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這幾天心神不寧,以至於上班時候走神,奧巴爾推門進來,他都沒有察覺到。
他爸爸那天晚上打電話叫他回家,結果他的車讓有錢人給蹭了,還讓交通警察好一頓數落。回家以後,他爸爸幾乎是最後通牒式的告訴他,最好抓緊去北京請那位國內最著名的心理學家陳教授看看,如果他沒有時間去,他負責把陳教授請到鷺門市來考察,順便可以抽空跟他談談。
浪子心裏有數,陳教授說他有戀母情結,這個診斷讓他很沒麵子。陳教授這個結論他沒有告訴他爸爸,也沒法告訴他爸爸,更沒辦法告訴他媽媽,而且,他自認為說他有戀母情結,純粹胡扯。現在麵臨的問題是,他爸爸已經朝那方麵猜測了,如果他不答應他爸爸繼續請陳教授給他治病,他爸爸就要把人家請過來就診。他相信,憑他爸爸的能量,隨便找個借口就能輕而易舉地把那位所謂的國內最著名的陳教授請到鷺門來,表麵上也許是考察、調研、搞項目,事實上是對他進行精神心理解剖。
他爸媽的心情他也能理解,希望他能夠像正常人一樣,找一個年齡相仿的姑娘結婚成家,再生下一男半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他卻對年齡相仿的女孩兒就是打不起精神,沒有感覺和興趣。然而,他自己很難相信自己為世俗所不容的性取向,是因為自己有什麽心理疾病。他更為擔憂的是,自己隱秘的不可告人的非正常男女關係會在這場心理精神解剖中暴露無遺。
“密斯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這些畫很精彩,你是從哪裏搞到的?”
奧巴爾沒有敲門就進了他的辦公室,把窮人肉的素描本遞還給他,他驚了一跳,有些憤滿:“應該是我先問你,從哪裏拿到我這本素描的?這是我的私人財產。”
奧巴爾又說了聲對不起,然後解釋:“我到你的辦公室找你,你不在,這本素描放在你的桌上,我覺得很有意思,就拿回去看了看,這不是你的日記,應該沒有侵犯你的隱私吧?再說了,它放在辦公室,我有理由認為它是公司財產。”
浪子半開玩笑:“哦,有道理,我現在也在我的辦公室裏,應該也屬於公司財產。”
奧巴爾一本正經:“從理論上說是這樣,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個素描是從那裏搞到的?你不會說是你自己畫的吧?”
浪子說:“我不會畫畫,那不是我的專業。”
奧巴爾聳聳肩膀:“看來你是不願意告訴我,可是我知道,這是畫了那幅肖像的那個畫家的作品,對了,他叫趙洪,有一個奇怪的網名,窮人肉,對不對?”
浪子愣住了,反問他:“什麽肖像?你在說什麽?”
奧巴爾說:“你們鷺門市前不久辦了一個畫展,就是我剛剛從美國回來的第二天。我剛剛下飛機,在機場的廣告牌上看到的,你知道,我一直對鷺門市的油畫作坊很感興趣,那裏有巴黎油畫坊的氛圍,油畫坊你知道嗎?也許我的表達不準確,就相當於你們鷺門市的油畫村。法國乃至歐洲有多少著名畫家就是從巴黎油畫坊混,不對,不能說混,應該怎麽說來著……”
浪子幫了忙:“應該說熬,熬出來的,意思就是磨練、錘煉、鍛煉出來的。”
奧巴爾連連點頭:“對,就是那個意思。我恰好有半天的空閑時間,就跑過去看畫展。在那個畫展上我遇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浪子被激起了好奇心:“什麽奇妙的事情?”
“我看到了一副非常具有收藏價值的油畫,以我的眼光判斷,不出十年,那幅畫的價格一定會達到六位數以上,我說的是美元。我出了一萬塊要買,是人民幣,畫家不賣,而那幅畫當時的標價是兩千塊人民幣。”
浪子不相信:“人家標價三千塊,你要用一萬塊買,結果人家還不賣,我覺得不是你瞎說,就是那個人有毛病。”
“我沒有瞎說,你說有毛病?什麽意思?”
浪子學著他的樣兒聳聳肩膀:“腦子壞了。”
奧巴爾哈哈大笑:“不不不,他不是腦子壞了,他不賣有他的道理,他畫的是他的愛人,價格是畫展主辦方標的。”
浪子明白了,難怪奧巴爾從美國回來一上班就嚷嚷著要聘用那個窮人肉當動漫部藝術總監,敢情是惦記著人家那幅肖像畫呢,他也斷定,窮人肉那幅畫畫得肯定是小蝌蚪。
“你說的那個畫家就是窮人肉?趙洪。”
奧巴爾點點頭:“對,就是他,而且,你手裏的這本素描也是他的作品,我估計得對不對?”
浪子到了這個份上再撒謊已經沒有什麽價值,如果奧巴爾真的像他所說是一個老到的鑒賞家,他在硬著頭皮蒙,就會適得其反。於是點點頭:“是他畫的,他是我的朋友。”
奧巴爾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辦公桌上,體臭混著美國男用香水的味道嗆得浪子頭暈,他本能的朝後邊退縮,就像遇到暴力威脅的婦女。
奧巴爾急切地說:“密斯浪,你跟那個密斯肉趙洪,是朋友還是哥們?”
浪子苦笑,暗想這美國佬也太厲害了,在他的概念裏,哥們和朋友沒有大多區別。美國佬奧巴爾卻能夠把握這兩個詞義的細微差別,同樣都是表達友情的概念,朋友顯然沒有哥們那麽親近、密切。
他苦笑:“算是哥們吧。”話說出口了,卻又有些赧然,他和窮人肉真的能算是哥們嗎?
奧巴爾卻沒有注意他這輕微的心理脈動,著急地催他:“既然你們是哥們,事情就好辦了,你去找他做做思想工作,你們中國人不是都很善於做思想工作嗎?這裏,”奧巴爾有胡蘿卜一樣的食指點著太陽穴:“思想,支配人的行為,掌握了他的思想,他就能為我們公司服務了。”
浪子反詰他:“你不是因為他沒有按時報到而很生氣,後果也已經很嚴重了,你不是已經聘用了新的動漫藝術總監,不要他了嗎?我已經通知他了,所以,很抱歉,我無能為力。”
奧巴爾眨眨眼睛,狡黠一笑:“是啊,我是很生氣,我是生氣我自己對他的價值沒有充分的認識,我是聘用了新的動漫藝術總監,可是,我現在要聘用他的職位不是動漫部藝術總監,而是MP公司中國分公司的藝術總監。”
浪子驚愕了,他驚愕奧巴爾居然那麽看重窮人肉,驚愕奧巴爾為了攏住一個窮人肉,居然能夠低下他那高貴的美國大腦袋。
奧巴爾看出了他的驚愕,聳聳肩膀:“發現了潛在的可怕對手,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成為你的戰友,這件事情你去辦,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就叫隻能成功不能失敗,不成功就不是人。”
浪子知道他錯把“不成功便成仁”說成了“不成功就不是人”,卻沒了糾正他的心情。
奧巴爾已經走出了他的辦公室,卻又突然返了回來:“算了,這個職務應該我直接找他,思想工作我也會做,別看我是美國人,美國人也會做思想工作。”說著,還得意地用食指點了點太陽穴。
奧巴爾走了,浪子連忙打開了換氣扇,並且把換氣扇開到了最高一檔,如果奧巴爾再繼續糾纏一會兒,他可能會窒息。
黃芩芩悄沒聲地推門進來,浪子注意到,她今天沒有按照外企白領的慣例先敲門,後進人。如果放在過去,浪子肯定會用某種方式對她的行為表達不滿,今天卻沒有,他現在覺得,他跟黃芩芩好像也有點哥們的感覺了,哥們麽,進門當然用不著敲門了,那樣也就算不上哥們了。
“怎麽,有事嗎?”
“他要幹什麽?”黃芩芩指了一下門外,浪子就知道她說的是奧巴爾。
“他要聘請窮人肉作公司的藝術總監。”
“你的意思呢?”
“我沒有意思,現在是在MP公司,隻有奧巴爾的意思。”
黃芩芩淺淺一笑:“我覺得你對這件事情的態度不明朗。”
他有點煩惱:“我的態度不重要。”
黃芩芩若有所思:“窮人肉,窮人肉,如果一個人的網名能夠象征、表達一個人的主觀意誌或者下意識,這個人倒真挺有個性的。”
浪子說:“個性人人都有,有的人個性會很可怕,你知道嗎?”
黃芩芩微微一笑:“不會吧?這年頭還能有讓人可怕的個性?誇張了。”
浪子正要說什麽,看到門口站的人,目瞪口呆,黃芩芩背朝門,麵朝浪子,看到他的表情,有些驚愕,隨著他的眼光轉過身去,門外,站著一個蓬頭不垢麵,麵白臉正眼神銳利如刃的高個子。
“他就是窮人肉!”
黃芩芩聽到背後傳過來浪子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朝窮人肉伸過手去,窮人肉卻沒有看見一樣,沒有跟她握手,直通通地問浪子:“MP公司準備讓我幹嘛?我覺得好像你們公司改變決定,要聘用我了,我還從來沒有來過你們公司,今天有點時間就過來看看。”
浪子啞然問道:“奧巴爾給你打電話了?”
窮人肉搖頭:“沒有啊。”
浪子驚訝地站了起來,黃芩芩覺得有點恍惚、犯暈,亂哄哄的腦子裏湧上了“說曹操曹操到”那句俗話。可怕的是,窮人肉顯然不是偶然出現的,他難道已經預知奧巴爾改變了決定,不但要聘用他,而且要讓他擔任更加重要的職務MP公司藝術總監?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浪子就沒有說錯,這個人的個性的確太可怕了,誰能不怕自己身邊有一個先知先覺、洞察別人肺腑的同事呢?想到這兒,黃芩芩覺得身上發冷,以至於忘了窮人肉沒有跟她握手在她心裏引起的受到冒犯的那種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