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們沒有趕我,是我自己求太子殿下放我出來的。小姐,原來你沒死,我還以為……小姐,你瘦了好多,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真是太沒用了,沒能照顧好小姐……我……”

“傻丫頭,淨說傻話!”蘇思曼笑著點了下碧璽光潔飽滿的額頭,將她拉到身邊坐下,臉上全是欣喜,“別傻站著了,吃東西了沒?”

碧璽有些忸怩地臉紅:“還沒吃。剛剛正打算找個地方吃東西,幸好來了這裏,才碰上了小姐。”說著她眼眶又一陣發熱。

蘇思曼招手又讓老板下碗餛飩,強咽下一肚子的話,道:“咱們先吃東西,吃完再細說。大街上有些不便。”

碧璽點了點頭,又悄悄抹了抹眼淚。吃完餛飩結了帳,兩人起身離開。

走到僻靜處,蘇思曼熱切地拉著碧璽問道:“碧璽,你怎麽會到這兒的?”

“我從慎行司被放出來後,就興衝衝跑回儲香閣,想著又能見到主子了,興奮不已。可到了那裏才發現閣樓宮闕已盡數化為灰燼,燒得片瓦不剩。因為之前沒人跟我說這事,當時我看著眼前荒廢的景象,隻有數名清理廢墟的宮女太監在忙活,我恍惚間竟還以為是自己走錯了地方。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就在十日前,儲香閣莫名地起了場大火,主子也在那場大火中殞了。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傻在了當場,半天反應不過神。

“再後來,我在打掃衛生的宮女中發現了香兒。上前問了當時情況,她跟我說,火災當日她也被叫去滅火,是她親眼看見主子在宮殿傾塌的瞬間被柱子砸中,隨著整座宮殿灰飛煙滅,連屍骨也沒尋著,就在我放出來的前三日剛剛下葬。我雖沒親眼瞧見葬禮,可聽香兒說,葬禮很隆重,殿下甚至不顧傷病,全程親自參與,法事整整做了三十六場,他一場都沒落下。”

蘇思曼聽得此言,方覺恍如隔世,兩世為人,感覺甚是微妙,甚至有些諷刺。竟還能才旁人嘴裏聽到自己身後事之情形,如何莊嚴肅穆雲雲。隻是想想也覺好笑,人都已經死了,後事再做得如何隆重如何莊嚴又有什麽意義。活著的時候都不珍惜,指望著後事辦得光鮮些就能彌補過往所犯下的罪惡麽?果然啊,那些身後事,不過是做給活人瞧的。她微微耷拉著嘴角,唇畔漾出一抹不鹹不淡的嘲諷笑意。

“香兒也被放出來了麽?”蘇思曼有意將話題從梁少鈞身上扯開,不知怎的,聽了碧璽剛剛那番話,她心裏有些堵,心尖兒好似被什麽鈍物打了一下,有些緩不過氣來。

“嗯。香兒從慎行司出來後就被打發去了雜役房幹粗活兒,儲香閣原先那些奴才已經被另外分派了差事,一個兩個都散了。”碧璽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大約是有些感歎樹倒猢猻散的冷暖世故。

“那……那你怎麽就出來了呢?”蘇思曼還是惦記著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是這樣的,就在我同香兒說話的時候,我發現殿下不知何時出現在原先那個魚池旁,正瞧著那座廢墟發愣。聽香兒說,那些日子,每日傍晚時,殿下都會去那裏站會兒。我就去央求他,求他讓我去給主子守墓……”

蘇思曼歎了口氣,說來說去,又說到了梁少鈞身上,唉,總跟他脫不了關係……

“他長長歎了口氣,最後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好在有他出麵去求皇後娘娘,不然,我肯定是出來不了的。主子的墓葬在皇陵裏,皇陵就在大梁城城郊,我出來的時候太子殿下也來了,那日正是頭七之日。我陪著他上香,心裏挺不是滋味的。我原先總以為他對主子太冷酷無情,可聽了香兒的話,加上那日親眼所見,我倒是覺得他內心裏對主子可能並不像表麵上那樣絕情。尤其是看到他那條還吊著的胳膊,因他在墓前站了太久,那白布上都透出了血跡,我心裏真不好受。他就那麽一直站著,一句話也沒說,麵上的表情雖仍像往常那樣平淡,可我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他渾身都籠罩著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傷,那種死一樣的安靜,我至今想起來都覺得頭皮發乍。小姐,你是沒瞧見那情形,真讓人揪心。雖說是衣冠塚,可那墓很大,很華麗,規製很高,我猜,他一定是打算將來同你合葬在一處……”

“不要說了!碧璽——”蘇思曼心痛如絞,飛快背過身拭去悄然落下的淚。如今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沒想到,梁少鈞到底還是因為她受了傷。在那場大火裏,她毫發未傷,反倒是他,不顧一切衝過來想救她,最後被傾遝的建築物砸傷,也不知他傷得重不重……

到底,她還是牽掛著他的,盡管連她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她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麽,他好像在她頭腦裏根深蒂固地占據了一個位置,無人能撼動。他是她揮之不去的一道夢魘,之前一直是惡夢,今後,會是什麽?她不知道,她隻祈禱今後不再跟他有交集。對於自己無法控製操縱的事物,唯一的辦法可能就是遠離。

“那你跟我說說,你怎麽會來了江南呢?”調整好情緒之後,蘇思曼轉回身子,掩飾地笑了笑。

“此後我就在宮外守陵,有一日偶然在城裏看到通緝盜金案嫌犯的榜文,我瞧著那榜文旁的畫像中有一張跟小姐有些像,又想到他們說當時沒發現屍骨,我便疑心小姐根本就沒死,一時激動,便又回宮告訴了太子殿下,我想出來找你。太子殿下聽後十分吃驚,不過他也沒攔我,當時就準了,重新安排了人去守陵。我是自己重新畫了好幾幅畫像,有胖的,有瘦的,拿著畫像一路詢問,在一個鎮上碰見幾個鄉民,他們告訴我見過你,說你和他們當家的要去江南。這不我就往江南來了,昨日才剛到的。真是幸虧遇到了那幾個人,不然像我那樣找下去,跟大海撈針一般,找到猴年馬月還指不定找不著。”碧璽激動得眼睛亮亮的,如天上閃耀的星,熠熠奪目。

“這個真是要看緣分的,有緣才能再相見,無緣的話就隻能擦肩而過了。”

“小姐說的是呢。咱們主仆到底還是有緣分的,小姐就算想甩掉我都甩不掉,嘻嘻。”碧璽調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又恢複了少女活潑的天性。

“放心,本小姐是不會甩掉你的。有你這個保鏢在,我可以高枕無憂了。”蘇思曼也一掃剛剛的抑鬱,心情豁然明朗,懶洋洋笑著。

“小姐要保什麽鏢?”

見碧璽疑惑地睜著一雙清亮的眸子看自己,蘇思曼咳了咳嗓子:“沒什麽鏢,你保著我的安全就成。”

碧璽一雙眼彎成了小月牙,潔白的貝齒若隱若現:“這個自然,小姐的安危全包在我身上!”

蘇思曼眉花眼笑地拍了拍她肩膀,正拍在裝著許多包子饅頭那口袋的肩帶,她才猛地想起來自己出來也好一陣子了,“碧璽,你還要收拾什麽東西麽?我得回客棧了,還有人在等我呢。”

“不需要收拾了,我跟小姐一起回去。”

“好。”

兩人快步走回客棧,蘇思曼還真怕淵四娘撇下她先走了,相處這麽些日,她那急性子脾氣她是了解的。

飛快上了樓,還好發現淵四娘背著身子坐在房中。

還沒等蘇思曼開口,淵四娘道:“身手不錯啊,丫頭。”

“我不會武功,哪裏來的什麽身手,你真會開玩笑。”蘇思曼嬉皮笑臉道,心情好,什麽都好啊。

“自作多情,說的又不是你。”淵四娘轉過身子白了她一眼,“我說的是跟在你身後的丫頭。”

“你怎麽知道?”蘇思曼愕然,看了看身後背著包袱,手裏還拎著包子饅頭的碧璽,又轉頭看淵四娘,“她是我丫頭碧璽。”

“真可惜,跟了個這麽膿包的主子。”淵四娘撇了撇嘴,臉上那條疤生動地扭了扭。

“老太婆,當心你的嘴!不許你這樣說我家小姐!”碧璽厲聲警告,一臉嚴肅。

“這丫頭不錯。”淵四娘嘖嘖讚道,眼睛笑眯眯地,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碧璽,“我一眼瞅見就喜歡,模樣和性格都好,幹脆做我兒媳婦好了。”

“你!……”碧璽氣噎,小臉騰地紅了,“少胡說八道!”

蘇思曼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因為她突然想起那時候說要將碧璽送給仲曄離的玩笑話,想起那回去秦月樓前,仲曄離還嘻皮笑臉向她討要碧璽來著。

“你看,你主子一聽我這主意,樂成了什麽樣兒了,一準是同意了。你一定也認識我兒子吧?我看你們倆也挺般配的。”淵四娘瞧著碧璽漲得通紅的一張小臉,樂得眼角的皺紋都開了花。

“你這個老不羞!誰認識你兒子!”碧璽又氣又急,一手緊攥著包袱的帶子,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格外可愛。

蘇思曼憋著一臉壞笑,插嘴道:“你還真認識,就是仲曄離。咱們還被那小子算計過的,就秦月樓那回,還記得吧?誒,經蛇姥姥這麽一提,我也覺著你倆挺般配。”

“小姐!”碧璽氣得直跺腳,鮮豔的小嘴撅得老高,滿臉委屈。

淵四娘也瞪了蘇思曼一眼:“怎麽又叫姥姥了?我有那麽老嗎?你這麽叫我,我兒媳婦要怎麽叫我才合適啊?”

蘇思曼切了一聲,自管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