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戰一日。
金鑼聲響,來自江南的武士高覺著盾牌緩緩而退。
從辰時激戰到未時,如林的長槍絲毫不亂斜指向天空,槍尖的折射刺眼的光芒。
幾個孤零零的小村莊已經變成殘垣斷壁,烏黑色的鐵球散落一地,有一麵牆下的深坑竟然被鐵球堆滿。
蒙古人遠遠的射出羽箭,落在離明軍最前的步卒百步之外。他們知道這樣射不中對手,但他們不敢靠近。
天知道明軍轟出了多少炮彈,察罕隻知道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也正是明軍攻勢最猛的時候。那密集的轟鳴聲讓他回憶起七歲時在草原遇見的一場暴雨。炸雷聲在蒙古包頂上響了一夜,他躲在阿爸懷裏,渾身蜷縮著發抖徹夜不眠,那是藏在心底永不願觸及的恐懼。
烏黑的鐵球在頭頂飛,擋住了最炙熱的太陽,猝不及防的漠東人擋在鐵球飛行的路上,受驚的戰馬不辨方向的亂跑。
穆濟倫指揮他散開隊形從側翼進攻,可是蒙古的和滿清的騎士都不再有勇氣衝鋒。隻有完全舍棄了性命的勇士才敢冒著那等密集的火器衝刺吧。
不靠近那些鐵炮,就無法摧毀那些咆哮的魔龍。他不知明軍為何撤退了,但他知道這場戰爭結局已定。這是滿清的戰爭,即使他的姐姐是滿清的太後,即使多爾袞給了他無數鐵甲和長刀,他絕不能讓科爾沁最後的男人死在這片與蒙古人無關的土地上。
“喔……喔“
“喔……喔“
明軍大營中處處是興奮的咆哮。
翟哲與逢勤走進前營的大門。
兵士們脫去了上衣,露出虯結的肌肉,汗水順著脊梁流在圍係在腰間的土布上。
有人用寬闊的刀鞘擊打在鐵頭盔上發出“噌噌“的響聲,有人在大聲唱著來自浙東的山歌。
翟哲阻止了逢勤整肅軍紀的念頭。
“這是打了勝仗的味道啊“他走過汗味熏人的兵營。有人看見了他,有人沒看見。大營中的聲響慢慢降下來。
一個渾身黝黑健壯的漢子背朝大營門口,感覺到周邊的變得安靜,不滿的揮舞雙臂∶“孩兒們,唱啊唱啊“直到一個膽大的親兵走過去捅了捅他光滑的背,小聲道∶“大人,王爺來了“
元啟州回頭,看見翟哲正在朝他笑。
他在那瞬間像是被冰凍住了,然後低頭看自己近乎的身體,“嗷“的一聲尖叫,飛一般竄進幾十步外的大帳
翟哲忍不住哈哈笑著跟著元啟州的方向,走向大帳。
他身後的逢勤臉色鐵青,嚴謹的統帥看不見這件事有什麽樂趣。
等翟哲和逢勤二人走入大帳時,元啟州已經穿好了長袍。他赤紅著臉行禮,“參見攝政王“
大帳外又傳來粗獷的歌聲,並且在漸漸增大。
逢勤沉默了片刻,怕翟哲責怪元啟州,道∶“今日元啟州為先鋒,與清虜正白旗白甲兵短兵相接,不落下風,為今日首功。“他永遠這般嚴謹,這席話表明他確實很欣賞元啟洲。
翟哲徑自坐上主座,道∶“本王沒見過逢將軍如何破鼇拜的一萬鐵騎,但今日見逢將軍破蒙古騎兵和八旗甲士,知道我沒有托付錯人。“
他不解的問逢勤∶“今日既然在戰場占了優勢,為何又退回大營來,不再往北京推進呢?“
帳中隻有元啟州一人,他才有此一問,不會在諸將麵前折損了逢勤的威嚴。
元啟州也有此疑問,放下尷尬的念頭,豎起耳朵聽著。
逢勤行禮,道∶“末將今日見清虜抵擋不住我炮火神威,但軍勢未亂,我軍後撤時蒙古騎兵還敢尾隨追擊。末將要在楊樹把清虜的心氣都打完了,才進兵做最後的進擊。“
翟哲想了想,說:“你每但耽擱一日,清虜匯集的北京城外的人馬就有可能多上一點。本王聽說多爾袞已經決定放棄陝西,阿濟格那裏還有好幾萬兵。你要知道,本王能調配給你的隻有這些天津三衛的這些兵馬。”
“打仗不在人多,若是沒有了爭勝之心,十萬士卒也隻等同於十萬頭待宰的羔羊”逢勤雙手平平舉在胸前,“末將見今日一戰,蒙古人和女真人來朝我陣衝鋒的勇氣也沒有了,女真人再沒有鼇拜那樣的猛將隻會在我鐵炮下顫抖,每多過一日就是一日的折磨。”
“將軍勝券在握啊?”翟哲忍不住笑出聲來。同樣的話傳入不同人的耳朵裏,感受不同。逢勤說雄心壯誌的話,竟然是這般可愛。一旁的元啟洲則聽得心裏發寒,與逢勤做對手,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好吧,一切就拜托逢將軍了”翟哲站起身來。外麵嘹亮的歌聲傳入大帳,他麵朝元啟洲說:“兒郎們興奮,莫要去禁止,管束太緊,他們的殺氣被藏住了,再上陣時就沒有銳氣。”
“是”
翟哲這句話明麵上是對元啟洲說,實際是對逢勤說。他喜歡生機勃勃的兵營,他喜歡聽將士們呼喊和歌唱,這讓他覺得自己還年輕。
元啟洲看了一眼逢勤,伸手撓了撓頭。
走出前營,翟哲回中軍,逢勤還要往各處巡視。
有這麽個嚴謹到苛刻的主帥,他可以放心的去睡覺了。
回到中軍偏帳才坐下,方進進來稟告:“王爺,趙統領剛剛來了。”
“趙玉成?”翟哲坐直腰,“帶他過來,趙玉成每次主動過來求見他,都有不同尋常的消息。”
方進轉身出門,片刻之後,領著趙玉成進來。
不等趙玉成施禮完畢,他知趣的退出去。
趙玉成帶著一頂青色的帽子,下巴胡須亂蓬蓬的,胡須尖微黃,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身上陰暗的氣息越來越濃鬱。
“王爺,錢謙益傳出消息,濟爾哈朗還想與大明議和”
翟哲稍微一愣,他用片刻的時間消化趙玉成的話,反問道:“都兵臨城下,還議什麽和?”
“正黃旗統領中有說法,多爾袞病重快不行了”這才是趙玉成要親自來向翟哲稟告的消息。
“多爾袞病重,常昏迷吐血,兩黃旗不再對他順從,現在雖然沒有人敢把出頭惹事,但北京城已經不受多爾袞控製。除非多爾袞能打贏這一仗,否則他與兩黃旗之間的破裂不可避免。”
“多爾袞要死了?”翟哲沒有驚喜,心裏是讓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平靜。他和逢勤都以為這是一場必勝的戰爭,多爾袞的生死不再重要。
趙玉成道:“根據北京城裏最新的傳聞,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多爾袞要死了,濟爾哈朗為何還要與我議和?”翟哲瞬間恍然大悟,“他在擔心阿濟格”
多爾袞死了,兩白旗勢力的繼承人是阿濟格,而且阿濟格一直在外領軍作戰,軍功卓越,素有威望。濟爾哈朗寧願對大明低頭,換取時間挽回八旗的裂痕。
“那就等錢謙益來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