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哲強壓住心頭的怒意,眼前的柳全看上去的確很可憐。
“兵部為何沒有呈文?”
他一開口便讓把柳全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看兵部沒辦法遮掩了,才到我這裏來請罪”
柳全心頭劇跳,王爺太精明了,他能夠把實情說出來嗎?原來的計劃在瞬間被擊的粉碎,他需要在電光火石間做出決定。
朱沾雲早有準備,借出四千杆鳥銃沒有留下任何憑證。通過柳隨風的分析,此次出手陷害柳家的勢力不小,連範永鬥也樂於旁觀。如果那些人是挖了一個大坑讓他跳,讓他落下一個信口雌黃陷害同僚的名聲,隻怕以前為王爺立下的所有功勞都要一筆勾銷了。
眼看柳全不語,翟哲心中有數,他很是失望。一直以來,他不喜歡如明太祖那般使用錦衣衛監控朝臣,因為他從來不認為對內嚴密的監視能帶來一個太平盛世。說到底,錦衣衛也是操縱在一個人手裏。是人,就會有立場。
“柳全,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柳全聽見此言,心頭惶恐,他知道攝政王真生氣了。談及舊情,便是清算的開始。
“王爺,小人知罪了,小人管子無方,無力肩負製備兵甲的重任,願上交武器工坊。”
翟哲哂然一笑,道:“本王豈會要你的工坊”他問道:“你的二兒子在管理工坊,是吧?”
柳全道:“小人已把他綁縛在家中。”
翟哲道:“你且回去,本王會讓兵部徹查此事”
柳全心頭忐忑,起身告辭離去。事情既然已經引發了,就不再在他控製下。
商人以牟利為宗旨,柳全也會因為一點蠅頭小利,做出這般目光短淺的舉措嗎o柳全才出門,翟哲翻開早晨內閣送來的呈文,找出兵部的文書。
北方的戰局亂成一團麻,他今日一直在推演戰局,還沒來得及理事。
在厚厚的一疊公文中,他果然找到了錢肅樂的奏折。
他一眼掃過,罵道:“柳全啊,柳全,你的本事果然不小”兵部的呈文才送到,柳全立刻來請罪,若說柳全與兵部沒有關聯,鬼也不相信。
李來亨的急報與錢肅樂初步調查的結果合在一起,表明兵部的反應還是很迅速的。
憤怒的時候不能做任何決定。翟哲合上呈文,閉目沉思,三家武器工坊與兵部聯係緊密,要是柳家沒有得到消息,那才是奇怪的事。
此事看似不起眼,其實非同小可。四千杆廢棄的鳥銃,已經超越了兵部給三家工坊製定的懲戒上限。如果不用重典,日後兵甲質量還能保證嗎?
他沉思片刻,執筆在文書上批示了幾個字,朝門外招呼道:“來人”
一個侍從彎腰垂頭走進來。
“把這份呈文送往兵部”
那侍從雙手接過來,倒退著走出去。
左若遠在草原,如果在冬天到來之前不能打通通道,浙東出身的士卒很難抵擋住塞北的寒冷。這幾日,逢勤、施福、蕭之言等武將就要來到南京,才投降的李定國和許義陽正在率軍北上,他暫時還騰不出空閑來處理這件事。
申時之後,書樓中光線變差。翟哲有些心不在焉,順手快速批複完內閣的呈文後,離開書樓,往東院走去。
柳全在殺胡口就跟著他,柳隨風又是他的心腹。柳家就算犯錯了,他也要留幾分情麵。
王府中一向同時進晚餐,這是晉商的習俗,翟府一直保持至今。
翟哲到東院坐下,範伊立刻讓管事上晚飯。
王府的食材很是簡單,每天都是八菜兩湯。範伊、烏蘭和高慧君陪坐在兩側,翟哲今日吃飯時很是沉默,範伊等人眼看氣氛不對,也不管多事。
烏蘭進食較快。高慧君像是在陪著翟哲吃飯,反正她每天都是幾乎與翟哲同時放下碗筷。往日範伊吃飯極慢,幾日她隻是吃了一點,便放下筷子,陪著翟哲身邊,好像有話要說。
偏偏翟哲今日心不在焉,一直沒有留意。
等翟哲放下碗筷起身,三位妻妾才敢起身告辭,各自回各自的住處。
翟哲走出客廳的大門,才見範伊在門口等著他。他沒有多想,還是往東院去了。範伊小心跟在他身後。
侍女點燃燭火,屋子裏充滿了暖色。
範伊看翟哲臉色,小心道:“王爺,我大兄丟掉山西的家業南下,在戶部任職,近半年家中收入漸少,坐吃山空。近日有個財路,他想去做,不知王爺準許不準許”
按照大明律,為防止外戚於政,皇帝必須要娶民間女子為妻。皇室對外戚的封賞雖然豐厚,但從不許外戚擔任實權官職。翟哲現在還不是皇帝,但範永鬥十分謹慎,已經把自己當做外戚看。而且,武器工坊不是民間生意,不是柳全與範家達成協議就可以了。
翟哲命侍女泡上一杯茶,問道:“什麽生意”
“柳掌櫃今日找到大兄,說想把武器工坊轉讓給範家”
翟哲心中一動,柳全這是什麽意思?
範伊見翟哲沒有表現出不滿,繼續道:“大兄本意推辭,但柳掌櫃執意轉讓,說柳家有負王爺,不能再做兵甲生意,但兵甲事關重大,不可能都有南人掌控。”
侍女端上一杯茶水,範伊停下言語,直到侍女把茶杯放在翟哲的右手的茶桌上退下,她才接著說:“王爺為國事嘔心瀝血,日夜操勞,但江南士子並不領情,我聽說有今年科考才錄用的進士竟然在秦淮河坊賦詩諷刺王爺。大兄在戶部任職兢兢業業,堵尚書在時沒少汙蔑大兄,還是宗尚書等一直追隨在王爺身邊的人對王爺忠心耿耿。”
範伊幾乎從不與翟哲議論國事,近日貿然開口,心中忐忑。
翟哲皺著眉頭,飲了一口茶,但他沒有斥責範伊。
在宗茂擔任戶部尚書之前,他想在朝中推行任何一條改製都非常艱難。兩次讓陳子龍清查藏匿的田產,結果宗茂呈上來的奏折中說江南尚有近兩成田產沒有入冊。
柳家不能再執掌武器工坊了,但兵甲工坊不可廢。如柳全所說,這座工坊不可能再交到江南人手裏,他除了讓範永鬥接手,就是讓翟家親自接管。
通過他登上攝政王位時陳子龍和堵胤錫等人的反應便可以知道,江南的鄉紳是靠不住的,即使那是陳子龍。
茶水甚燙,入口有些苦味,苦味中含些清香。
“嗯,我知道了“
範伊不知道翟哲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翟哲吐掉口中的一片茶葉,接著說:“如果柳家自願,範家可以接手,但不可仗勢欺人,把價格壓的太低。”
範伊笑道:“瞧王爺說的,柳全是晉人,範家也是晉人,豈會欺淩同鄉。”
皇權如今一分為二,在徹底擊潰清虜之前,翟哲尚不可徹底廢除隆武帝。無論如何,還是用自家人更放心些。他不能用太監平衡文官,也許隻能用外戚。如宗茂這樣沒有參加過科考的人,也不在文官的序列中。
夜慢慢深了,倒臥在**的瞬間,他做出了決定,柳隨風必須要登上兵部尚書一職。朝中所有的改革都是從士紳身上扒皮,尤其是江南的士紳,那些文官會支持他才怪。
次日辰時,翟哲早早起床,用完早膳後他來到書樓,傳令緊急召見柳隨風。
柳隨風回到南京已有三日,按理說該來王府拜見。因為柳家武器工坊一案懸而未決,他躲在家中遲遲不出麵,因為這關係到他的進一步仕途。
接到王府召令,他急忙來到王府。
內閣的呈文和各地的奏折才剛剛送到,翟哲不想事無巨細都經過自己的手處理,很多事隻是看個大概。除了兵部的事情他一直極為關注,其他如三品以上官員變動,戶部重大收入和支出才會做出批示。
柳隨風隨侍衛進入書樓,跪拜行大禮。
翟哲放下呈文,笑道:“你回南京三日,還需等我請你才來王府見我,這是在西南立下大功勞,居功自傲了嗎?
他是用玩笑的口氣,柳隨風也知道攝政王在對自己開玩笑,仍然很緊張,道:“微臣不敢”這也許就是帝王之威吧
翟哲道:“你在兵事屢建奇功,朝廷招降忠貞營、吳三桂和大西軍都有你的功勞,說你是本王的第一功臣也不為過。”
柳隨風道:“微臣隻是借了王爺的勢,哪裏敢稱功。”
真是個乖巧的人。
柳隨風跟在翟哲身邊十幾年了,不知為何,他總對這位首席謀士存有一份戒心。也許,是當初在山西他向自己陳述的那番對朝政的見解吧。
“朝堂之上,沒有正確與錯誤,隻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句話把翟哲引入朝政之爭的大門。直到現在,他認可這句話也許是對的,但他仍然無法把這句話當做執政的信條。
因為,如果他完全認同這句話,盧公之死便不是過錯,張名振之死也不是。而這兩人死於刀兵之中,一直是翟哲心中無法抹去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