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開接到公安局張政委電話的時候,正在下班的路上。今天星期天,他開了一上午常委會,討論研究很多需要上會卻一直沒有時間安排上會的事情,下午還要接著開。聽到他兒子企圖跳樓自殺,他從車座上驚跳起了來,可惜被安全帶捆住,沒能跳起來。三七開一向是個奉公守法的君子,他保持著坐車坐前邊的老習慣,所以,隻要乘車,哪怕汽車在市區內以每小時十公裏的速度蝸行,哪怕任何一個交警抓住他都不會也不敢處罰,他也必然會係好安全帶。
“怎麽回事?現在情況怎麽樣?”他自己都察覺到,問這話的時候,嗓子眼發幹,聲音發抖。
張政委告訴他,現在沒事了,他兒子和跟一個女孩子一起從樓上跳下來,剛剛掉了一層,就被卡住了,現在兩個人都送到了醫院,正在做檢查,據醫生說,沒有什麽大問題,就是身上擦破了點皮。
三七開吩咐司機掉轉車頭,朝醫院奔去。路上,他給薑魯敏掛了電話,本不想告訴薑魯敏,又擔心兒子如果有什麽嚴重問題,自己隱瞞不報落埋怨,就告訴薑魯敏說兒子有點不舒服,在醫院打吊針,他過去看看:“你做飯吧,你就不用去了,有什麽事我隨時告訴你。”
隻要涉及到兒子的事情,薑魯敏就變得非常敏感,馬上說:“我現在就過去,你方便就過來接我,不方便我打車。”
三七開就讓司機先送他回家接薑魯敏,他想,當麵給薑魯敏說一下,更好,省得到了醫院情況跟他說得不同,薑魯敏不高興,找茬鬧事。也許到了更年期,薑魯敏現在毛病越來越多,脾氣越來越燥,一點事情她就能和三七開掰扯一整夜,三七開真的開始有點懼她了。
接上薑魯敏,三七開兩口子就心急火燎地朝醫院奔,薑魯敏路上一個勁催促司機快點,三七開一個勁吩咐司機不要急,安全第一。司機在他們兩口子的折磨中,索性打開了雙向燈,一路飛奔,闖了兩個紅燈,把他們送到了醫院急診室。
急診室外邊很熱鬧,圍了一堆人,讓三七開兩口子驚詫的是,除了兒子單位的人以外,還有猴精的兒子、趙樹葉跟她兒子也都守在急診室外邊。三七開腦子沒轉過彎來,以為趙樹葉他們幾個人比他先知道知道了兒子出事的消息,過來探視的,還一個勁跟跟人家客氣:“謝謝你們了,謝謝你們了,讓你們操心了……”
趙樹葉見到他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撲過來訴說起來:“都怪我,都怪我啊,他叔叔,你說說,淨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麽對得起人啊。”
淨肉的兒子在旁邊一個勁勸慰著他媽媽,這一鬧把三七開業鬧得有點摸不著頭腦了:“淨肉?淨肉怎麽了?”
“我讓他看著變壓器,他不知道要幹嗎,爬了上去,結果讓電給打了,從變壓器上邊摔下來了,都怪我啊……”趙樹葉哽哽咽咽地哭起來。
三七開還是沒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自己接到的電話說是自己的兒子出事了,正在這家醫院的急診室搶救,怎麽來了以後卻變成了淨肉。這個時候猴精的兒子擠過來告訴三七開:“叔叔,浪子和黃芩芩都沒事,醫生說觀察一晚上,沒有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三七開這才反應過來,不是兒子變成了淨肉,而是兒子和淨肉都出事了,都在急診室裏搶救。知道兒子沒什麽事,放了心,三七開也不好意思生硬擺脫趙樹葉,隻好說一些“別著急,醫生會全力搶救的”、“你要多保重,淨肉身體好經折騰”之類的話安慰她,心裏卻暗暗著急,不管兒子怎麽樣,現在最需要的是趕緊看一眼。
薑魯敏不像他那麽顯眼,趁亂從人叢旁邊出溜過去,直接就往急診室裏闖,沒闖進去,讓護士給趕了出來,便回頭來找三七開的麻煩:“你趕緊進去看看,到底怎麽個情況。”
有錢人連忙又告訴她:“沒事阿姨,我一直在跟前看著呢,就是腿上、腰上有點擦傷,本來馬上就能回家,醫生不放心,讓再觀察一晚上。”
薑魯敏馬上把有錢人給糾纏住了:“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孩子,你老實告訴阿姨,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有錢人繼承了他爸爸的猴精腦袋,腦子就如疾駛中的汽車軲轆轉得飛快,眼珠子一翻就是故事:“今天不是加班麽?我覺得他老加班挺辛苦,過去慰問他一下。他跟我好長時間沒見麵了,見到我太高興了,非拽著我到頂樓避開單位的人好好聊聊。我們倆正聊著呢,黃芩芩上來了,要跟浪子,你兒子的網名叫浪子,你知道吧?”
薑魯敏搖頭:“不知道,什麽意思?”
有錢人解釋:“就是莊浪的名字,簡稱浪子。”
薑魯敏點點頭:“後來呢?”
有錢人接著瞎編:“黃芩芩非要跟他跳舞,兩個人就跳上了。阿姨,你知道白領都是做案頭工作的,抽空活動活動是好事,我也就沒有攔他們,兩個人跳著跳著就跳起了街舞,街舞你懂吧?”
薑魯敏其實不懂,卻連連點頭:“懂,就是在大街上跳舞。”
有錢人說:“跳來跳去就跳到樓邊上了,樓邊上本來有護欄,今天不剛好是禮拜天嗎,兩個人做了一個那種騰空翻的動作,就從樓上飛了下去……”
薑魯敏一聽他們從MP公司所在的商務大廈的頂樓上飛了下去,馬上就堆到了地上,有錢人眼疾手快,一把攙住她:“阿姨,你別急啊,沒事,護欄外邊還有一層護欄,結果他們倆讓外邊那層護欄給硌住了,浪子的腿破了,黃芩芩的胳膊破了,他們沒摔怎麽地,就是都嚇昏了,別的事沒有,這陣可能都醒過來了。”
薑魯敏讓有錢人給懵得雲山霧罩,反正知道兒子沒大事,心裏倒也寬鬆了一些,緩過勁了,才顧得上過去探問趙樹葉,還沒走到趙樹葉跟前,從急診室推出來一張床,守在外邊的人轟地一聲湧過去看,一個人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活像一根超級大竹筍,誰也弄不清躺在**的到底是誰。
推床的護士叫喊:“洪水生家屬,洪水生家屬……”
大家都愣怔怔地,誰也不知道這個洪水生是誰,倒是窮人肉最先反應過來,他爸爸淨肉的正式名字,或者說身份證上的名字叫洪水生,大家都叫慣他淨肉了,所以猛然間聽到洪水生,反而忘了是在叫他。他連忙搶過去告訴護士:“我是洪水生的家屬,怎麽樣了?”
護士說:“暫時穩定了,要轉到特護病房去,你們家屬趕緊去交住院押金。”
窮人肉連連答應著,跑到到收費處去交住院押金,趙樹葉和小蝌蚪跟著推車來到了特護室,護士在病房裏忙碌著掛吊瓶、裝紫外線燈,不讓他們進去:“這裏邊是無菌室,你們家屬別進來,就在外邊呆著。”
紫外線燈把病房照得藍旺旺的瘮人,趙樹葉隻好和小蝌蚪在外邊守著。
三七開趁護士推人出來的功夫,偷潛進入急診室,看到兒子和一個女孩並排躺在兩張病**,都掛著吊瓶,女孩兒睡著了,兒子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發愣,三七開去過去叫他:“莊浪,莊浪,你怎麽樣了?”
浪子欠起身子對他說:“你看,沒事,就是腿蹭破了點皮,連筋骨都沒傷著,不過可把我嚇壞了。”
三七開看到他這副樣子,知道確實沒什麽事情,才徹底放下心來,對他說:“你等等,我去叫你媽進來看你一眼。”
浪之攔住他:“別叫我媽進來了,她一來又是一堆羅嗦話,不是沒事麽,你告訴她我明天出院就回家。”
三七開也怕薑魯敏那個囉嗦勁上來沒完沒了,就沒出去,浪子突然問他:“爸,那個陳教授,你在跟他聯係過沒有?”
三七開說:“我一直跟他聯係著呢,可能過幾天他就會過來,你願不願意讓他好好給你看看?”
浪子點頭:“他如果近期來不了,我到北京去找他。”
聽到兒子突然改了主意,願意接受心理治療了,三七開心中大喜,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不一定通過心理治療就能治好兒子的病,甚至很可能兒子根本就沒有病,如果沒有病,那就屬於道德層麵的問題了,如果屬於道德層麵的問題,又該怎麽辦呢?他的腦子裏還在轉悠著亂七八糟的念頭,護士已經回來了,看到三七開,很不高興地朝外邊轟他:“你這人怎麽回事?誰讓你進來的?這是急診室,你把細菌帶進來怎麽辦?影響病人治療誰負責任?出去,出去。”
兒子沒事,而且答應了他接受心理治療,三七開如釋重負,心情舒暢,任由小護士嗬責,一點也不生氣,笑嗬嗬地離開了急診室。外邊,薑魯敏看到他從急診室出來,臉上不但沒有憂色,反而有幾分喜氣,不用問就知道兒子沒事,反過來提醒他:“淨肉挺嚴重的,咱們過去看看吧。”
三七開來到特護室外邊,趙樹葉忐忑不安地守在那裏,看到三七開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信賴的親人,迎過來又要哭泣,薑魯敏勸住了她:“你別著急,人活著就有辦法,讓他給醫院打招呼,引起重視。”
三七開馬上打電話給衛生局長,通報了淨肉的情況以後,要求他給醫院打個招呼,一定要全力以赴盡情救治:“你可能不知道,這位洪水生同誌,可是我們市裏多年的老模範,一定要全力救治啊。”
衛生局長也不敢問他這是代表他個人還是代表市委下達指示,不管是他個人還是代表市委,他的話都不能也不敢不當回事兒。連連答應,片刻之後,醫院院長帶了一幫醫生護士跑了過來,那架勢就好像病房發生了火災。
有錢人在一旁伸伸舌頭:“還是當官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