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好一陣的晴朗天氣似乎要告一段落了,馬上就要進入七月流火的季節,暑氣漸漸退散了。

天空是灰撲撲的鉛色,布滿了厚厚的烏雲。

空氣裏依然燥熱得厲害,偌大的皇宮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鮮少有大早上就熱得這樣的,蘇思曼剛從嘉恒殿請安回來。走在路上,總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沉重感,又有種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的躁動感。宮中明明看來十分祥和寧靜,她卻暗暗有些不安,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詳。

她不喜歡這樣的天氣,暴雨前的焦灼狂躁總是叫人難捱的。她祈禱著趕緊下雨,解一解橫行無阻的暑氣。

不單她有這樣的祈禱,前朝議事的文武百官亦是有著同樣的願望。

皇帝雙目懨懨,頻頻蹙眉,端坐於鎏金耀光的寶座上,旒冕微搖,正心不在焉地聽著底下大臣匯報各地災情。早有內侍下去收了奏章,卓崇德接過雙手奉至禦案前。皇帝看著那奏章,不自覺眉頭皺得更緊。

“啟稟陛下,江南一帶水患已持續了近一個月,朝廷若再不賑災,隻怕是要出岔子。泰興延州沙洲青州等幾處,水患尤為嚴重,山洪阻斷了道路橋梁,外頭的糧食運不進去,無法接濟。光憑城內的存糧,已是不夠支撐。如今城內物價飛漲,老百姓度日艱難。民心離散,暴-亂滋長,盜匪猖獗,朝廷再不出政策救濟賑災,整個南邊怕是要鬧翻天。尤以泰興最為嚴重,城裏的大戶人家已有十之六七遭到暴民襲擊,哄搶糧食,那些暴民還包圍了府衙,毆打當地官員,如今弄得連日常政務都無法正常進行了。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如今的情況是老百姓賣兒賣女,即便得了錢財,也買不到糧食。再這樣下去,局麵會越來越不受控製。

“而青州則完全成了土匪山賊胡作非為的根據地,那些土匪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那麽強勁的弓弩器械,偽裝成難民一擁而入,不單襲擊強占了州府衙門,還將官軍打得潰不成軍。他們還在城裏招兵買馬,看樣子是要鼓動亂民造反呀!萬歲,此事大意不得啊!還請萬歲早日定奪!”

殿中躬身而立的文官乃是三公之一的禦史大夫範文忠,雖說已年近花甲,頭發花白,卻依然龍精虎威,雙目炯炯。此時麵上鄭重而焦灼。

“範愛卿所言,朕都聽到了。”皇帝抬手揉著太陽穴,最近這些日,總是接到類似的奏報,聽了沒有三十二遍也有三十遍了,他們說得不膩歪,他都聽膩歪了。剛剛才說了北邊的旱災,現在又來南邊的水患,疆土太廣了就是有這麽個不好,便是沒打仗了,也總有那麽些個地方會整出些幺蛾子來,不讓人清閑。

“還望皇上早作聖斷!”範文進伏地跪拜。

見狀,一幹臣子也都紛紛下跪:“望萬歲早作聖斷!”

皇帝被弄得一個頭兩個大,扶額道:“知道了,下朝後朕會同皇後好好商量的。”皇帝朝卓崇德丟了個眼色。

卓崇德會意,立時扯著鴨公桑尖尖細細地道:“有事稟奏,無事退朝——”

話音未落,就見丞相張震手持笏板,跪爬了幾步出列:“皇上,微臣有事稟奏。”

皇帝正作勢起身要走,見此情形,隻得將抬了一半的屁股又壓下去,有些不悅道:“張愛卿何事要奏?”

“眼下南北都有災情,近日可能要降大雨,北方的旱情大約能夠緩上一緩,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隻是南邊的情形怕是更加不容樂觀,賑災一事確望聖上早作決斷。另外,還望陛下效仿曆代明君,親自為百姓祈福。”

“朕早已下令削減後宮開支,這還不夠?”皇帝青著眼發話,顯是十分不悅。“賑災賑災,你們就知道喊賑災,沒銀子怎麽賑災?前些年內憂外患不絕,連年打仗,加上近幾年災禍不斷,國庫本就不充裕。去年那失竊的十箱供金至今也隻追回兩箱,大理寺的人都是飯桶!朝廷白養你們了!看看你們,一個個拿著朝廷的俸祿,關鍵時刻不好好辦事,就隻會哭窮!朕半個月前就下令讓戶部籌措五十萬兩賑災款,至今也沒個影子!依朕看,倒不如咱們君臣齊心,一並出力賑災的好。”皇帝說到此處,咳了一嗓子,觀察著底下群臣的反應。

群臣叩首不語,天子發話,還輪不著他們插嘴兒哩——雖然這天子不是個能拿主意的,可好歹也是天子,君臣就是君臣,該恪守的禮儀,還是少不得的。

皇帝續道:“既然諸位愛卿也都意識到賑災的重要性,不如各位也出些力,幫戶部將款子湊一些。至於錢銀出多少嘛,按官階品級以及各位愛卿府上人數來算,具體事宜等朕同皇後商議過再定,此事便由太子辦理吧,張丞相在旁協助。”

跪伏在地的太子恭順地應:“兒臣遵命。”

張震麵色訕訕,也伏地叩首:“臣遵旨。”

底下跪著的眾位大臣麵麵相覷,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疑:皇帝何時竟然變得如此英明!

“呃,對了,至於張愛卿提到的為民祈福之事,朕會好好考慮的。此事等這場大雨過後再做定奪。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皇帝起身,眾臣恭送。

“退——朝——”卓崇德尖尖細細的聲音再度響起,一甩拂塵,內侍總管的氣勢拿捏得十足,“起駕——”

今日的朝會便結束了。

目送著那火焰一樣耀眼的身影從大殿內隱去,張丞相不覺歎氣。

這都什麽時候了,皇帝還有心思惦記著那幾匹大食國進貢的駱駝,若非皇後賢明在背後輔佐,這萬裏江山怕是如風雨中舟搖搖欲墜。看如今這局勢,南方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本就是新征服的土地,若還不好好愛民惜民,隻怕後患無窮。

皇帝今日態度改變這麽大,可是有什麽緣由?他暗暗思量著,不敢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