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老太婆欺人太甚!我當初幫你從宮裏逃出來,你不謝我也就罷了,如今抓我做什麽!”蘇思曼清醒後激憤地揮舞著胳膊抗議。

“你都嚷了一路了,要不要我在你嘴裏塞團破布?我老婆子的耐心是有限的。”蛇姥姥惡聲惡氣道。

蘇思曼泄氣地閉了嘴,憋著一肚子火發不出,隻能使勁踢著地上七零八落的稻草,邊踢邊唉聲歎氣。蛇姥姥自管撥弄著火堆,不再理會她。

外頭黑咕隆咚的,蘇思曼呆呆瞧著窗戶,神色木訥。天氣雖冷,蘇思曼卻固執地閉著眼睛,抱著雙臂蜷縮在牆壁角落,也不去烤火。

蛇姥姥隻冷冷瞥了她一眼,朝她扔了半隻香氣四溢的烤雞,蘇思曼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到底沒伸手去撿。

雖然知道如此受苦的最終還是自己,她內心裏始終有個聲音提醒著自己,不能同這居心叵測身份不明的惡婆婆接觸太多。另外還有件事,是她耿耿於懷不能原諒的。在她昏過去的時候,恍惚瞥見皇甫崇被蛇姥姥驅蛇棍中發射的暗器打傷了。

蛇姥姥盯著明明滅滅的火焰,神色不定,似在回憶什麽,時而乍然發出一陣低笑,時而發出一聲歎息。蘇思曼厭惡地睜了睜眼,餘光不經意瞥見地上那半隻烤雞,她舔了舔嘴唇,側過蜷縮成一團的身子,雙手飛快搓了搓手臂,複又咬牙閉上了眼睛養眠。終究夜裏嚴寒,她捱了一夜,根本就沒睡著,第二天嗓子完全啞了,額頭也有些發燒。

“起來了,趕路!”蛇姥姥用驅蛇棍敲了敲地,發出了砰砰的聲響。

蘇思曼沒動地方,眼皮沉得睜不開,渾身都沒力氣。她模模糊糊覺得什麽硬剌剌的東西敲了敲自己膝蓋,很疼,但她還是沒力氣睜眼,更不要說挪動腳。

看她臉頰發紅,呼吸急促,蛇姥姥也覺出了異樣,不禁皺眉,左頰上那道疤也扭曲地動了動。蛇姥姥抓了些火堆的灰燼放入竹筒內,又到外頭抓了一把雪,催動內力融成雪水,灌入竹筒,再從懷裏的小瓷瓶裏取了粒藥丸,捏著蘇思曼下巴,將藥丸塞進了她嘴裏,末了還強將灰水灌進了她嘴裏。蘇思曼被這麽一嗆,醒了過來,張嘴就要吐,偏偏蛇姥姥眼疾手快,捏著她下巴不準她吐,最後藥丸和著灰水一並被她吞了下肚。好不容易等蛇姥姥鬆了手,蘇思曼惡心得恨不能將腸肝肚肺全都吐出來,踉踉蹌蹌走到門口,扶著破爛的門板幹嘔了半天,可惜除了清口水已經什麽也吐不出來。

為了這事,雖下半日身子就見好了,蘇思曼被惡心得要死,記恨上了,根本不領蛇姥姥的情。一連好幾天都沒搭理蛇姥姥,所以路上蛇姥姥問她什麽問題時,她都充耳不聞,索性將耳朵裏塞了兩團棉花。

蘇思曼也不曉得蛇姥姥到底要將她帶到什麽地方去,路上幾次想偷溜,都沒得逞。她真是納了悶了,那惡婆子身手不凡,洞察力也絕佳,當初是怎麽被弄進宮裏,幽囚了那麽久的。更奇怪她竟沒私自從宮裏逃跑,還非得等自己搭救,想來其中必有內情。蘇思曼雖好奇,卻不願主動打破冷戰局麵,打死也不開口。

過了卞遙城,再渡過桓水,就到江南了。

渡桓水時出了點小插曲,劃船的艄公顯然是個沒眼力的,見乘船的是個手拄拐杖的老婦和麵色蒼白弱不禁風的年輕姑娘,生了歹意。在茶水裏放了迷藥,想將兩人迷倒。蛇姥姥是何等樣人物,隻遠遠聞了聞氣味,當即察覺出異樣,不動聲色打翻了蘇思曼手裏的茶碗,把個蘇思曼氣得直瞪眼。那艄公將船開到河中央時,見船艙裏的兩人還好端端坐著,終於耐不住性子,動起了手。

艄公哪裏是對手,吹了一聲尖利刺耳的口哨,棄了船,一個猛子紮入了水裏,蛇姥姥一連發了數枚五棱頂端帶勾刺的暗器,隻見十幾丈外的水麵上冒出了一股紅水,蛇姥姥這才住了手。

“你去劃船。”蛇姥姥指了指船槳,慢悠悠對坐在對麵的蘇思曼道。

“要劃你自己劃。”蘇思曼翻了個白眼。

“你劃不劃?信不信我將你扔到水裏去,叫你大冷天洗個冷水澡?”蛇姥姥嘴角一扯,露出幾顆白森森的牙,臉上的疤分外猙獰地扭了扭。

蘇思曼後背心發涼,渾身有些毛骨悚然,這人笑起來好恐怖……她隻得不情不願地起身,慢騰騰鑽出船艙,揮著小胳膊搖著船槳奮力劃水。

河麵碧水滔滔,一眼望不到岸,不遠處的前方有座小洲孤零零露在水麵上,乍看像是一片巨型浮萍。小洲上長滿了雜草,灰不溜秋的,沒什麽生氣。

蘇思曼心裏有些犯嘀咕,桓水水域寬闊,她方向感又不行,一旦行錯了方向,不曉得何時能劃到對岸?她瞧著那片浮在水上的小洲,隱隱瞧見那邊似乎有些動靜,仔細一看,小洲上的雜草似乎又沒任何變化,就在她以為是自己眼花的時候,突然看見一艘小船從小洲裏駛出來,緊接著是第二艘,兩艘船都飛速地向自己這邊駛來。

“喂,你快看,有人來了!”蘇思曼緊張地向船艙招手。她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對麵的人跟剛剛那艄公沒準是一夥的。

蛇姥姥聞言,迅速起身來看,此時那兩艘船離她們隻有十餘丈遠。

蘇思曼已經能清楚聽到他們的說話聲。

隻聽一人焦急地指著不遠處的水麵道:“大哥,不好,我瞧見老三了!他身邊的水都黑了,一定是中了毒!”

另外那條船上的人一聽這話,也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痛叫了一聲,也一頭紮進了水裏,濺起一簇水浪,水麵旋即又恢複如初,碧波**漾,水澤依依。

蘇思曼瞧得有些傻眼,忘了劃槳。

蛇姥姥冷眼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微微皺著眉。

不多時,後頭紮進水裏的人浮出水麵,身子已經在小洲附近,他一手托著先前被蛇姥姥打傷的人,那人似乎一動不動,跟死了一樣,一麵朝著還留在船上的人揮手大喊:“二弟,快逃!是淵四娘!”聲音中透出無窮恐懼。船上那人聽得這話,不知是被嚇的,還是緊張,船身晃了晃,也縱身紮入了水中,消失在茫茫碧波裏。

蛇姥姥抱臂站在船頭,冷哼了一聲,並未起殺意。若是她想殺人滅口,區區十幾丈的距離內她要殺個人不費吹灰之力。

“你……你那暗器上有毒?”蘇思曼好半天才回過神問。

蛇姥姥拄著驅蛇棍返回了艙內,並不搭理她。

蘇思曼索性也跟了進來,焦急地重又問了一遍:“是不是有毒?你回答我!”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麽。”蛇姥姥撫摸著通體黑亮的驅蛇棍,輕描淡寫道。

“我問你,你那日是不是傷了皇甫崇?”

蛇姥姥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森然冷笑:“怎麽,他受了傷,你心疼了?”

“放屁!”蘇思曼幾乎是在怒吼,啐道,“用暗器傷人,卑鄙無恥!”

“嗬嗬,說我老婆子卑鄙無恥,倒是誰先使的暗器?”蛇姥姥笑道。

蘇思曼氣噎,直翻白眼。

“還不去劃船,你想在船上吹江上的冷風麽?”

再度翻白眼,蘇思曼攤攤手,恨恨道:“我沒力氣了,要劃你自己劃。我倒是寧願吹一夜冷風凍死,也不想同你這個惡毒的老太婆在一處。”

蛇姥姥倒沒生氣,隻不冷不熱地道:“真跟你娘那個短命鬼一個臭脾氣。”言畢起身去船頭劃槳。

蘇思曼聽到這句話,好奇心被勾起,忍不住問:“你認識我娘?”

“從小一起長大,何止是認識,應該說熟悉才對。”蛇姥姥幽幽歎了口氣。

“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

蛇姥姥沉默了半晌,沒作聲。蘇思曼看著她略略佝僂的身影,背光裏瞧不清麵部表情,不過可以猜到,她應該正在回憶。

“告訴你也無妨,反正你娘已經死了。到底還是我贏了,哈哈哈哈——”蛇姥姥縱聲長笑,四下碧波洶湧,拍擊著船舷,蘇思曼明顯感到船身劇烈震動了幾下,她緊抓著坐著的木板,心,沒來由劇烈收縮了一下。

“當年,你娘暗暗戀慕百藥堂的大師兄皇甫鉞,卻不知他早同我私定終身,還有了孩子。你娘就是個不要臉的賤人,明明早已同我大哥定下婚約,卻還總是對皇甫鉞暗送秋波。可恨皇甫鉞被她美貌吸引,竟想背叛我,暗地裏同趙蝶飛勾搭在一起。我那時氣得想當場殺了趙蝶飛這個小賤人,隻可恨,得到消息時,我已然有孕三個月餘,為了避人耳目躲在北邊的並州,並沒在堯雲山莊。與世隔絕地度過了數月,待我生下阿淩,養好身子,那一回我下山,打算要手刃情敵時,卻正巧趙蝶飛被打發到汝南采藥去了,沒給我碰上。我因為惦念阿淩,也沒去汝南尋她,打算去堯雲山莊瞧瞧,也告訴皇甫鉞他已經有兒子了,順便打聽一下家裏的近況,而後直接返回並州。

“也正是我下山那時候,我娘因為記掛我這個失蹤的女兒,憂思過度,最終病死了。而我甚至不敢以女兒的身份見她最後一麵,我是沒臉麵再回家了。若是叫我爹知道我未婚生子,他非宰了我不可。那段艱難的日子,多虧了有阿淩,我才熬了過來。此後我隱姓埋名帶著阿淩在深山裏過了好幾年,這段時間衝淡了我對趙蝶飛的怨恨。我想我那時候已經不怎麽恨她了,但是阿淩總歸是皇甫家的長子嫡孫,沒道理躲在深山老林裏苟且偷生。我一定得讓他認祖歸宗,所以,在銷聲匿跡長達五六年之後,我帶著阿淩重新返回了堯雲山莊。可此時我才發現,全族蒙受不幸,親人已盡數被殺。我成了那場無頭債裏唯一的幸存者。後來我才打聽到,趙蝶飛被皇帝娶進了宮裏,還中了嗜血蠱。我雖不能親手殺了她,不過,她也注定活不長久。到底我大哥也算替我報了仇。”蛇姥姥快意恣肆地盯了蘇思曼一眼,那目光似兩把利刃剜在她身上,左頰上那條可怖的疤痕如蜈蚣一般扭動著,猙獰無比。

蘇思曼背脊陣陣發涼,終還是忍不住插嘴道:“你不是叫淵四娘麽?”

“那是我後來的化名,我原來叫鳶祭華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