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0章 過去的事

“這就是宗相要告訴我的秘密嗎?”許義陽緩步走到季弘身前,問:“季統領不會騙我,對吧?”

“我的父親死了很久了,我唯一記得的場景,他扶著我坐在他脖子上,在雪地裏轉圈奔跑,我笑的很開心,他笑的也很開心。”

許義陽眼神迷離,似乎在回憶很久之前的事情:“這個場麵經常在夢中出現,隻是這幾年,我已經看不清楚父親的麵孔。”

季弘聲音嘶啞:“人生在世,難免會做幾件身不由己的事情。”

許義陽轉向宗茂,問:“宗相真有把握嗎?”

“當然,”宗茂嗓子於疼,脖子上殘留一圈紅印記,他於咳兩聲,說:“天下幾個富庶省份的督撫都是我的人,各家工坊也會支持我,有錢、有槍炮、有府兵,還有都督的正兵,大事可成”

“然後呢?”

宗茂道:“擁二皇子上位,河套的馬場會支持我們,塞外的土默特和漢人也會支持我們。北軍都督車人雄與二皇子素有淵源,當木已成舟後,也會站在朝廷這一邊。”

季弘左手摸到腰上的短匕,眼前相處幾十年的宗茂,突然如此陌生。

許義陽看見他的舉動,轉過臉眼神犀利,警告道:“季統領,不要亂動,莫要做徒勞無益的反抗。”

季弘悲笑:“許將軍,你一朝拔劍,無論成敗,不知要有多少百姓死於戰亂。大周水師遠至南海,西域都護府、漠北都護府和遼東都護府十幾萬大軍,都要撤軍,十五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

“不會,”宗茂往後退了幾步,剛才季弘那次突襲讓他心有餘悸,“二皇子登上皇位,天下還有誰敢不從,到時候我是丞相,許都督為大將軍,大周隻會越來越強盛。”

他朝天空舉起雙手,道:“陛下的確是雄主,但陛下不夠心狠。沒有昆侖奴,沒有工奴,怎麽維係大周近百萬正兵。今日之大周如朝日,國力強盛,四海臣服,難道不是我宗茂的功勞。”

他的情緒爆發到極點,恨不得把心中壓的話全部吐露出來。

“季弘,你不過是陛下的家奴,雖然忠誠,但也隻有忠誠。仁慈隻是懦弱者的期盼,你見過草原上的狼群對黃羊仁慈嗎?我八歲時,躲在草叢裏看狼群捕羊,爪子就像刮在我的身上。沒有血淋淋的羊肉,哪有強盛的狼群?如果當年崇禎狠心屠了陝西的流賊,也不會丟了江山。”

他朝許義陽微微一笑:“許將軍與我攜手,才是不失武人本心,講武堂上不是有陛下親筆提的四個字嗎——開疆拓土。陛下想讓張英當丞相,那個人不過是個道德腐儒。”

季弘不理睬他,走到許義陽對麵,拱手道:“將軍一念於千萬人生死,請三思而行。”

月光皎潔,再過三日便是中秋,天下人團圓之日。

許義陽右手按住佩劍,悠悠的說:“我這輩子,學了許多義父的嗜好,唯愛女人和美酒。朝臣中,沒有人如我納了十六位小妾,為此,陛下還笑話過我。但我從不勉強別人,也不用權勢來壓別人,雖然我知道有人是看重我的權勢才嫁入將軍府。”

宗茂大笑道:“大事成後,徐將軍就是再納一百名小妾,也沒人敢說閑話。”

許義陽道:“你不知道,女人多了也很頭疼,娶回家了又不能送出去,這幾年年老體衰漸漸照料不住。”

宗茂不明白許義陽為何會閑扯廢話,他的耐心快要磨盡了,催促道:“許將軍,你還有什麽猶豫的。”

許義陽道:“這麽大的事情,容不得我不問仔細。”他直盯著宗茂,突然問:“二皇子知道嗎?”

宗茂陰笑道:“他知道與不知道有什麽區別,還有誰會放棄到手的皇位嗎?”

許義陽想了想,點頭歎道:“是啊,到時候他不從又能如何。天下誰又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呢,就像宗相,如果陛下不讓你辭相,你也不會冒這個險吧。”

宗茂臉上陰晴不定,沒有回答。

如果陛下不撤他的相位,他也隻是陛下的奴才。說到底,還是權力這味毒藥,讓人不可自拔。

“好吧”許義陽大踏步朝外走,“宗相等我的消息。”

“慢”宗茂攔住他。

“將軍有親兵候在相府,隻要命人去軍中傳達命令即可,無需自己親去。”

許義陽止住腳步,問:“宗相不相信我嗎?”

“事起緊急,我不得不防”宗茂麵色猙獰,“我在京城北門已有安排,你命親兵連夜出城讓駐紮在通州的正兵入城,天亮後大事可定。”

許義陽哈哈大笑,道:“宗相果然好手段。”

隻要他調正兵入城,不反也要反了。

“好,就如宗相所說。”他抬腳要往外走。

季弘大驚,追上來喊道:“許將軍三思。”

宗茂拍拍手,陰影中殺出十幾個黑衣人把他團團圍住。他冷冷的說:“季弘,你雖然傷了我,但我還當你是兄弟,不要逼我。”

許義陽回頭眉頭輕皺,道:“不要傷了季統領,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他。”

宗茂隻道他要問父親被陷害的細節,道:“我不會傷了他,等大事一成,季弘交由許大將軍處置。”

許義陽又問:“宗相不要與我同去嗎?”

他今晚真是囉嗦無比,宗茂想了想,道:“也要,我便與將軍同去。”

兩人走出陰暗的院子,四個黑衣人跟在身後。

突然,大門口方向傳來喧鬧聲,女人的尖叫聲在深夜中尤為突出。

許義陽停下腳步,問:“有人醉酒鬧事嗎?”

宗茂罵道:“誰敢鬧事”

許義陽抬頭看了看天空的月亮,伸手拍在宗茂的肩頭,說:“宗相,要不要去看看,客人許久見不到主人會生疑心的。”

喧鬧聲越來越大,夾雜著奔跑聲,宗茂由怒轉驚,喊道:“怎麽回事?”

“有人來了”許義陽拉住宗茂的胳膊。

宗茂覺得許義陽拉的太緊了,甩臂想掙脫開,問:“誰來了?”

但許義陽的手臂像鐵鉗,扯著他出門,說:“出去就知道了。”

“許將軍,你……”

“聖旨到……”遠處小黃門悠長的聲調傳過來。

“聖旨來了”宗茂雙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宗相,不要害怕,也許陛下隻是給你送行。”

舉著火把的親兵衛在短短一刻鍾之內控製了丞相府,他們人數不多,都是從軍功子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陛下去草原,他們陪在陛下身邊狩獵,陛下回京城,他們駐紮在皇城外。

領軍的將領是鮑廣的二兒子鮑世忠。

宗茂站直身子。

許義陽在他耳邊輕聲說:“不要輕舉妄動,沒有機會了。”

“你……,你出賣了我?”

許義陽笑道:“我隻希望宗相不要出賣我。”

酒醉的人身體裏的酒精都化作汗水從毛孔中冒出來,親衛兵的火把終於照亮了宗茂的臉。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丞相宗茂,驕奢無度,寵溺門下,貪取賄賂,就此免除官職,交由大理寺查出,欽此。

鮑世忠走到宗茂麵前,說:“宗相,得罪了。”

許義陽鬆開宗茂的胳膊。

鮑世忠朝許義陽抱拳行了個軍禮,大聲道:“非丞相府人請速離開,親兵衛會放行,其餘人等在府內候命。”

許義陽是在西域擊敗準格爾蒙古,在天山腳下重建輪庭州城,才被提拔到中軍都督的職位,在軍中威望頗高,應該是僅次於逢勤的人物。

“宗相,走吧”兩個輕甲士卒上來押住宗茂。

許義陽道:“季統領還在裏麵。”

鮑世忠抱拳道:“末將知道了。”

宗茂惡狠狠的瞪著許義陽,兩隻眼睛精光四射,是許義陽出賣了自己

可是,陛下在聖旨中並沒有提及自己謀反啊。兩個兵丁各抓住宗茂的手臂,押著他往外走去。他心中苦澀,這是陛下的手段,他從來不會斷絕別人所有的希望。

諸位朝臣都慌慌張張的走了,許義陽在門庭處一直等到季弘出來。

季弘神色複雜,低聲說:“許都督,不枉陛下委你重任。”想在想來,剛才許義陽警告他,是怕宗茂傷了他。

“我辦不到啊,”許義陽大笑,“沒有樞密院的調令,沒有都督僉事的批複,我是中軍都督也沒法調動正兵。”

他話中的真假,也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笑的很輕鬆。

兩個人並肩走出丞相府,外麵火把通明,整個丞相府都被包圍了,一隻鳥也無法逃過守兵的眼睛飛出去。

季弘道:“你父親的死,不能全怪陛下。”

他覺得有必要把這件事說清楚,許義陽身為中軍大都督,肩負京畿安危,心裏藏一點芥蒂都有可能釀成大禍。

許義陽指向紫禁城方向,道:“這裏是朝堂啊,我們都在這裏很久了。”

個人的恩怨在朝堂中算得了什麽呢?

兩個人走到親兵衛的戒嚴圈前,千總舉手示意放行。

“在江南時,陳伯父對我說起與幾社好友絕交的舊事,也是對我父親之死深感歉疚。當年,父親是聽了他的勸才接受招安的。”

許義陽道:“可是,那是亂世啊”

除了瘋子,沒人願意再回到那個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