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是被金屬碰撞聲驚醒的。

一睜開眼,就是刀光劍影。

打鬥雙方都穿玄色衣服,蒙黑巾,身姿矯健,出手如電,可以看出來,他們都是高手。

從他們的打鬥技法上看,雖也是見招拆招,卻又似乎各有克製,雙方都未使出真本領,似怕對方看出什麽。蘇思曼暗暗納悶,劫持自己的那個黑衣人,極可能是奉了翠玉樓撞見的那位王爺的命令捉拿她,那種喪風敗德之事被她撞破,自然不能輕易放過。隻是蘇思曼之前大意,以為碧璽帶著她逃得快,行蹤應該未被發覺,到底是欠考慮了。隻是那王爺派人捉了她,何不直接殺人滅口作罷。

不過,事發突然,蘇思曼也來不及考慮這些,她隻是有些猜不到另一人又是做什麽,到底是救她,還是攪局。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兩人打得不可開交,給了她逃跑的機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道理她懂,自然,這個機會她是不會浪費的。

未料剛跑出沒幾步,就聽得耳旁風聲嗚咽,似有利器穿破。蘇思曼心知不妙,側頭避過兩枚暗器,卻沒想到才險險避過,回頭一看,還有一枚暗器直奔她眉心。蘇思曼一懵,整個人都傻了,此時再要閃躲已是來不及。

她腦子裏有些不聽使喚,隱隱約約閃過一個念頭,這回躲不過了。皇甫崇英俊的麵容電光火石一般閃過腦際,隨後又閃過一副蒼白的俊顏。

就在閉眼準備等待那枚冰冷的暗器戳破腦門的刹那,眼前卻被一團白色的東西一晃,之後便是金屬墜地發出的脆聲。她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覺腰間突然一緊。

“別怕,小曼,我來了。”

溫柔的聲音傳入耳際,似乎還帶著些呼吸的灼灼熱度。她不用抬頭,便知是誰。她突然淚流滿麵,兩隻胳膊緊緊纏著他腰身,死死地,不肯撒手。她將臉貼著他胸口,無聲地落淚。

她一直想找這樣一個人,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就出現的人。她終於找到了。

又有數枚暗器破風而來,都被皇甫崇擋開。那人一麵還要兼顧打鬥,便有些自顧不暇,一連中了幾劍,最後隻得甩個破綻,伺機逃走。跟他打鬥那人卻也沒追趕,隻遙遙看著蘇思曼這邊。離得有些距離,加之他蒙著麵,蘇思曼看不清他的麵容,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尤其是看她的坦**中夾雜著些探尋的眼神,那樣熟悉,直讓她想到一個人。

在他的注視下,她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摟著皇甫崇,而他,也緊緊攬著她,沒鬆開。

她的臉,驀地紅了,堪比天邊殘留的那抹緋紅豔麗的晚霞。

她不好意思地飛快撒了手,皇甫崇這時也好像才意識到,也鬆開了手臂。

“多謝。”蘇思曼衝那人一抱拳。

那人也抱拳回禮,躹了個躬,轉身欲走。

“等等!”蘇思曼突然出聲挽留。

那人回頭看她,目光矍鑠。

蘇思曼快步跑過去,直到到了他麵前才停下來。她看著他的眼睛,眼裏漸漸露出越來越多的疑惑。

“怎麽會是你?”

“沒想到,還是叫太子妃認出來了。”那人笑了笑,淡到幾乎看不出是個笑。

“你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蘇思曼腦子裏幾乎是一瞬間,冒出了無數疑問。

“太子妃若沒別的事,屬下告退。”那人直接無視了蘇思曼的提問,鞠身一躬,不再做任何停留,飛身離去。

蘇思曼瞧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有些失神。站了好一會,才返身而歸。

皇甫崇站在那裏,站在緋色的天空下,傍晚的風吹動白色衣衫,衣袂翩躚,宛如飄臨九界的仙人,超凡脫俗。蘇思曼有些恍惚地看著他,一如第一次見到他時,險些誤將他認作神仙。而在此時,另一個瘦削而挺拔的身影亦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她腦海裏。她使勁搖了搖頭,才將那個身影從腦海裏趕走。

快步走到皇甫崇身邊,才發現麵色有些蒼白。她才留意到他左手袖子上被利器劃開了個口子,透過這個口子,可以看到點點暗紅的血跡。

他受傷了,必定是揮袖為她擋暗器時受的傷。

“崇哥哥,傷勢如何?”蘇思曼麵色急切,“給我看看。”她說著便捉住他的手要查看傷勢。

“不礙事,回去吧。”他低聲道。

“怎麽會沒事?我看血色不對,暗器上一定有毒!”

“真沒事,我剛剛已經就地采了些藥嚼碎了敷著,應該不會有事的。”他寬慰地衝她笑笑,蒼白的嘴唇拉開了一個好看的弧度,又伸手似隨意地替她將鬢邊垂下來的發絲掠到耳後,似歎息一般,“剛剛嚇壞了吧?真不該撇下你一個人。”

“是我不好,總給你添麻煩。”蘇思曼羞慚地低下了頭。

“回去吧,再不回去,他們要著急了。”

已經能看見客棧了,卻突發了件蘇思曼猝不及防的事——走在前頭的皇甫崇突然倒地,高大的身軀恍如一座小山坍塌,在蘇思曼心中砸出了個巨大的坑。

“崇哥哥,醒醒,崇哥哥,醒醒啊!”

“醒來,睜開眼來!崇哥哥……”

她使勁搖晃著他,寒意,從腳板底升起,迅速蔓延到了全身。上一回,她就是這樣使勁搖著她哥哥的身子,他卻再沒醒來。當時的情形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她喊著喊著,聲音裏就帶了哭腔。

喊了一陣,他沒絲毫醒轉的跡象,她明白這樣他是醒不過來的。她什麽都顧不得了,撩開他衣袖,被暗器劃傷的地方都腫了。蘇思曼俯身湊近傷處,開始為他吸出毒血。充滿毒血的血汁混著草藥味,腥得很,每吸出一口毒血,她就幾近作嘔。可她管不了那麽多,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他死!不能!

為他吮吸毒血時,她心口莫名地隱隱作痛。她模模糊糊地想,原來真有心痛這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她多麽在意他啊。

終於吐出的血液是正常的紅色,蘇思曼撕下裏衣料子給他包紮好,扶他去了醫館。大夫說,幸虧送來得及時,又吸出了些毒液,避免了毒液迅速蔓延全身。饒是如此,若再晚些,就得截去他整條胳膊。

皇甫崇內傷未愈,不然,那毒完全可以自行逼出。他武藝高強,內力也不錯,不知為何,自從那日與仲曄離一戰,似乎大受損傷,可仲曄離不過是重力踢到他胸口,不至於內傷這麽重。這幾日休息調整也沒完全緩過來,此番又中毒,真是雪上加霜。蘇思曼總覺此事甚是奇怪,或許其中另有隱情,隻是自己並不知曉?

趁著皇甫崇昏睡未醒,蘇思曼將大夫叫到一旁:“大夫,他情況如何?為何還不醒來?”

“這位公子先前就受了內傷,且中毒已久,這次又中了毒,情況可不大好。”大夫臉現憂色,搖頭道。

“他之前就中了毒?!”蘇思曼大驚,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分。

“是啊,你們都沒發覺麽?這也難怪,那毒無色無味,且藥性緩慢,不易察覺。不過,老夫從這位公子的脈象上看,他之前顯然就發覺自己中了毒,還做了些醫治,隻是治這種毒也急不得,不是一日半日功夫便能解得了的,是以體內至今還殘留餘毒。此後他又受了些內傷,內傷雖不重,他卻提不起真氣療傷。此番新毒加舊毒,毒性極大,他怕是要吃些苦頭了。”

“那……那他什麽時候才能醒?”

“這個說不好,藥下輕了便會醒得晚些,可下重了的話,又怕他身子受不住,頗有些棘手。”大夫搖頭晃腦地歎氣,“姑娘還是好好歇一晚上,為明天去白鷺野采藥做些準備吧。”

“明天去采藥?!”蘇思曼瞪著眼,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嗯。這味藥必須采鮮,這個季節還不常見,看你運氣了。”

“確定能救他嗎?”蘇思曼又問,十分急迫。

“嗯,缺了這一味藥引,藥效便會大減,他醒不醒的過來,也說不準啊。”

“是什麽藥,我去,我一定去采回來!”

“白鷺的蛋。”

“什麽?!白鷺的蛋?!這時節哪來的白鷺?白鷺蛋,怎麽可能……還要采鮮,您……您不會是故意刁難我吧?”蘇思曼情緒有些激動,這片地方的白鷺通常是暮春時節才進入繁殖季節,大約也就是四月下旬的樣子,這時候才三月初,怎麽可能找得到白鷺蛋?怎麽可能呢?!

“姑娘,醫者仁心,老夫又怎會拿這麽大的事開玩笑呢?你呀,今晚好好歇歇,明日一早,好上白鷺野尋藥引吧。”大夫也不惱,語重心長地道。

蘇思曼沒再說什麽,隻鄭重地點了點頭。隻要能救皇甫崇,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不怕。她真希望他當時不要替她擋了那枚暗器,若是她受傷中毒,他或許輕易就能救治。可他未作猶豫便替她擋了下來,落得毒上加毒,身體支撐不住。他可真夠傻的。她坐在床沿上看著靜靜閉著眼沉睡的他,心,又有些絞痛。

“崇哥哥,你一定要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她拿著他的大手,貼著自己的臉頰。

今夜她要留下來照顧他,不能走,也不能去休息。她心裏有絲企盼,他半夜裏會突然醒過來。她要在這裏守著他,不能讓他睜開眼,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都說受傷生病的人最脆弱,也最怕寂寞,她得陪著他。

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不會有侍衛宮女阻擋,她可以好好地放肆地守護著自己想要守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