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內機關重重,若不是有知悉內部情況的人在,就算找到了密道入口,也走不出去。

掌棒長老背著高雲慶在前頭引路。仲曄離被蒙上了眼睛,捆縛了雙手,考慮到仲曄離武藝高強,尋常的繩索怕困不住他,所以用來捆縛他的是碧璽的緋月,由碧璽看著他。皇甫崇胸口受到重擊,心肺受創,淤血積壓,他一路逞強,拚著一口血氣苦苦支撐,終於在快要出密道時一口鮮血噴薄而出,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此後蘇思曼一路攙扶著他,她嬌小的身子幾乎不堪重荷,卻咬緊牙關堅持著,她從沒想到自己能在負重的情況下,靠意誌力硬拚支撐,能走那麽遠的路程,這要在平時,是無法想象的。

從密道出來,又走了一段羊腸小道,走這段路時,幾乎是走半裏地就要歇口氣。著實是沒法子,六個人裏頭倒有四個傷員,除了兩個姑娘,四個男人不是內傷就是見紅。

掌棒長老被持節長老重創,左邊鎖骨碎裂,他也是苦苦支撐著。高雲慶下肢無力,連站立都困難,更不用說自己行走。幾次厲聲下令掌棒長老放下他,掌棒長老都不依。他趴在掌棒長老佝僂的背上時,默默流了不少英雄淚。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不是未到傷心處,而是苦苦壓抑著自己。

他是悔恨交加,當初那麽信任姓馬的,幫中事務全權交由他處理,結果他就是這樣回報他的信任的。日後姓馬的若落到他手上,他非得將他碎屍萬段不可!以雪今日之恥。

今日這番噩夢般的劇變,眾叛親離血流成河,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偌大的一個淩雲幫,怕是就此分崩離析,要麽也會在姓馬的手上走上邪路。這些年的放權,終究還是釀成了災禍。隻是,不該拖累了這麽多無辜的人嗬……

“高大哥,你怎麽了?不舒服嗎?”休息時,蘇思曼給高雲慶送水時發現他神色萎糜,眼圈發紅,忍不住關切地問。

“我沒事。”高雲慶硬著喉嚨道,接過水囊灌了一小口水,又將水囊遞給蘇思曼,扭過臉去避開了她的視線,“多謝蘇姑娘。”

“高大哥……”蘇思曼接了水囊,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不知該說什麽。發生了這麽多事,最難受的該數高雲慶了,誰攤上這事也不會好受。可惜她嘴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她站起來,跺了跺腳,歎了口氣,走向離高雲慶最近的掌棒長老。

本來想給皇甫崇喂水,但見他盤腿調息,不便打擾,便又走向仲曄離。

“呐,自己喝。”蘇思曼將水囊湊到仲曄離鼻子下麵,沒好氣地哼哼。

之所以會有如今的局麵,跟這小子可脫不了幹係,蘇思曼要還能給他好顏色看就怪了。

“已經出了密道了吧,能不能將遮在我眼睛上麵的布取下來?”仲曄離咳嗽了一聲,蒼白的嘴唇有些顫抖,低低地道。

蘇思曼想了想也是,反正已經出了密道,沒必要再遮住他眼睛,便伸手摘下了布條。俯身解開布條時,餘光瞥見他左肋和左臂上浸滿了血跡,鮮血依舊汨汨不絕地流出來。蘇思曼心裏一沉,秀眉微蹙,低聲罵道:“損人不利己!活該!”

仲曄離撇著嘴,微眯著眼,有些不能適應白日的光線。過了一會兒,等眼睛適應了光明,他因為失血而顯得格外蒼白的嘴唇又輕佻地勾了起來,一對勾魂眼斜睨著蘇思曼邪魅地笑道:“怎麽,看我受傷,你心疼了?”

“心疼你妹!信不信我也給你肋下踢一腳叫你嚐嚐心疼肝傷的滋味?”蘇思曼嗔目怒斥,用力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恨恨收回手,用力啪地塞上塞子,作勢就走,“渴死你。”

“哎喲!”仲曄離被她猛地拍了一下,原本就有些無力的身子立時失去重心地隨著慣性歪下去,因為兩手被牢牢捆著,狼狽地倒在地上。不巧他倒下時正好被地上的岩石磕著了傷處,痛得仲曄離齜牙咧嘴叫起來。

蘇思曼回頭一瞧,見他滿臉痛苦,不像作假,隻得又奔回來,將他扶起來坐好。

“麻煩精。”蘇思曼嘟噥,麵色很不好看,作勢又要走。

“哎,別走!先給我喝口水。”仲曄離死皮賴臉。

“自己喝。”蘇思曼惡聲惡氣說著,拔了塞子將水囊的嘴遞到他麵前。

“勞你幫我解開這些礙手礙腳的東西。”仲曄離低頭努了努嘴,示意自己被綁著,騰不出手,又抬頭對蘇思曼道,“要麽不解開也成,你喂我。”說最後那三個字時,他還不知死活地向蘇思曼拋了個媚眼。

泥煤啊,傷得都快要死了,還要撈嘴上的便宜,找死啊啊啊!某人內心在咆哮。

仲曄離的話剛剛音落,皇甫崇炸毛地睜開眼,對他怒目而視。這樣輕薄良家女子,這廝真是欠修理!要不是現在連說話都吃力,他非衝上前狠狠揍這廝一頓不可!可惜仲曄離此時正厚顏無恥地盯著一直在翻白眼的蘇思曼,沒理會皇甫崇那簡直要殺死人的目光。

在一連翻了七個大白眼,眼皮簡直要抽筋了的情況下,蘇思曼深吸了口氣,又做了幾次深呼吸,終於強壓下了怒火。動作輕柔地將水囊嘴湊到仲曄離唇上,手微斜傾出一點弧度,清冽甘甜的泉水便流進了他嘴裏,而仲曄離也貪婪地喝了好幾大口。邊給仲曄離喂水,蘇思曼邊暗示自己:要不是考慮到虐待俘虜兼傷員有損人道主義,我才不委屈自己給這臭小子喂水咧!還真多虧了這番暗示,她心頭的怒氣終於消了,瞅著貪婪地喝水,麵色蒼白的仲曄離,有些氣,有些恨,但更多的是介於恨和氣之間的感情,那叫恨鐵不成鋼。明明跟皇甫崇這個優質青年是兩兄弟,為毛線差別就這麽大。這小子要是沒那麽多歪名邪道,一準也是個好青年,堪堪可恨哪。

喂完水,仲曄離抬起頭,目光明媚,衝蘇思曼粲然一笑,夾雜著無限喜悅,又帶著些詭計得逞的狡猾。刹那間,他那張蒼白的臉孔似乎染上了一層光暈,目光清澈如水,簡直叫人移不開眼。蘇思曼懵了一下,在她記憶裏,他眼睛裏鮮少有這麽純粹無邪的神色。

“謝謝。”他低聲道,誠懇地。

“沒事。”蘇思曼忙不迭地站起身,飛快地離開了他。

“崇哥哥,我再去取些水,沒水了。”蘇思曼揚了揚手裏的水囊,扭身往小溪邊跑去。

他們休息的地方離溪流很近,溪水唏唏嘩嘩的,十分清澈。蘇思曼蹲下身洗了把臉,又將水囊裝滿。

“崇哥哥,口渴了吧?給。”蘇思曼將水囊遞給他。

皇甫崇接過,小啜一口,微微蹙眉,似乎冷水入喉有些不適。

“你也好好歇會吧,別竄來竄去的,一路上那麽辛苦,這會子就該好好歇息,有些人就不值得你對他好。”皇甫崇道。

蘇思曼嘿嘿一笑:“我還好。倒是崇哥哥你,身子還吃得消麽?”

“我也還好,別擔心。”皇甫崇笑了笑,溫和地看了她一眼。

“這趟是要去堯雲山莊吧?”

“嗯。”

“眼下你們這麽多人都受了傷,怕是不宜趕路。不如先找個落腳的地方養傷,再動身不遲。”

皇甫崇笑了笑,點頭。

“也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人家?”蘇思曼喃喃道,又扭頭問高雲慶,“高大哥,這附近有人家麽?我看你們傷勢都不輕,咱們得盡快找個落腳的地方,天氣還有些冷,可不能露宿在外啊。”

“再向前走一裏,就有一個村莊,看看能不能借宿。”高雲慶道。

“哦哦。那不如這樣吧,我和碧璽去村裏借個板車什麽的,到時候回來拉你們。你們先在這兒等著。”蘇思曼不等四個男人發話,便起身要走。

“小姐,我去就好。你也累壞了,好好歇會吧。我去去就回。”

碧璽音未落,一個起勢身子已到了數丈開外,蘇思曼心知自己趕不上她,便叮囑道:“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這晚便是在村裏歇了一晚。但是村子裏缺醫少藥的,不是養傷的好處所,是以歇了一晚之後幾人買了輛牛車辛辛苦苦趕往鎮上去。車廂不大,勉勉強強隻夠擠三個大男人,外頭雖更窄些,不過蘇思曼和碧璽都身形嬌小,再擠一個男人不成問題。

礙於皇甫崇不願同仲曄離在一處,隻得將這二人分開。仲曄離搶先坐到了駕駛位上。

“怎麽,你來駕車?”蘇思曼鄙視地瞪著他。

仲曄離看看自己被捆成粽子的上身,隻得灰溜溜讓了位。

蘇思曼大喇喇坐在中間,拎著繩子,碧璽則負責揮馬鞭趕牛(馬鞭配牛車,也不知賣車那村民是怎麽想出這麽奇葩的搭配的)。

這牛車真心麵子很大,使命更重大。你看看它都馱著些什麽重要人物:梁國太子妃,呃,雖然是過氣了的曾經太子妃,江湖大幫派淩雲幫的幫主,百藥堂和堯雲山莊的少主,還有雖然不知具體身份,但是肯定*強大的仲曄離。當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基本都集全了。可這頭牛還是不怎麽爭氣,走得慢條斯理的,跟蘇思曼曾經騎過的那頭驢有的一拚。

仲曄離被擠得隻坐了個小邊邊,一路上很不安分便想搶蘇思曼的地盤,不時扭扭身子將她擠過去一點點。蘇思曼先前都老老實實地讓讓,不吭聲,可她一讓,碧璽又被擠出去了些。蘇思曼算是切實體會到了做夾心餅的難處。

“你坐過去些。”蘇思曼道。

仲曄離得意地翻了個白眼,揚了揚下巴,屁股好似被膠水沾著似的,紋絲不動。

不動是吧,老娘非讓你動動地方不可!蘇思曼暗想著,冷不防用力擠了擠仲曄離,仲曄離全沒提防,當即中招,骨碌碌滾下了牛車,痛得他又是一陣叫喚。得虧蘇思曼沒伸腳踢他,不然他這聲叫喚還得高幾個分貝。

為防他逃跑,蘇思曼將繩子丟給碧璽,自己正要跳下車去,碧璽道:“小姐坐著趕車吧,我下去。”不等蘇思曼反應,便已跳下了車。

“起!”碧璽單手使力,馬鞭一卷,仲曄離身子便應聲而起。

仲曄離苦著一張臉對蘇思曼的背影嚷嚷:“蘇小姐,你對我可真狠!”

“蘇小姐”這個稱呼是他受了蘇思曼幾番嚴正警告外加威脅,才改口的。

“那是,都你自找的,活該!”蘇思曼回頭看了他一眼,笑得花枝亂顫,手裏的韁繩抖得更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