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想不起那句話前後的語境,所以蘇思曼隻覺得一頭霧水,也不過就當做了個夢罷了,並未多做計較。

一晃眼,這就到深秋了,北方氣溫轉涼轉得快,江邊更是涼意深濃。雨雖然早就停了,可那涼颼颼的秋刀子還是不容忽視。

蘇思曼摸了摸懷裏的浮木,小心將那截助她逃命的幸運木頭放在岸上,吃力地支撐起上身,扭頭向邊上看去。

王霄玨就在她身旁不遠的地方,也是臉朝下昏死在淺灘上,大半個身子還浸在水裏。蘇思曼看了他好一會,未見他有半分動靜。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了他係著繩索的手腕上,似乎是打了個挺複雜的死結,蘇思曼腦子裏模模糊糊在想著,現在是去解開繩索呢,還是將他也弄到岸上去。

被冷意浸透的大腦還沒做出反應,她的手已經伸出去探他的鼻息了。邊探鼻息的時候她就在想,如果他就這麽死了,她得在這附近刨個坑把他埋了,好歹也是共了一回生死,她能活到現在,也有他一部分功勞——雖然要不是他挾持她一道跳下懸崖,她壓根就不用經曆這樣的驚濤駭浪死裏逃生。如果還沒死,那得繼續拖著這個累贅了。若是現在將他獨自一人拋在這不見人煙的地方,她過不了自己良心這一關。

這麽一探,隻覺王霄玨鼻息微弱,還活著。

蘇思曼也不知道從落水到現在過去多久了,她隻覺得累,沒力氣,肚子也餓得很。將王霄玨從水裏拉到岸上,不過就隻有幾步的距離,她竟然七喘八喘地歇了兩三次。

江邊隻有稀稀拉拉幾處灌木叢,藏不住人,倒是東邊不遠處有片小樹林。蘇思曼想了想,決定今夜還是在小樹林藏一夜,等明天天亮再找找看四處有沒有人家。她之所以如此謹小慎微,顧慮的自然是怕後麵有追兵了。江邊肯定是不能呆的,一來太冷,二來是沒地方藏身,一旦被發現就形跡難藏。若是後麵有人跟來,是梁少鈞的人倒還好,就怕是梁少軒的人,她都不用蹦躂,直接又得被抓回去。所以為了安全起見,雖然蘇思曼現在極度疲乏,仍是堅持著半拖半扶地帶著王霄玨一道向小樹林走。

明明看著小樹林就不太遠,可蘇思曼走起來卻覺得那就好像海市蜃樓的幻覺一樣,看著近在眼前走起來遠在天邊,差不多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到。這個過程-真是艱辛無比,蘇思曼都記不起自己到底歇了多少口氣才到的。挑了個稍微平整點的地兒,蘇思曼正要王霄玨放下地,無奈身子實在虛的慌,腳下完全站不穩,還沒把人放下,自己反倒跌了一跤,倆人一起摔了個狗啃屎。

蘇思曼像個哮喘病人一樣趴在地上喘了半天,體力終於恢複了一點點,渾身冷得直哆嗦。想烤火的欲望戰勝了疲勞,她沒有隨身帶火折子的習慣,於是去翻王霄玨身上,幸好他帶著,不然真夠嗆。蘇思曼就近找了些柴禾生了火,將繩索燒成幾段,也丟進去當了引火柴。邊烤火的時候,蘇思曼扯了衣服襯裏給自己胳膊上的傷處胡亂包紮了一下,至於王霄玨,她是心有餘力不足,實在沒力氣再去給他察看傷勢紮繃帶,她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沒扔下他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渾渾噩噩的,一夜就這麽過去了。次日一早,蘇思曼是被餓醒的,其實她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隻是昨晚上實在太累,扛不住那排山倒海的困意才睡著的。這不一醒過來,肚子就呱呱叫,比夏天裏的蛤蟆還叫得響亮歡快。蘇思曼單手揉著肚皮慢騰騰從地上爬起來,火堆已經燒得差不多,還有點熱氣,蘇思曼又去撿了點柴禾添上。做完這些,便打算到附近轉轉,看看能不能找點東西填肚子。

蘇思曼運氣也真好,走出沒多遠,就到了一片菜地,烏油油的一片,煞是好看。就是不曉得都種的是什麽,請原諒這個從小在城市裏長大連莊稼都沒見過的苦逼孩子吧,將紅薯當做油菜,實在不是她的錯啊,她絕不是故意的。還好蘇思曼沒將這個失誤的認知摒棄掉,熊熊餓火早燒掉了她的理智,她也不管眼前到底是油菜還是啥了,操著路邊撿來的棍子就蹲地上賣力地挖起來。當看到挖出來的是紅薯時,蘇思曼瞬間幸福感爆棚。

既然有莊稼,說明這附近一定有人家。蘇思曼想著,加快了刨紅薯的速度,打算先刨倆紅薯吃了再說——實在是太餓了嗷,至於是生吃還是烤熟了吃,這個不太好說,蘇思曼已經餓得快要眼冒金星了,這時候隻要眼前是能吃的東西,她都不嫌棄,得,洗洗幹淨先吃個生的吧。吃完才有體力去找附近的人家。

果然不出所料,距離這菜地大概一裏路的樣子,就有個小村莊,蘇思曼像最近的一戶農家道明了來意,老鄉一聽有人受了傷還躺在野地裏,便叫上兒子跟蘇思曼一道將王霄玨弄了過來。此後數日,便是在此地養病。因她胡亂吃東西壞了腸胃,加上在冷水裏泡了太久,這一病非同小可,當真是病來如山倒,纏綿病榻月餘,得虧老鄉熱心腸照顧著。大概男人真的都皮粗肉厚,受傷比她嚴重得多的王霄玨反倒還比她好得快些。

這村莊雖還離京城不算太遠,但因大山阻隔,信息交通都非常落後。蘇思曼在這裏住了月餘,一星半點外頭的消息也沒有。

這日蘇思曼終於能下床走動,天氣也還不錯,她便拿了把椅子坐在屋外頭曬太陽。

老鄉跟他兒子都去地裏幹活了,家裏就隻剩耳朵和眼睛都不太好使的老太太,王霄玨就在院子裏幫老太太劈柴。

蘇思曼瞧著他揮舞斧頭那股子利索勁兒,心裏一直犯嘀咕,其實她這些日都挺納悶的,他傷都好了,幹嘛還死賴著不走啊?難不成還要綁架她?蘇思曼是巴不得這個瘟神趕緊走,看到他,她就又有點後悔當時沒把他給扔嘍。你說,這打架吧,她也不是人家對手,身體恢複能力也沒人家強,他若是真動了心思要弄死她,那可不就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易如反掌嘛。唉,早知道他康複這麽快生命力這麽頑強,就把他扔江邊不就得了,果然太婦人之仁了。

蘇思曼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腦子裏這麽想著,就問了出來:“我說,你傷都痊愈了,打算什麽時候走啊?”其實她本來想說的是,你傷都好全了,怎麽還賴著不走啊?不過這話說出來太難聽了,到了嘴邊便又換了個意思差不多的說辭。

王霄玨專心劈柴,根本鳥都不鳥她,好像沒聽見她說話似的。

見他半天沒反應,蘇思曼覺得好無趣,便又自說自話地歎道:“哎呀,一晃就是個把月,也不曉得京城裏怎麽樣了。”眼睛也瞟著被四麵青山圍出來的一小片天空,這地方真的是好閉塞啊,換個好聽點兒的說法,就是世外桃源。

王霄玨還是沒什麽反應。

“唉,也不曉得會不會有人在找我,更不曉得少鈞他們能不能找到這兒來。”蘇思曼又惆悵地歎了口氣。

其實這時候蘇思曼已經放棄了跟他瞎扯淡的念頭,相處也有個把月了,這人老是板著一張臉孔,好像上輩子的債還沒收回來似的,又不愛搭理人(此處特指蘇思曼),而且他的這種冷漠跟從前的梁少鈞以及蠡垣都不一樣,他那種是帶著莫名的情緒的,在蘇思曼看來,那種情緒當然是敵對和仇視的,有時候還是不屑。要不是太寂寞了,她都懶得跟他說。

出乎她的意料,這回王霄玨卻頓了頓手裏的斧子,冷哼一聲,接了話茬:“真沒見過像你這麽執迷不悟的女人,竟然還癡心妄想梁少鈞會來找你。”

蘇思曼一聽這話不對味,愣在當場,隔了好一會才傻傻地問:“什麽意思?”

王霄玨瞅準木頭,一斧子將其劈得四散開來,這一斧子不知下了多大的勁兒。劈完了這塊鬆木,他扔掉斧頭,舉起袖子隨意地擦了擦額頭,露出一截傷痕累累的前臂,新傷舊傷疊加在一起,看起來有點猙獰。看到這樣的傷疤,蘇思曼心裏有點犯怵。

“難道你以為梁少鈞是真心待你的?”王霄玨忽然回過頭蹙著眉毛緊盯著蘇思曼的眼睛問道。

蘇思曼脫口而出:“當然,他是我丈夫!”

王霄玨冷笑道:“他要是真心待你,會讓你隻身涉險?會讓你淪為人質?說白了,他不過是利用你引開五殿下的注意力,為他實施陰謀贏取時間。他要是真心待你,肯定早就將你救走了,哪會讓你淪落到我們手裏。”

這其實是蘇思曼一直回避不願意麵對的問題,被王霄玨這麽一針見血地指出來,就好像她使勁捂著的金疙瘩被砰地打翻在地,不得不去麵對。她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但是她得控製著情緒,一旦她表現出憤怒,說不定又要被他嘲笑。雖然烏龜不太願意被人叫縮頭烏龜,可一遇到危險還是忍不住要縮頭,就好像鴕鳥雖然知道把腦袋埋進沙子裏不頂事,遇到問題時還是會把腦袋戳到沙子裏去一樣。蘇思曼有時候寧願自欺欺人,裝糊塗也是門學問,起碼能讓自己舒服些不是。

王霄玨這個家夥真的太可恨了,明明她都打定主意當鴕鳥和烏龜了,他非把那遮蓋物統統都給她扯了,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