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離婚訴訟法院不公開審理,所以除了法官和兩個人請來的律師,連他們的兒子都不準旁聽。淨肉和趙樹葉兩個人都舍不得花錢,加上這樁離婚訴訟官司又不涉及財產訴求,代理費撈不到幾個錢,也沒像樣的律師願意代理,兩個人找的律師實際上都是律師事務所拿不到案子的廢物律師。所以,他們的律師就是幫他們整整訴訟材料,法庭陳述和法庭辯論都由他們麵對麵自行處置,律師坐在一旁熬時間,那樣子不像律師,倒像兩個特許旁聽。
在法官和趙樹葉兩個人聯合逼供下,淨肉再也不能對“為什麽要離婚”這個問題保持沉默,他吭哧半會兒,說出來的理由讓法官和趙樹葉大吃一驚:“她生的孩子不是我的。”
趙樹葉驚過之後,怒火勃發:“你胡說八道,兒子不是你的是誰的?你必須給我說明白,是誰的?誰的?”最後一問,趙樹葉實在控製不住,嘶喊了起來。
法官追問:“你們的孩子多大了?”
趙樹葉替淨肉回答:“今年二十七歲了。”
法官又追問淨肉:“你什麽時候知道你兒子不是你的?”
淨肉吭吭哧哧地回答:“剛開始……一出生我就知道。”
法官又問他:“從你知道這件事情到現在,已經二十七年了,過去的二十七年你幹嗎去了?為什麽現在才提出來離婚?”
淨肉沉默不大,趙樹葉替他回答:“過去他是個瘋子。”
法官製止趙樹葉:“沒有問你,你別說話。”再一次追問淨肉:“二十七年前你就知道你兒子不是你的,你為什麽現在才要離婚?”
這一回淨肉話說得很利索:“我從跟她結婚,就沒有同過房,兒子肯定不是我的。”
同房,是性行為、男女**的委婉說法,趙樹葉卻不懂,她氣急地質問淨肉:“你從來沒有跟我同過房,這麽多年你在什麽地方睡覺呢?當著法官的麵,你還敢撒謊。”
法官和律師卻聽懂了淨肉的意思,法官驚訝:“你們真的沒有**?”
淨肉連連點頭:“從來沒有過。”
律師連忙提醒他:“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可以申請法院改變訴訟請求,要求被告賠償。”
法官和趙樹葉的律師都有點暈,法官追問趙樹葉:“他說的是事實嗎?”
趙樹葉自己也懵了,她記得好像有過**,可是又不知道到底什麽樣子才算**,在這方麵,她仍然處於蒙昧狀態:“我也不知道。”
法官原來覺得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現在卻發現事情並不像他想得那麽簡單,涉及到極為隱秘的個人隱私,隻好個別詢問,連律師都不能旁聽,一個一個人分別問。趙樹葉的律師卻提出來一個要求:“訴訟雙方的爭議實際上焦點就在於他們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們雙方的婚姻結果,所以,我代表我的委托人提出申請,進行親子鑒定。”
這倒也是一個更加簡單的辦法,法官馬上征詢淨肉和趙樹葉的意見:“你們兩個當事人,願意不願意申請親子鑒定?”
趙樹葉問律師:“什麽是親子鑒定?”
淨肉卻明白:“你們說的就是滴血認親麽,我沒意見。”
律師向趙樹葉,也是向淨肉解釋:“不是滴血認親,是進行dna比對,這是現代科學方法,通過dna比對,可以鑒定出你們的孩子到底跟你們有沒有血緣關係。”
趙樹葉從來沒有懷疑過兒子跟淨肉沒有血緣關係,淨肉也從來沒有相信過兒子是自己的,不管是趙樹葉,還是淨肉,都需要親子鑒定結果來證明自己正確,所以兩個人對進行親子鑒定都沒疑義,同時點頭接受親子鑒定。
淨肉的律師這個時候也總算替當事人主張了一次權利:“親子鑒定是被告方主張的,鑒定費用應該由被告方支付。”
法官馬上問趙樹葉:“你同意支付鑒定費用嗎?”
趙樹葉說:“得多少錢?隻要我能支付得起,我就支付。”
法官說:“兩三千塊錢吧。”稍停,又加了一句:“你出錢,原告出血。”
趙樹葉答應了:“成,那就由我支付。”
淨肉有點怕:“我出什麽血?”
他的律師告訴他:“沒事,就是跟化驗你膽固醇高不高一樣,從手指頭上采點血樣,不疼。”
淨肉答應了。
法官宣布休庭,淨肉和趙樹葉還有兩個律師一起朝外邊走。來到法庭外邊,淨肉的律師糾纏著淨肉讓他改變訴訟請求:“你應該改變訴訟請求,如果孩子不是你的,這個案子的性質就是婚姻詐騙,你有理由提出物質和精神賠償。”他判斷,根據庭上雙方的控辯過程,原告淨肉八成會勝訴,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傻瓜,明明知道兒子是自己的,還會用這種理由要求離婚。他相信,淨肉說的是真話,如果不是真話,他就不會同意作親子鑒定。如果淨肉提出索賠,法庭沒有理由不判被告賠償,判了賠償,他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訴訟代理費。
淨肉卻很執拗,話都不說,隻用搖頭告訴律師,他不要求賠償。律師逼得急了,淨肉給他背了一段毛主席語錄:“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得饒人處且饒人,犯了錯誤改了還是好人。”說來也怪,淨肉的神經正常了,過去背得滾瓜爛熟的毛主席語錄、毛選四卷卻忘了個一幹二淨,有時候還習慣用毛主席語錄來支撐自己的觀點,這是**保留下來的思維慣性,然而,他把毛主席語錄忘了個一幹二淨,憑印象運用的語錄都是他自己胡編亂造的。
好在,現在的人沒有誰還會去讀毛著背語錄,所以淨肉隨口掰出來的“毛主席教導”一般人也弄不清是不是毛主席教導的,例如淨肉的律師,聽到淨肉搬出毛主席來反駁他,隻好咧嘴苦笑:“好啊,你就按照毛主席說的辦,我是好心,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最終還得靠你自己。”
淨肉在這邊跟律師糾纏不休,那邊,趙樹葉抱著兒子哭成了一團,窮人肉不能進入法庭,就在外邊等著他媽媽。趙樹葉從法庭出來,看到兒子孤零零蹲在階梯邊等她,頓時悲從中來,抱著兒子泣不成聲:“兒啊,苦命的兒啊,他不認你,說你不是他的兒子。”
窮人肉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旁邊律師告訴他,根據法庭裁決,他需要和淨肉作親子鑒定。聽到這話,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感攫住了窮人肉的心,他恍然明白,自小不時從淨肉嘴裏聽到的“小雜種”並非喜怒摻雜的一般意義上的罵人話兒,而是具有更深層麵侮辱意義的指摘。最讓他難受的是,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辦法對付那個經常罵他“小雜種”,現在又把巨大的痛苦和羞辱施加到他和她媽媽身上的淨肉。
他的本能反應就是拒絕,拒絕來自淨肉那一方的任何要求:“我不去跟他做親子鑒定,不管結果是什麽,我都不認他,我跟他從此沒有任何關係,他就是一塊淨肉,不,應該是爛肉。”
在這個問題上,趙樹葉和她的律師都比他冷靜:“不行,這個鑒定你必須去做,不為你,為我(你媽媽)的清白。”趙樹葉和律師異口同聲地對窮人肉說。
窮人肉怒火中燒地瞠視著不遠處跟律師竊竊私語的淨肉,做這種鑒定,無疑對他是巨大的侮辱,淨肉對他出處的質疑,無異於給他掛上了私生子的標簽。然而,他看著淚流滿麵的母親,看著恨不得抓住他將他拖往醫院的律師,他忍耐了,順從了:“好,我跟他去做。”
他們的律師招了一台出租,趙樹葉和窮人肉上車,上了車,趙樹葉突然又從車上下來,對後麵也正在往出租車裏鑽的淨肉嘶聲喊道:“告訴你,如果兒子不是你的,我就去死,如果是你的,你不想離婚也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