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靠在草坡上,他樣子很舒適,也很愜意,他是在為將要開始的大戰放鬆。
一個土默特人漢子立在他身邊,可能是看不慣他這麽懶散,眉毛微微蜷起。
李虎麵朝碧藍的天空,問:“漠東人回來了啊”今日的天氣不錯,左將軍率軍長途跋涉,也在做攻寨前的休整
土默特漢子道:“漠東大軍已經踏上歸途,天黑前能趕到君子津。”
“額哲隻會看嗎?”李虎口中對蒙古的大汗可沒幾分尊敬。幸虧,站在他麵前的是個土默特人。
“別擔心,蒙古人沒什麽可怕的”李虎口無遮攔。他是指漠東蒙古人,但一開口便攻擊了一大片。
那個土默特人心有所感,道:“你是個好將軍,但不是個好漢人”左若的愛將打仗練兵當然是個好手。他跟在李虎身邊半年,對李虎的本事服氣,但對李虎的為人就不敢恭維了。
“好漢人?嘿嘿”李虎笑著坐起來,“你見過好漢人嗎?”
土默特人點頭,道:“見過,當年,他和公主一起救了我們土默特人的命”
“誰?”
土默特雙手合攏放在胸口,神色恭敬道:“千戶翟哲大人”
李虎神色一斂,問:“你叫什麽名字?”蒙古人的名字奇奇怪怪,他一貫記不住。
“烏力吉”土默特人轉身向坡下走去。
“轟”
遠處傳來一聲炮響,李虎一個鯉魚打挺立起來,大步流星奔向山坡底部。
“出擊”
漢騎先成列,土默特人和察哈爾分在左若兩翼,兩千多騎兵倒立的扇形壓向君子津渡口的營寨。
遠處,漢人步卒呈散兵隊列,向漠東人的營寨行走。
李虎軍在側翼慢慢降下腳步,蒙古人摘下弓箭,漢人抽出戚刀。
他們的任務是阻擊可能從營寨中殺出來的騎兵。明軍步卒這樣散兵陣型的優點是可以用最小的損失通過漠東人的鐵炮轟擊區域,缺點是無法應對蒙古騎兵出營突襲。
伴隨著耳邊每一聲鐵炮的轟鳴,李虎能用肉眼捕捉到那些騰空而起的鐵球砸在地麵,再往前在草叢中翻滾。草原的土地鬆軟,鐵球觸及地麵時已經被卸掉大半的力量,翻滾的距離不長。
不時有明軍士卒被翻滾的鐵球撞上,發出痛徹心扉的喊叫聲。
但是,這樣的情況太少太少。
明軍士卒在沉默中行走,走在最前麵的甲士一手拿著長鐵叉,一手提著鳥銃,盔甲擋住他們的身體和麵孔。甲士之後,有些步卒拿著盾牌,有些步卒拿著超長槍,還有些步卒背著大包裹。
除非被鐵炮擊中,否則,你感覺不到他們身上帶有任何情緒。
他們,隻是在聽號令前行。
烏力吉瞪大眼睛,有讚歎也有驚恐。難怪李虎瞧不起蒙古人。他從未見過在鐵炮正麵轟擊下隊形不亂的軍隊。他們不知道生死,沒有恐懼嗎?
李虎伸手擋住正對麵的朝陽,心中突然騰起無可比擬的驕傲。他為自己是這支軍隊中的一員而自豪。
“左將軍威武”他勒緊戰馬的韁繩。人馬心意相通,戰馬豎起前蹄,仰天嘶鳴。
訓練中他們可以穿越火海,在戰場才能直麵鐵炮。
第一個方陣的甲士在距離蒙古人營寨三四百步外聚集立陣,這麽近的距離,鐵炮無法再威脅到他們。
果然,炮聲的節奏慢下來。
分散的士卒很快組裝成一個整體繼續前行,第一排是重甲武士,第二排步卒舉起了盾牌擋在頭頂。
兩百步,一百步,……。
漠東人營寨前好像突然飛起一群馬蜂,羽箭夾雜著令人牙齒發冷的聲音呼嘯而出。
烏力吉禁不住閉上眼睛。
明軍士卒喊出他聽不明白的口號,浙東人的口音與山陝人說話相差甚大。
如爆竹般清脆的鳥銃聲傳入耳朵,那聲音不及鐵炮震撼人心,但勝在密集,竟然隱隱有壓住鐵炮聲的勢頭。
烏力吉再睜開眼睛時,看見明軍甲士正在揮舞斧頭劈砍粗糙的木柵欄。插在厚甲上的羽箭如蝟刺般密集,那些人應該與女真人的死士類似吧。
他已膽寒,大明的軍隊已經強大如斯了嗎?想起這些人都是那位土默特千戶大人的下屬,他心中滾過一團暖意。
明軍有甲士在前破寨,兼吸引羽箭,雖然後列的鳥銃手射速不如漠東蒙古的弓箭手,但在對戰中劣勢並不明顯。
又過了片刻,漠東蒙古人似乎找到了竅門,他們開始射向明軍甲士的雙腿。厚甲對胸口和腦袋保護的最嚴密,因為甲士要行走,膝蓋以下隻覆蓋了輕甲。
一盞茶的功夫,有二十多個甲士被射中,倒臥在草地上。有人中箭後跪在地上還把斧頭舉過頭頂,努力的劈砍在剛才的斷出的缺口處。
烏力吉心中不安,扭頭看李虎,李虎看上去比他還急躁。
但是,提督大人那邊還沒有傳出出兵的旗號。
兩三天修建不起來堅固的營寨,一個時辰後,營寨西麵被斷開了好幾個缺口。營寨的木牆外堆積了數百屍首,明軍三百多個甲士,現在還能活動的也隻剩下一半。
漠東人似乎被明軍的悍勇嚇到了,連射出來的羽箭看上去都有氣無力。
烏力吉手心全是汗水。
突然,漠東大營中傳來一陣震動,他抬頭看去,數千騎兵撲向已經筋疲力盡的明軍方陣。
“殺過去”李虎的叫聲傳過來。
烏力吉來不及思考,雙腿猛一夾戰馬,隨著身邊的同伴衝出去。他自幼在馬背上生活,騎術精湛,一邊彎弓搭箭,一邊看十幾裏外的態勢。
鐵炮又響了,他感覺一股熱浪從頭頂劃過。遠處,明軍方陣中的步卒豎起超長槍,但密集度不夠,漸漸被漠東人殺到近處。
他看見方陣當中的漢子奮力扔出去一件黑乎乎的東西,然後火光四射,一股黑煙冒起,爆炸聲比鐵炮還要大。黑色的煙霧中,漠東騎兵的戰馬騰空跳起來。
不知從哪裏飛出來的一支羽箭射中那漢子的胸口,那漢子的身軀晃了晃,奮力把已經拿到手中的東西再扔出去,身軀撲倒在地麵。
又是一團火光,一聲爆炸。
漠東人圍著漢人的方陣劈砍、射箭,一層層撥開方陣堅硬的外殼。
“再堅持一會再堅持一會”飛馳的戰馬像一團筋鬥雲帶著烏力吉衝向戰場。他看向南方,大股明軍也在衝刺而來,前麵是兩千騎兵,後麵是兩條腿的步卒。
騎兵當中,一杆戰旗,書一“左”字。
烏力吉手中的長箭沒來及射出去,看見正前方漠東騎兵突然放棄圍攻明軍方陣,倉皇逃回營寨。
那裏已經無險可守,一刻鍾前還在搖搖欲墜的明軍方陣似乎突然活過來了,竟然尾隨倉皇逃竄的漠東騎兵殺入營寨。
又一片木柵欄被推倒,烏力吉從空隙中衝進去,瞄準一個躲在帳篷角落射箭的蒙古人射出已經在手裏捏了兩個時辰的長箭。
明軍步卒就像一群強盜,依次點燃遇見所有的帳篷,黑色與白色的煙霧纏在一起,爆炸聲有時響在很遙遠的地方,有時候想響在耳邊。
烏力吉揉著眼睛想找下一個目標,突然感覺一陣旋風從自己身邊刮過,一直刮向營寨最深處。
“左將軍的騎兵”他腦中亮光一閃,催馬緊隨過去。
沿途沒有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烏力吉收起弓箭,拔出明亮的戚刀,他射殺了一個漠東人後,再沒找到敵人。
正在他左顧右盼時,前麵傳來一聲蒙古語喊叫:“烏日已經被擒,再不投降者死。”
君子津這座營寨中沒有像樣的兵馬。在滿清的庇護下,漠東許多年沒有發生過戰爭,那些小部落也隻是憑借打獵的本能在打仗。有些許多人第一次上戰場,又怎麽能抵擋住左若這百戰精兵。
烏力吉不知道烏日是誰,想來是漠東人的首領。看來戰局已定,他放緩戰馬的速度。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李虎的聲音,“有人要逃跑,隨我追擊”
烏力吉連忙催馬趕過去,隨大隊騎兵流衝出營寨。
外麵沒有那麽大的煙霧,他看見五六百步外,兩三千騎士瘋狂的抽打戰馬逃向西方。
騎兵追擊三四百步,身後的營寨中傳來一曲三折的號角聲。烏力吉不知道其中的含義,李虎很清楚,這是收兵的號角,他勒住馬罵道:“暫且放過你們了。”
烏力吉回到營寨中時,大火漸漸被撲滅。
明軍步卒守住幾處寨門口,正在奪取靠岸的木船。木船和羊皮筏子分兩三個地方集中,有人把拆下帳篷扔上去蓋住,最後再丟上去一個火把。
熊熊烈焰升空,烏力吉隨李虎押送兩三千的漠東蒙古俘虜來到黃河岸邊。
大火帶出的熱浪炙臉,烏力吉故意落在後麵,想離那火堆遠一些。
正在此時,一個漢人武官飛馳而來,高呼道:“提督大人有令,命李副將驅俘虜入黃河,生死由命”
烏力吉長大嘴巴,心頭發涼。蒙古人部落交戰,經常會搶奪別人的部眾,但很少會屠殺投降的俘虜。
一個山羊胡子的蒙古人聽的清楚,哭叫道:“左提督,你說要放過我們的。”
李虎舉起戚刀喊道:“你們是自己跳下去,還是讓我割斷你們咽喉扔下去。”
眼前,黃河水浪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