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人肉逼迫趙樹葉回家休息,他和小蝌蚪留在醫院看護淨肉。其實,醫院明確表示,病人現在是無菌特護,家屬根本不能進入病房,所以家屬在醫院和不在醫院都沒有什麽意義。趙樹葉卻不放心把淨肉一個人扔在醫院裏,她難以想象,把淨肉一個人扔在醫院裏跟死神搏鬥,她在家裏能夠呆得住。窮人肉心疼母親太累,從得知淨肉出事到現在,她經受了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自譴自責痛悔莫及,加上在醫院走廊裏苦等將近十個小時,她似乎一下老了,麵容憔悴枯黃,嘴唇幹裂,頭發蓬亂,就連一向挺得筆直的腰杆,現在也佝僂著直不起來了。
後來猴精和葉青蘭來了,猴精兩口子加上他們那個寶貝兒子有錢人,連勸帶拖,半是綁架半是勸說地把趙樹葉給帶回去了。他們離開以後,窮人肉和小蝌蚪在病房外的長條凳上坐下來,窮人肉默默地坐著,似乎沒了說話的力氣。夜深了,醫院的過道靜謐、昏暗,彌漫著的來蘇水味兒更增加了醫院夜間神秘、荒寂的氛圍,好像在用這氛圍預告世人:死後的世界是什麽樣兒。
小蝌蚪有點膽怯,依偎著窮人肉幽幽地說:“你就是因為這個,不願意讓我認識你爸你媽?你也太狹隘了。”
窮人肉問她:“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用窮人肉這個網名嗎?”
小蝌蚪自以為是:“標榜你自己是窮人麽。”
窮人肉苦笑:“窮人還用得著標榜自己嗎?我這個網名是我媽媽的生意品牌,從我記事時候起,我媽就一直在賣窮人肉。”
小蝌蚪驚訝:“窮人肉是你們家的啊?我們學校裏邊也有分銷點,很好吃啊,那你們家應該很有錢吧?難怪你們家房子那麽大。”
窮人肉苦笑:“我們家,具體說我媽媽到底有多少錢,我從來不問,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從小,就因為我媽媽是賣窮人肉的,同學們對我的歧視和孤立。”
小蝌蚪覺得難以思議:“怎麽會?你的同學們是不是有病?”
窮人肉娓娓而言:“你知道我媽做的鹵肉為什麽叫窮人肉嗎?窮人吃不起正經肉,隻能弄一些豬下水、甚至死貓死狗的肉來解饞。我媽不知道從哪弄到了一套製作這些爛肉的秘方,能把這些東西調製得好吃而且安全。我媽當然不會從街上撿死貓死狗賣,政府也不允許,她賣的肉都是動物下水、屠宰場和肉攤上扔掉不要的碎屑、爛皮,主要是她沒錢,隻能用這些東西作原料。”
小蝌蚪不信:“不對啊,我們學校銷售點賣得可都是好肉,豬下水現在比肉還貴呢。”
“現在當然不一樣了,我是說當初,當初我爸瘋了,單位也倒閉了,我們家就靠我媽賣窮人肉生活。我媽告訴我,那個時候她賣的窮人肉,主要還是豬下水,那個時候的下水便宜,還有的就是從屠宰場、別人的肉攤上撿回來的剩貨,因為她沒錢進好料。”
小蝌蚪明白了:“哦,原來如此,那你們的同學也不至於因為這就歧視你、侮辱你吧?是不是你過於敏感了?”
窮人肉點頭同意:“也許是我太敏感,或者由自卑心理作怪。你想一下,爸爸是瘋子,動不動就滿大街宣講**、毛澤東思想,媽媽整天推著攤子滿大街叫嚷著賣窮人肉,我放學了,就地在媽媽的攤子跟前坐在地上寫作業,放在你身上,你能不敏感、不自卑嗎?”
小蝌蚪沒說什麽,抓住他的胳膊摟得緊緊地,窮人肉接著說:“從小到大,我聞到的味道都是鹵豬下水的味道,同學們,包括女同學,經常拿我戲耍,說我身上有一股豬下水味道……”
小蝌蚪咯咯笑了,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男生最看重女生對自己的看法,要是沒有女同學這麽說你,你肯定不會這麽在乎。”
窮人肉也笑了:“可能吧,反正從小到大,我總覺得自己身上,和家裏有一股鹵豬下水的味道,我現在根本不吃肉,尤其是鹵肉。”
小蝌蚪恍然:“難怪在你們家的時候,你一個勁抽鼻子,還問我有沒有鹵肉的味道,你真的神經過敏啊,別說沒有那股味道,就是有,也是香味,那有什麽?”
窮人肉說:“理智上我也知道這是一種神經過敏症,所以我才要反其道而行之,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窮人肉啊。可是,理智並不能統帥感性和心理,就像理智上我想你不會歧視我有一個瘋爸爸和我媽媽是賣豬下水的,可是行為過程中,我就是要本能地回避這一點,不願意讓你知道這一點,你說這是不是病態?”
小蝌蚪想了想說:“這倒不是病態,是虛榮吧,我也一樣,誰不願意把最好的一麵呈現給自己愛的人,本能地隱藏自己認為不美的一麵呢?”小蝌蚪突然變換了話題:“我想起來了,我有一個好辦法能治你的病。”
窮人肉不相信:“這種病,如果這真的是病的話,有什麽藥能治?俗話說,心病要有心藥醫,你又不是學醫的。”
小蝌蚪說:“你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什麽也別吃,到時候我給你買兩塊窮人肉,再買一碗大米飯,你試試看。”
窮人肉認真思索片刻:“倒真的可以試一下。”
這個時候,病房裏傳出了淨肉的叫喊聲:“人呢?有沒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