱聿鍵和內閣幾位大學士無法一直回避下去。

朱聿鍵緊急召見鄭森。

經過兩個月的修複,隆武帝和鄭森的關係正處於最好的時候。

秦淮河畔的密議有隆武帝一份,也有鄭森一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等事,如何能不讓朱聿鍵抓狂。

鄭森進入皇宮時很冷靜。

每個人都在逼皇帝,鄭氏也不例外,隆武帝沒有選擇。

從湖廣和兩廣傳來的消息看,何騰蛟和丁魁楚對朝廷也在陽奉陰違,隻不過兩人是督師,根基膚淺,無法像鄭氏和翟哲那樣在各地說一不二。

三跪九叩。

朱聿鍵今日沒有急於讓鄭森平身。T

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年輕人,就像他很欣賞翟哲。但立場的不同,讓他們仨人注定要成為生死對頭。

“如果我有個女兒,能嫁給這個年輕人,不知是否能改變他今日的立場”朱聿鍵在心中發出一聲哀歎。

他在鳳陽皇陵中被關了八年,初為帝時,沒有親信,沒有威望,隻能依靠黃道周的名望,才坐穩了監國位。可惜黃道周為人迂腐,不懂變通,與鄭氏和翟哲水火不容,如讓他繼續為內閣首輔,現在坐在帝位上上隻怕已是魯王。

“鄭森”

“臣在”

“你為何違背自己的誓言?”朱聿鍵的斥責顯得有氣無力。

鄭森伏在地上,說:“臣沒有。臣時刻不忘忠於陛下,驅逐清虜,恢複大明。”

“你的父親,延平王,何曾拿過我的旨意?”朱聿鍵的聲音嚴厲如清空霹

“我父親是我父親,我是我”

鄭森的答複讓朱聿鍵心頭狂跳。

鄭森白色的衣袖壓在手掌下,隔住了地麵的灰塵,扣頭請罪:“我父親矯旨進兵廣東,犯下彌天大罪,請陛下寬恕。”

朱聿鍵哈哈大笑,心在滴血,“寬恕,如果這樣的罪責都可以寬恕,大明還存在嗎?”

鄭氏傷他,比翟哲還要傷心。

因為在乎,因為有期待,才會傷心。翟哲從開始就表現出與他不是一條心,想不到鄭森這樣整日道貌岸然,表現出對朝廷的尊崇,其實與翟哲一般無二

鄭森繼續為父親辯護,“廣東總兵陳邦博派到江西討伐金聲桓全是老弱殘兵,廣東在偏安之地,無需應對清虜的壓力,從未對朝廷上交過一兩銀子,此乃兩廣總督丁魁楚的罪責。”

朱聿鍵冷哼,說:“就算關東官吏有萬般罪過,輪得到延平王矯旨平叛嗎

矯旨,才是最嚴重的罪行。

“陛下,陳邦博與益親王之間確實有圖謀不軌,我父親接到李國邦的密報,擔心再來朝廷請示會打草驚蛇,所以臨時決定,以國事為重。”

事情都已經做了,在這一點上,鄭森絕不會鬆口。

“說吧,你到底想怎麽樣?”

“父親想要閩粵總督之位,為了對抗大將軍”

“什麽?”

“陛下,大將軍占據江南、兩浙、徽寧池,又進兵湖廣,若再擁有湖廣之地,約占大明三成疆土,又全是富庶之地,如此一來,大將軍的權勢還有何人能夠抑製。”

“起來說話”

鄭森爬起來,用一個很不起眼的動作拍打衣袖上的灰塵,說:“父親在閩地獨木難支,其實一直想聯合兩廣的兵力為朝廷後盾,可惜兩廣不聽調令”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但現在朱聿鍵希望見到的不是一傷,而是兩者皆傷

“大將軍知道延平王的計劃,對嗎?”朱聿鍵很快捕捉到了其中的問題。翟哲到現在沒有做出反應,隻會有一種解釋。

“大將軍在湖廣無法脫身”

鄭森怕朱聿鍵想不明白,解釋道:“以微臣看,大將軍在湖廣之戰必勝,這對大明是幸事,但對朝政,實在不是好事”

有見識的人都能預測到,湖廣戰後,江南的必然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所以有人選擇避開朝政,獨善其身,有人加緊布局,準備為那一刻到來時做殊死一搏。

在鄭氏和翟哲達成統一的事情上,朱聿鍵沒有回避的餘地。他現在不想開罪鄭氏,因為鄭氏是他唯一可以依靠對付翟哲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