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蘇思曼開始老老實實地抄寫女則和女戒。

老實說,她一看見那歪歪扭扭跟篆書極相似的字體,就腦袋發痛,眼睛發暈。雖然以前沒事幹就讓碧璽教著識字,好歹讓她脫離了“文盲”的尷尬身份。但是,因為篆書不太好辨認,她能認的字和能寫的字全不在同一個比例。往往是認得到多,會寫的少。

女則女戒雖然寫的簡明扼要,到底也是古時流傳下來的,生僻字極多。蘇思曼抄了一遍下來,完全不知所雲。因為篆書比劃多,抄寫很是不易,抄完第一遍,蘇思曼已經覺得自己手腕都快斷了。

“太子妃,要不咱們先歇會吧?”立在一旁研墨的碧璽體貼地提議。

蘇思曼將毛筆擱在筆架上,伸直胳膊抻了個懶腰。

香兒適時地端了一盤精致的小點心進來。

蘇思曼站起身,從秘色瓷的碟子裏取了一塊糕點放在嘴裏,那軟甜酥香的感覺就從舌尖迅速遍布了口腔,仿佛入口即化,白玉堂的糕點果然不是蓋的,不愧是最得她青睞的。

“咦,今天怎麽會有白玉堂的點心?”吃第三塊的時候,蘇思曼才遲鈍地發問,她可不記得什麽時候吩咐過啊。

“回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剛剛命人送來的。”香兒恭順答道,又伸手探入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來,“還有這個,請太子妃過目。”

蘇思曼一愣,一時也忘了嚼嘴裏的糕點,疑惑地看著香兒手裏的信封,遲疑地接過。

捏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兩遍,信封很幹淨——嶄新的,上頭一個字也沒有,能不幹淨麽?

誰會給她寫信呢?蘇思曼暗暗納悶。

蘇思曼抬眼掃了一圈,屋裏侍奉的幾個宮女都一臉好奇地巴巴看著她呢,一遇見她的目光,趕緊假裝若無其事地做著各自的事,一個兩個都一本正經的模樣。蘇思曼滿肚子狐疑,看看手裏的信,又看看這幫故作正經的宮女,不由暗暗皺起眉頭。

到底是沒按捺住,蘇思曼撕開了信封。

抽出裏頭那疊得整齊的薄紙,展開來,剛勁有力的字體躍入眼簾。隻寥寥數語,意思是禮品已經送出,叫她別擔心。落款是:君燁手書。字跡遒勁,力透紙背。蘇思曼看著那兩個字,納悶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那是梁少鈞的字。君子之光,果然是好字!

蘇思曼捧著那張薄薄的紙,雖隻寥寥數字,她卻反反複複看了不下十幾遍,餘光又瞥見桌上那碟糕點,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

他怎麽知道她喜歡白玉堂的糕點?他又是怎麽知道她的窘迫的?他對她,知道多少?

他說要跟她重新開始,她當時還惡意地作踐嘲弄他的感情,還想著報複他,原來他卻是真的認了真的……

不知怎麽的,她覺得眼睛一陣酸澀,有流淚的衝動。

蘇思曼覺得自己沒出息極了。

他做的這些,明明隻是很平常的事,為什麽就這樣輕易被他打動呢,她很鄙視自己。

梁少鈞,你太不厚道了!怎麽能冷不丁突然做出這麽煽情的事呢!混蛋啊!你個渣渣!明明就是個渣渣!

蘇思曼不爭氣地抹著淚花兒,一邊酸了吧唧埋怨:“今天風怎麽這麽大,眼睛進沙子了,真不舒服。”

抹完淚花,又沒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裏轉了好一陣,拿著那信紙是看了又看,簡直快給她看出褶子來了。

唉,你說梁少鈞這人,咳!他到底想幹嘛?!

蘇思曼啊蘇思曼,你不是該恨他要殺他麽,怎麽能被他的糖衣炮彈擊潰呢!你不能這麽沒節操啊!

這時候的蘇思曼思想鬥爭那叫一個轟轟烈烈熱火朝天,簡直是油煎火燒,正處在一片水深火熱之中。

可不管蘇思曼怎麽提醒自己,怎麽罵梁少鈞不厚道,心裏那一浪高過一浪的甜蜜幸福還是快把她淹死了。

她就在別扭和亢奮中,巡回悠長地在庭院裏踱了無數個來回。這可苦了那些出來尋覓食物的螞蟻,不知道被她踩死了多少。噯噯,真是太沒道德啦!

結果,這一整天蘇思曼都極度亢奮,再靜不下心來抄書。

蘇思曼回到室內,也大筆一揮,寫了一封道謝信,洋洋灑灑一百言,差點想破頭。

不多時,慶延殿那邊就來了回複。

結果,後麵這大半天的時間裏,同在一座宮闕下的兩口子就一直在信來書往,送信的宮女太監差點沒跑斷腿。

蘇思曼對這種古老而新鮮的溝通方式,保持著高度的熱情。

傍晚時分,皇後親自挑選的司儀女官提前來見禮,沒想到竟然是當初乍到梁國時負責她飲食起居事宜的顧繡蓮。蘇思曼見到是她,多少有些意外。加上因為今天心情格外好,破天荒沒給她臉色看,還格外和顏悅色地邀她一道共進晚餐。蘇思曼當然是打好了拉攏賄賂的主意,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提前打好關係還是很有必要的,免得日後遭罪。

晚上用膳的時候,蘇思曼一手拿著信紙在瞧,一麵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飯菜。一旁給她布菜的碧璽拚命給她使眼色,結果蘇思曼卻誤會她想偷看信的內容,一記眼刀子殺到,那意思是:碧璽你就別再賊眉鼠眼了,這信是老娘的私人物品,隱私,懂不懂?沒你份兒,不給看!

碧璽看看那不住暗暗皺眉的司禮女官,又看看自家那副吊兒郎當模樣的主子,一臉苦相。怎地自家主子這麽沒長性,人家顧司禮還在這兒呢,不能好好做做樣子麽?真是替她捏把汗!偏偏好心被當了驢肝肺,咳!

得意忘形,說的就是你啊,蘇涼涼。

後來碧璽實在沒忍住,趁著布菜的當兒,小聲提醒主子,顧司禮在這兒呢,別看了!

蘇思曼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禮,趕緊抬頭朝顧繡蓮笑笑:“一年不見,顧領司可是榮升了,可喜可賀。”

“太子妃謬讚。”顧繡蓮微微頷首,也微笑應對。

老實說吧,雖然顧繡蓮幾乎可以算是她來梁國宮廷之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但是她跟這個人實在不熟。那時候她算什麽呀,人嫌狗不待見的,基本屬於壓根就沒人搭理的那種。顧繡蓮也不常在她麵前露麵,平時來去就那麽幾個宮女太監,隻要沒出什麽大事,根本都不會到香逸殿來。所以蘇思曼跟她也談不上什麽交情,對顧繡蓮這個人吧,隻能算是泛泛之交,沒什麽好感,也沒什麽惡感。

跟這種半生不熟的人相處吧,其實多少是有那麽點尷尬的,尤其是在對方對自己差不多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情況下。既不能像對熟人那樣拉家常談天說地,也不能像對完全陌生的人那樣拿腔拿調地寒暄。所以蘇思曼其實挺蛋疼的,心裏也知道,自己剛剛肯定沒給顧繡蓮留下“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的印象,烙印在她腦海裏的估計還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強烈感覺。

蘇思曼覺得自己在跟有代溝的人交流方麵的能力實在有待提高,但是,她並不想把顧繡蓮當做她提高這方麵能力的實驗對象。這就讓她們之間的談話總是陷入一種詭異的氣氛中,常常是說著說著就冷場。好歹顧繡蓮是皇後親自挑的,算是皇後的人,借蘇思曼一百個膽兒也不敢太輕慢了她。

還好有碧璽在,大約是因為身份的緣故,碧璽倒是跟顧繡蓮接觸多一些。因而在蘇思曼使眼色叫碧璽救場子的時候,碧璽當仁不讓將活計攬了過來。

看得出來,在顧繡蓮顧司禮這兒,碧璽可比她主子受待見得多。顧繡蓮跟她倒是相談甚歡。

蘇思曼斜睨著眼,慢條斯理挑著筷子,砸吧著嘴,這時候終於得空腹誹了。皇後還真心急,早上才說要找人教她禮儀,傍晚就來了人,這雷厲風行的作風,真叫人……佩服啊。(佩服泥煤,其實勞資很抓狂啊有木有!這才是某人真的不能再真的心裏話啊!)蘇思曼怎麽看顧繡蓮都有種心裏發毛的感覺,談不上討厭不討厭,反正就是不大喜歡。

蒼天,叫她怎麽歡喜得起來!

這種低迷的情緒,甚至都影響了她看梁少鈞書信的心情。

晚上在香兒和寶琴的督促下,蘇思曼不得不挑燈夜抄。

尼瑪這情形這感覺是有多久違了,貌似在現代時隻有考試前夕某人才這麽拚命過哩。不過那情形也跟現在大不同啊,那時候都是抄在小紙條或者手掌上啊大腿上什麽的,為的是考試時搞點小動作,那是懷揣著多麽美好而純潔的願望,多麽忐忑而激動的心情啊,哪像現在這麽不情不願的滿腹牢騷!

好不容易抄了一遍女戒,蘇思曼已經瞌睡得上眼皮打下眼皮。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一早,她都還沒用早膳呢,顧繡蓮就來了。蘇思曼再傻也知道她是來幹嘛的,所以用早膳時肚子裏就憋了一股瘴氣,這股瘴氣一直持續了一整天,所以這一整天她都很不痛快。

事實證明,蘇思曼昨晚上那頓晚飯的賄賂一點用也沒有。人家顧司禮根本就是剛正不阿的典範,絲毫不受糖衣炮彈的襲擊。(對照某人,你就會發現……蘇思曼,你真的太不行了,道行啊道行啊!)

糾正坐姿,規範步態走姿,還要背一大籮筐教條,蘇思曼頭都要炸了。

不爽,不爽,極不爽!

因為有顧繡蓮這個活閻王在,蘇思曼也抽不出空閑跟她老公書來信往培養感情,這一點尤其讓她怒氣熏天。

帶著消極抵觸情緒學東西,效果自然不佳。

臨走前,顧繡蓮告訴了蘇思曼一個噩耗:五天後,皇後娘娘就要親自檢查她的學習成果,當然了,那罰抄的書也是要一起上交的。

蘇思曼差點吐血當場。

要背條條框框,要練習各種姿姿姿,還要抄四百遍書,就五天時間!這懲罰多狠!就算當老娘是超人,也勞煩您給賞條小紅內啊泥煤!還要不要人活了!

化悲憤為食欲也拯救不了蘇思曼崩潰的心情,晚上用膳時,蘇思曼是邊吃一口飯,邊鞠一把熱淚,悲從中來的感覺從來沒這麽真切過。

大約真是悲憤過度,她竟然暈倒在了飯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