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葉到了猴精家,家裏沒人,她想回家,可是一想到淨肉父子倆那麻木不仁的嘴臉,就實在沒心思回去。心想在門口等一會他們就回來了,沒想到蹲了一會兒就睡著了,而且睡得特別踏實,比在自家**睡得還深沉、解乏。
猴精和葉青蘭聽了趙樹葉的傾訴,加上自己兒子的困擾,由不得歎息可憐天下父母心。趙樹葉的目的是請猴精出麵幫著說服教育她兒子,讓她兒子考一個“正經”大學:“猴精啊,你不知道,我那個兒子聰明得很,隻要稍微用用勁,最次也能考上北京的複旦大學,這是我兒子他們校長親口對我說的。”
猴精也搞不清楚“複旦”大學在北京還是在上海或者是在天津、廣州,不過這個大學的名字還是聽說過,想當然地認為,既然在北京,那就一定是好大學:“是嗎?沒想到你們家淨肉傻不啦嘰的,兒子倒出息得很,這真應了那句話,劣馬下出好駒子。”
葉青蘭連忙在桌下麵踢他:“別聽他瞎說,既然兒子那麽有潛力,就一定要鼓勵他考,人家都說,高考就是考人生呢,考上了,考對了,這一輩子就有人生了,考不上,考錯了,這一輩子就沒了人生。”
猴精不以為然:“扯淡,我不但沒高考,連中學都沒有上完,我就沒有人生了?”
葉青蘭反駁他:“那是我們這一代人沒辦法,命運定的,現在的孩子有了上學讀書接受高等教育的條件,就一定要讓他們把大學讀下來,起碼要有本科文憑。”
猴精反駁她:“那好啊,你先讓你那個鬼兒子考上高中比啥都強了。”
猴精已經想明白了,書要孩子自己讀,家長幹著急沒辦法,對兒子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隻能靠花錢解決,好在現如今各個大學都拚命擴招,多招一個學生就多一份收益,花錢讓兒子讀好一些的學校,省得孩子費勁,自己也吃力,倒也不是什麽特別為難的事情。
趙樹葉跟他們很熟,已經習慣了猴精那種沒真沒假的瞎話兒,所以他把淨肉評價為“傻不啦嘰”也不在乎,說透了,淨肉連“傻不啦嘰”都夠不上,她現在著急的是怎麽樣說服猴精去幫著她說服兒子。
“猴精,這件事算我求你了,長輩人裏邊,還就你跟趙洪說得來,你去勸勸他,讓他別考什麽藝術院校,當什麽畫畫的了,我好說歹說說不順他。”
旁觀者清,猴精對趙樹葉家那個小淨肉某些方麵的認識更加深刻,他斷定,這一回趙樹葉肯定要大失所望,那種孩子,認準了的道兒,不論是誰都沒法攔回來。這種性格隨根,如果不是這種認死理、一條道跑到黑的執拗、頑固,大淨肉也不會變成神經病。現實情況是,不要說是他一個猴精,就是十個猴精怕也拉不回小淨肉那頭小牛犢子來:“嫂子,我問你,考大學是你考還是你兒子考?”
趙樹葉愣怔了:“你問這叫什麽話?當然是我兒子考了,要是我考,還用得著找你嗎?”
“對啊,既然是你兒子考,不管是北京的複旦大學還是上海的清華大學,他不願意去,你能替他去考嗎?再說了,你也別一口一個畫畫的,那是畫家,人家要當畫家,多偉大的理想啊。說實話,我羨慕你都羨慕不過來呢,要是我那個小崽子能有你兒子這樣的理想,不要說當畫家了,就是能當個作家,我都求之不得,你就偷著樂吧。”
趙樹葉有點農村婦女的執拗,也可能長期跟淨肉過活多少也沾了點認死理的毛病,還是想讓兒子按照她的願望發展:“不行不行,要是考藝術院校好,他們老師校長還能勸我讓他考北京複旦大學?”
葉青蘭的觀點跟趙樹葉相近,也是一心想讓兒子考個好大學,不但孩子未來能更加光明一點,就是對別人說起來,兒子在北京、上海那樣的城市上名牌大學,自己臉上也會光芒四射:“就是,能考好大學為什麽不考?猴精不去我去給孩子做做工作。”
猴精鄙夷她:“就憑你?你先把你家孩子的工作做好了再說吧。”然後對趙樹葉說:“你就聽我的,支持孩子當畫家,這是孩子的理想,一個人一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實現自己的理想,這你都不懂啊?你要非讓我去勸,我就勸他堅持當畫家。”
趙樹葉讓他說的心神不定:“你不是在忽悠我吧?”
猴精真的沒有忽悠她,現在如果他那個小猴精兒子能有一個讓他看得見的理想,哪怕是想當個修車工人,也總比現在這樣渾渾噩噩吃飽了就玩、玩累了就睡強得多:“我忽悠你幹嗎?最可憐的就是我們這一代人,什麽理想都沒有,過去的所謂理想都是別人騙我們的,什麽解放全人類啊、捍衛無產階級司令部啊、建設社會主義實現共產主義啊,說說,這些理想跟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有什麽關係?靠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能建起什麽主義?我還算覺醒早的,幹脆把人民幣當作理想更實在一些。有些就更慘了,就像你們家淨肉,到現在還整天做夢為理想而奮鬥呢,其實就是一個瘋子。你不會想讓你們家兒子變成第二個淨肉吧?”
趙樹葉愣愣地看著他,葉青蘭葉愣愣地看著他,半晌兩個女人竟然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讓猴精絕對舒服的話:“你還真能瞎掰,聽著還挺有道理的。”
從猴精家裏出來,趙樹葉就改了主意,她決定還是順著兒子的意,用猴精的話說,就是讓孩子實現他的理想。道理很簡單,也是猴精說的話:高考還得他去考,自己代替不了他,不想考,硬按著去考,弄不好雞飛蛋打,別說北京的複旦大學、上海的清華大學,就連畫畫的大學都考不上,那就真是得不償失了。
趙樹葉想通了,兒子也就高興了,開始拚命畫畫,複習功課,一心一意要考中國最好的美術學院。趙樹葉放下生意,全心全意地為兒子墊底。她先跑到一中,向老師請教,該怎麽考美術學院,老師聽到他兒子要考美術學院,非常遺憾:“文化課那麽好,為什麽要考美術學院呢?”
趙樹葉用猴精的話回答他:“孩子的理想就是當畫家。”
老師搖頭長歎,讓趙樹葉難過了好幾天,兒子開導她:“你別聽我們老師的,他們想的就是升學率,我要是考上了名牌大學,就是他們的功勞,是學校的牌子,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趙樹葉從老師那裏得知,考藝術類院校要提前半年就報誌願,然後先考一次專業課,專業課考完了,合格了,再參加統一高考,高考分數還要能夠達到分數線,才有可能錄取。
“我說的是可能錄取,至於到底能不能錄取,還要有很多複雜的因素,這方麵的情況,你最好找準備報考的學校專業老師請教一下。還有,最好能夠到省高招辦找找熟人,肯定會有幫助。”這是趙洪的老師說的,後麵的話含含糊糊,讓趙樹葉充滿疑惑,再追問,人家也不說了。
趙樹葉弄不明白“很多複雜的因素”到底是怎麽回事兒,隻好按照老師的指點絞盡腦汁想辦法找人,還是老話:隻有認識人,才能走後門。在這方麵,淨肉一點也別想指望,全都要靠趙樹葉自己去闖,去問,她做的窮人肉雖然賣得挺火,也賺了不少錢,可是底子畢竟不過就是一個農村婦女,跟藝術院校、高招辦等等那些名堂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可是為了實現兒子的理想,讓兒子能夠如願以償地考上美術學院,趙樹葉的潛能被最大限度地釋放了出來。她逢人就打聽誰跟高招辦的人能搭上關係,誰跟美術學院的老師有交情,猴精、三七開這些人不用說,就是來買窮人肉的顧客,她也是一個不落地要把這種事情說到家了才放人家走。
心誠感天動地,也許正是趙樹葉這份誠心感動了皇天後土,讓她結識了前來買窮人肉的方老師。方老師是鷺門大學藝術學院的老師,不過不是畫畫的,是唱歌的。過去,他也經常到趙樹葉這兒來買窮人肉,可是跟趙樹葉沒有什麽交集,一個做肉的,一個吃肉的,一個賣肉的,一個買肉的,本來就沒什麽可交集的。趙樹葉為了幫兒子搭好考美術學院的台階,現在就像祥林嫂一樣,見了人就嘮叨兒子考美術學院的事兒,見了人就拜托人家給她介紹美術學院的老師和省高招辦的關係。
方老師買肉的時候,趙樹葉照例也開始向他打聽這方麵的情況,方老師自然是內行,多了一嘴:“你應該先讓孩子找畫院的老師看看他的畫作,尤其是他準備報考的畫院老師更應該請教人家一下,如果有可能,再報考,如果根本就沒有可能性,就沒必要花費那個力氣,還是定下心來參加普通高考更妥當一些。”
趙樹葉本質上是一個靦腆的農村婦女,平時跟不認識的人說句話都困難,都臉紅脖子粗,可是一說到這碼子事就完全變了個人,羞赧、靦腆、拘謹等等從農村帶來的性格特征一概化成烏有,聽到這個顧客的話頭似乎對考畫院非常內行,連忙請人家幫忙:“我們家兒子就是想畫畫,文化課很好,可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考上,先生是不是有認識的畫畫老師?能不能請您幫幫忙,給我們孩子引見一下?”
方老師倒也是個熱心人,經常來買肉趙樹葉從來不短斤缺兩而且態度良好。趙樹葉還親自撂攤的時候,有一次方老師把肉都稱好了,付錢的時候才想到上班換衣服,忘了帶錢包,當時就有些有辱斯文的尷尬,趙樹葉把肉遞給方老師:“沒關係,忘了下次帶上就成了。”
從那以後,方老師就成了趙樹葉窮人肉的堅定客戶,即因為肉的味道好,也因為趙樹葉為人本分實在。
方老師告訴趙樹葉:“我就在鷺門大學藝術學院當老師,我不是教美術的,但是可以給你家孩子介紹一個美術老師看看,順帶著還能指點一下。”
趙樹葉聽到此話就如大漠旅人突然看到了甘泉,那份激動和渴望鬧得方老師都有點不好意思,趙樹葉不但不收人家買肉的錢,還抓了兩塊後丘肉給人家往塑料袋裏邊塞,害得方老師連忙逃跑,趙樹葉抓著兩塊窮人肉追了半條街,惹得滿大街的人都驚詫不已。她倒不是非要把那兩塊肉塞給人家不可,而是方老師讓他嚇跑了,沒告訴她到哪去找他。那天晚上趙樹葉輾轉難眠,痛悔不已,一個勁罵自己為什麽沒有先把那位老師的名字地址記下來。
好在那位方老師並不是一個話說到哪兒撂到哪兒不靠譜的主,過了兩天,就親自過來約趙樹葉,讓她星期六上午帶著兒子,到鷺門大學找他,他已經和那位美術老師約好了,老師要看看他兒子的畫作。
“千萬別忘了帶你兒子的畫,還有,”張老師朝四下裏張望了一番,既像地下黨接頭,又像特務聯絡:“適當帶點禮品,不要空著手過去。”
趙樹葉連連答應著,腦袋點得就像餓了三天的雞在啄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