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一在馬路邊上等待老太太的出現。
她竭力回想救小狗那天的情景,掉毛小狗無助的眼神,老太太花白的頭發還有握著她手給她力量時的語氣,她無法相信尹歡歌對她說的話。
而且她明明會飛。比如她飛到馬路上,飛到十字路口,飛到公司,她一次次閉上眼睛飛行,睜開眼睛時總能到達目的地。
尹歡歌肯定在撒謊。
七月的天氣熱得人腦袋發蒙。
夏初一在馬路旁邊守了兩天也沒有發現老太太的身影。汽車鳴笛聲讓她耳朵嗡嗡作響,但是她就站在那兒,甚至不敢眨眼,天台上的一幕幕不斷在腦海裏閃現,她一定要找到老太太當麵問清楚。
問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麽會飛,是不是她傳給了自己超能力。
她想不明白,之前早已默認的事實怎麽經過尹歡歌的質問就全部變了樣子。興許是尹歡歌咬牙切齒的表情,也或許是牧晨一路升職加薪、肆意作為,這些都太詭異了,讓她想要查到底。
綠燈變紅燈,卡車急刹的聲音將她扯回來。恍惚中忽然想起她和陸斐然去教堂時看見的一個背影。
夏初一眼睛一亮,抬手看了看時間,當下立刻轉身。
就算滿世界找也在所不惜,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做別的,滿心滿眼隻有一個想法:找到她。
紅色教堂的鍾聲在清晨敲響,沿著屋瓦在城市之間搖**,空靈悠遠。
夏初一在教堂裏守了一夜,如今坐在長椅上,忽然看到了一抹瘦弱的身影。
花白的頭發,幹淨的衣衫,胳膊圈著一隻小狗,小狗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很溫順地窩在她懷裏。
夏初一蹭地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追過去,一把拉住她。
老太太回過身,眼睛裏的光慢慢聚攏,輕輕開口道:“小姑娘,我記得你。”
夏初一簡直要熱淚盈眶,拚命地點頭。她大喘著氣,緊緊盯著老太太,一字一句道:“婆婆,你是不是神仙?”
誰知老太太竟淡淡地一笑:“傻孩子,我怎麽會是神仙呢?”
清晨的陽光兜頭灑在周邊的花木叢裏,灑在兩人的身上。
夏初一喉嚨顫動,也跟著笑,隻不過跟哭時的表情很是相像。
“那天,那天下雨我救了你的狗狗,你來我們公司找到我,說可以滿足我一個願望。婆婆,你還記不記得,我說的這些你還記不記得?”
懷裏的小狗適時一動,老太太抽出手臂安撫它。
“你救了它一條命,等於救了我。我跟著你走進了你們公司,上樓找到了你,說我會滿足你一個願望。”
“沒錯!”夏初一高興地要跳起來,“你就是這麽說的,然後你抓住了我的手,天邊一道驚雷打下來的時候我就覺得我手中充滿力量!”
她繼而碰觸老太太的手背,很激動很開心地說:“婆婆,你的手又細又滑,保養得真好。我當時就很羨慕,你真的不是神仙嗎?”
老太太笑容和藹,無聲中多了一分讓她安靜下來的力量。
“好孩子,婆婆不是神仙,我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太。年初家裏破產,我的丈夫受不了打擊險些死亡,是上帝救了我們一家。”
夏風正勁,她花白的頭發在風裏柔軟地伸展。
“那天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上帝,希望能保我們平安,我哭了一夜,嗓子都啞了。誰知第二天我就看到了這隻小小的流浪狗,它給我們帶來了歡樂和愛,我丈夫也恢複了健康,我相信這都是上帝的安排。”
夏初一愣在原地,她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麽費那麽大力氣給她講這麽一個故事。她什麽都不信,可是她信自己會飛,一定是老太太讓她變得會飛。
老太太輕輕撫摸著小狗身上新長出來的絨毛,笑著道:“你救了我的寶貝,我答應滿足你一個願望。所以自從分別之後我一直在祈求上帝,希望他能聽見我的心聲,讓你會飛。”
“不,這不可能。”夏初一冷汗涔涔,僵硬地張口,“怎麽是上帝讓我會飛呢?是你,明明是你。”
然而老太太依然低著頭看著小狗和藹地笑,絲毫沒有察覺到夏初一的異樣。
“上帝保佑你。你的好心上帝會看見,你的願望上帝會聽見,心誠則靈。”
夏初一踉蹌一步,她不明白。明明陽光那麽好,她全身卻像被澆灌了一盆冷水,寒到骨髓。
教堂的鍾聲停歇了,隻留下數不盡的空寂。
老太太抬頭,目光溫和,笑意綻開:“我相信上帝可以聽見,他會賜給你平安和幸福。”
夏初一挺直身子,她看著麵前這個幼稚到可笑的老太太,想大聲告訴她現在的自己一點都不幸福。都是因為她,全部因為她,之前屬於自己的平靜生活**然無存,如今隻有無盡的狼狽不堪。自己為什麽會飛,到底為什麽?!
她張口,聲音還沒出來,極響的手機鈴聲就打破了現有的寧靜。
夏初一終於回神,她現在極其需要冷靜。
按了接聽,爸爸夏平的聲音比剛剛的她還要著急。
“你去哪了,幾天都聯係不上?!你奶奶今天八十大壽,快來參加!”
夏初一悶悶地和夏平說了幾句話,轉頭時發現老太太抱著小狗已經走遠了。她沒去追,也沒再歇斯底裏地質問,她全身像通了電一樣恍惚麻木,不知道這到底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夢中。
她閉上眼睛飛到了嘉悅酒店。
睜開眼睛時酒店門前的紅燈籠、紅地毯、鞭炮碎屑還有摩絲彩帶都一一提醒著她,她再一次利用飛行到達了目的地,沒有絲毫失誤。
整個酒店一樓都充滿著歡聲笑語,人聲鼎沸,吵得她耳朵疼。她看見奶奶坐在宴席正中的位置,拐杖豎在一邊,幾個孩子圍著她又跑又鬧。姑姑和姑父則不斷地給桌上的人添茶倒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姑姑和姑父了,自從媽媽消失之後,姑姑和姑父也不常與他們家來往。奶奶更是如此,長年住在姑姑家,想起來的時候就命令爸爸過去,囑咐爸爸再娶一個。在他們所有人的眼裏,媽媽消失不消失、找不找得到都沒有關係。
遠處清脆的聲音穿過熙攘的人群到達她的耳邊。
她轉頭,看見許慕楊和爸爸坐在一起,一副未來女婿見嶽丈的諂媚樣子。
沒想到爸爸和許慕楊挑了一個那麽偏僻的位置。
夏初一故意坐在許慕楊和爸爸中間,不讓他們有交談的機會。許慕楊撓了撓頭,嘖嘖兩聲,罵她沒良心。
夏初一沒理他,問夏平怎麽坐這兒了,按理說他該和姑姑、姑父一樣照顧賓客才對。
夏平這幾天看起來有點疲憊,沒正麵回答她的問題,捏著桌上的杯子笑笑:“斐然怕你參加壽宴有情緒,囑咐我好好照顧你,賓客可沒你重要。”
乍一聽陸斐然的名字,夏初一心裏咯噔一聲,沒想到他還惦記著奶奶的事呢。
許慕楊扯了扯她的袖子,替夏平解釋:“待會兒你爸要和你姑姑、姑父一起上台致辭,這會兒正緊張呢,台詞都背十遍了。”
夏初一斜睨他:“你怎麽來了?公司不忙了嗎?”
許慕楊笑得跟花兒似的:“奶奶的八十大壽我怎麽能不來呢,萬一未來就變成我奶奶了呢……啊喲……”
他還沒說完就被夏初一狠狠踩了一腳,痛得眉心緊皺。
兩人正鬧著,司儀清亮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來,開宴之前的祝福儀式開始了。
夏平起身與姑姑、姑父一起扶著奶奶上台。
司儀搬了把八仙椅讓奶奶坐下,夏初一得以認真觀察了奶奶一下。她變得更老了,原本嚴厲的表情在皺紋的掩蓋下變得平和安詳,失去了額外的情緒。年紀的增加讓人不得不接受年輕時不願受的委屈,所有的不甘不忿和不平都在肢體開始不協調;行動不順遂甚至需要別人幫自己吃飯、上廁所的過程中消散了。
自尊都沒了,還能有什麽心思談別的。
姑姑和姑父在台上講一些小時候的事情,爸爸則默默地站在一旁,盡量靠奶奶近一點。
可是奶奶的視線一直落在姑姑身上,疼愛的眼神讓夏初一都替爸爸感到嫉妒。
台上正熱鬧時,許慕楊忽然湊近她:“你最近沒事吧?”
夏初一別過頭,眉梢微挑:“你為什麽要盯著我?”
她說得認真懇切,倒是讓許慕楊一愣。夏初一轉過身子,在四周紛擾吵鬧時逼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許慕楊被她嚇了一跳,休閑襯衫的領子貼著脖頸弧線搖了搖。
“我知道什麽?”
“牧晨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飛,她把這件事告訴了你,你為了不讓她說出來才答應給她升職。”夏初一抿了抿幹燥的唇,幾天的奔波讓她聲音都帶著嘶啞,“牧晨威脅你。”
她看見許慕楊眯起眼睛,臉上笑意盡斂,似被一下子說中。
他將襯衫上麵的一粒扣子解開,手指劃過那張勾魂攝魄的臉,長歎道:“你以為我為什麽要把你的營銷方案給牧晨,傻丫頭。”
夏初一長睫撲閃,腦海中已經閃現出許慕楊在公司發火,控製所有員工一切對自己的不利言論的情景。她相信許慕楊可以做到,牧晨在安全範圍內的挑釁和威脅都會讓許慕楊容忍,而其他員工對自己的不利言論也會被他全麵封鎖。他默默地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許慕楊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會在這樣的環境中和夏初一吐露心聲,周遭是鬧耳的笑和司儀專門放的感恩母親的音樂,倒愈發襯托得他這些年的感情像個笑話。
“高中時我就知道陸斐然喜歡你,誰能想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變。我以為這次回國終於擁有和你在一起的機會,結果算來算去,竟輸給了你們這段異地戀。”
夏初一有些驚訝:“你回國之前就……知道我的近況?”
許慕楊淡淡“嗯”了一聲:“我爸給我的郵件裏說他有個女秘書叫夏初一,給他想了個辦法說,公司要倒閉了讓我快回來。我早就知道你在公司裏,我回來就是為了追你。”
他的目光一片赤誠:“你們去日本團建,我專門在日本轉機跟著你。回國的飛機上我讓Simon和你坐在一起,讓他拜托你拍外麵的照片,其實是為了有機會觀察你。我當時……一直坐在你左後方,你拍照片的時候,我偷偷拍了很多張你。”
這些夏初一全部不知道。
她心跳漏了一拍:“原來那麽早之前你就在跟著我。”
許慕楊苦笑,他對她的喜歡其實比她知道的還要早。青春時光明媚肆意,她是他生命裏唯一喜歡過的人,喜歡了很久很久。
“你們在日本丟東西還是我找人幫你們追回來的。回淮城時飛機遇到氣流亂搖亂晃,我就在左後方看你嚇得臉色煞白,一邊和Simon哭一邊說自己的事,簡直蠢得冒泡。不過說實話,丫頭,如果飛機真的出事,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跑過去把你護在懷裏,當時差一點就要和Simon換位置了。”
夏初一眼眶發酸,氣息不穩:“你為什麽瞞著我。”
許慕楊幹淨的眉眼中多了一分無奈,要怎麽告訴她後麵所發生的一切連他都無法控製?牧晨上位,以她的事情和自己做交易,他隻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保護她。
隻是他還沒開口,整個大廳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麥克風應聲落地,所有人都慌亂起來。夏初一看向台上,隻見奶奶捂著心口在椅子裏掙紮,整個身體不停地抽搐。
等壽宴等了那麽多天,奶奶太疲憊了,也太激動了。撥打120的聲音和吼叫的聲音摻在一起,夏初一幾乎憑借本能地奔向奶奶,她知道奶奶這是心梗的前兆,她一定要竭盡全力給奶奶爭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