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之路漫長而艱辛,一路上又多番遇刺,碧璽心思剔透,如何看不出背後的主使者,是以每每做勢抵抗反擊,卻決不下狠手傷人,得了空子還會手下留情放走行刺的殺手。但是表麵上的功夫又做得很足很逼真,不至於引起蠡垣懷疑。

梁少軒對她這一點頗為讚賞,曾親口褒獎過她。

有一次傍晚露天宿營,碧璽去溪邊取水回來,迎麵正好遇上了悠閑散步的梁少軒。碧璽下意識加快了步伐,不想同他明麵上有什麽瓜葛,以免身份暴露。

她遠遠地行了個禮,低頭打算匆匆走開,孰料錯身而過的時候,他忽然輕聲叫住了她。他喚了一聲“碧璽”,很輕柔的聲音,似乎帶著某種柔軟的感情,這一聲呼喚幾乎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啊,連命令都是有專人傳達的。即便是一路同行,她能見到他的機會也絕對不多,很多時候隻是遠遠看到一個側影,抑或他偶爾來見公主時,她能見到他,但那時候的他都是目不旁觀的,恐怕也不會瞧見她這個“公主的貼身侍女”。她以為他不會記得她的名字,可是這一刻她發現,原來他是記得的。她的名字被他喚出來,那樣清晰而低柔。或許他把小時候的事又記起來了呢?她想,內心裏激動得一塌糊塗,腳下就像被磁石吸著,怎麽也挪不動了。

夕陽的餘暉燦如赤練,金芒萬丈。在那炫目的光暈中,梁少軒向她溫和地笑了笑,她感覺他的笑容比夕陽的餘韻更炫目。

莫名的情緒在心底裏瘋狂地滋長,她低下頭去,臉卻漸漸地紅了,耳根都微微發熱。

這樣的笑容她其實並不陌生啊,每次他去見公主時,都會露出這樣燦若桃李的明媚笑容,隻是那時候他的笑容並不是給她的,她頂多隻是個旁觀者。可那一次,他是對她笑的,這意義就跟往常有些不一樣。也正是她激動的緣故。

很久之後,她回憶起那一日的情形,依然覺得有些恍惚,那炫目的光影使得一切都美得不夠真切。最初的朦朧情愫,便是在經曆了久久的沉睡後,從那一日起複又萌芽破土的吧,如同春日見風就長的野草,蔓延成災。

依稀記得她隻像個做錯事的孩童,微微臉紅著,低垂著頭,額發散落,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桂花香,天空中飛過一排大雁,漫天的紅霞。他看到她窘迫的模樣,低低地笑了一聲,他說——“碧璽,你很能幹。”

碧璽,你很能幹。

寥寥幾字,她聽在耳裏,卻有如天籟,久久在腦海裏回**。

他沒多做停留,留下這句話,背著手繼續悠閑地散步,而留在原地的碧璽心中卻陡生波瀾,隱藏在乖順安靜柔弱外表下的一顆心開始癲狂如癡,心火就這樣輕易被他點燃。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麽,隻要一句話,一個笑容,足可以讓她死心塌地追隨。

這或許就是他的高明之處,他非常懂得如何使用他男性的魅力去吸引異性,影響異性,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意義就不再是尋常。他是上位尊者,頭上是籠著光環的,但是他很明白偶爾放下身段會收到非同一般的效果,他也將這一項技巧運用得十分熟稔,往往是信手拈來都不用鋪墊作勢。

當她卑微地愛著他的時候,他不珍惜她,無情地踐踏她。他這個人,骨子裏透著這樣的傲慢,覺得人家對他掏心掏肺,那都是應該的,他接受起來理所當然心安理得。心情好時,就嘉獎一下,心情不好的時候,責罰也在所難免。

那個時候的她,默默地愛著他,小心翼翼地,甚至都不敢讓他知道,是多麽的卑微啊。

螞蟻雖小,仍有悲憫之人不忍將其踩踏,可她雖生而為人,在他麵前卻連一隻螞蟻都不如。

感情的事就是這樣說不清道不明,更無道理可言,更無公平一說。

她為了他可以拋棄一切,雖貴為公主,甘願在他麵前卑微得低到塵埃裏,匍匐在他腳下聽他差遣。可他是怎麽做的呢,他同時在那麽多女人中間周旋,還勾搭了太子的寵妾馮綰綰,兩人暗度陳倉之事,便是她最先知道的。

雖然馮綰綰也是站在梁少軒這一邊的,她心在曹營心在漢,可說是他潛伏在東宮的重要幫手。按說既然都是為梁少軒做事,那麽目的是一致的,當能相安無事。早知梁少軒不是個專情的人,擅長的便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身邊從來不缺女人。可別的女人碧璽都可以容忍,唯獨這個馮綰綰她忍不了。

為何?

因為這個女人太不知廉恥,明明是太子的寵妾,還不甘心,不守婦道。

碧璽討厭她,不光是因為她對梁少軒懷著的那份純潔的情感,還因為同情備受冷落的太子妃。她覺得那時候她主子的處境和遭遇,同她是一樣的,同樣的感情失衡,同樣的被無視,同樣的被冷待,這份共鳴激起的力量不容忽視。直接導致了她不理智的行為。

被太後知悉的燃燈事件,便是碧璽憤怒爆發的具體表現。

碧璽早洞悉馮綰綰的不良用心,不過就是想在太後麵前揭穿太子妃不是傻子,讓太後對太子妃生疑,這種綿裏藏針的伎倆,便是馮綰綰這般大家閨秀教養良好溫婉賢淑的女子常用的陰招,遠比正麵交鋒來得可怕。

這樣的苦肉計,又讓她體會了一把少時在奴隸市場承受的苦痛,慎行司這個地方,實在是恐怖,恐怖!可隻要能挫敗馮綰綰,她就覺得受些皮肉之苦也值得。臨被拉去慎行司之前,看到馮綰綰那怨毒的眼,恨不能殺了自己的神情,她真覺得快意恣肆!

在慎行司的數日,漫長而痛苦,甚至還夾雜著絕望。因為沒有人來救她,至少她期盼的那個人沒來。雖然明知道不該有那樣的奢望,他是尊貴的皇子,不可能紆尊降貴到慎行司來看她——事實上若是他光明正大地來,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可她在備受酷刑折磨後痛不欲生時,還是勻出了一絲精力去希冀奇跡的發生。其實根本不用他親自來,隻需派個人就好,讓她知道她在他心中有那麽一丁點的地位就可以。可是沒有,在她生不如死,希冀他垂青的時候,他沒關心過她的生死,也不曾叫人傳遞過隻言片語。

更令她傷心的還不止這個,在她被太子妃差人從慎行司接回後,她也沒能安心養傷。本來她都已經用各種理由為他開脫,蒙蔽自己安心接受了被他忽視的無情現實,可他突然又著人傳信要見她。得知這一消息的她可是欣喜若狂啊,想著他果然還是在意她的,果然還是關心她的。可誰知現實會是那樣,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子蹣跚地走向他,正要跪下行禮,他冷不防突然轉身,揚手就是一耳光!

那啪的一聲真脆啊,寂靜的夜裏格外清脆,宛如利刃霍地崩斷。

她被他一耳光打得癱倒在地,腰上臀上的傷處便又撕裂開來,鑽心地痛,不知道是身體上的痛還是什麽,她隻覺得萬箭穿心般難受。她痛得哭了起來,卻始終沒發出聲音,唯有淚千行默默流淌。但是他沒看見吧,因為他沒有任何表示。她艱難地爬起來,無聲地跪好,緊緊地低著頭。心中已經明白他為什麽打她了,他不會聽她辯解,徑直將她扔在黑暗中,獨自一人掙紮。他的態度明白無誤地昭示了,他庇護的人,是馮綰綰,不是她。

不是她。

她永遠是那個被拋棄的人。

原本到了嘴邊的道歉請求饒恕的話語,再也說不出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當時的心情,應當是心痛如絞吧。

時間就靜靜地在他們之間悠悠劃過,四下裏全是寂寂無聲,世界仿佛靜止了,停留在這難堪難捱的一刻。直到他開口,打破沉默。

“這次,你做了錯事,剛剛那一耳光,是我賞給你的,做個記性。”他如是說,輕描淡寫得就像在說,今天的賞賜,你喜不喜歡。

她終於嚶嚀一聲哭了出來,淚水如珠迸。她沒覺得自己錯,可他說她錯了,那便是真的錯了。錯在攪亂了他的計劃,其實她應該明白的,叫太子妃在太後麵前露馬腳,最終揭穿太子妃裝瘋賣傻其實是他的意思;更是錯在,連累馮綰綰挨了訓受了罰,非但沒陰謀得逞,反而還遭了她的算計。

他能為馮綰綰出氣,可她呢?誰給她出氣?在他眼裏,慎行司的酷吏懲罰甚至都還不夠抵消她的罪孽,他還要親自補上一耳光才解氣麽?

明明告訴自己不許哭的啊,為什麽還是忍不住……那樣無助的時刻,她唯有恨自己軟弱。竟然無知到妄圖用眼淚打動他麽,難道不知他的心,才真是鐵石做成?

他的心思,她永遠也琢磨不透。比如他前一刻剛狠狠抽了她一耳光,而現在,卻會溫柔地執起純白的手絹,俯下身子,細致地替她擦去滿臉的淚痕,夜色下深邃的眸子溫和地注視著她。每一個動作,專注的眼神,都被賦予了特殊的力量,漸漸撫平她內心的傷。

“回去吧,自己保重身體,以後不要再犯這樣的愚蠢錯誤,害人又害己,不值得。”他說著,抬起另一隻手收了手絹,替她掠起耳旁散了的發絲。

那樣自然,那樣親切,那樣……令人迷戀……

她常常會恨自己,恨自己被他輕而易舉地征服。

是的,她太愚蠢了,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信手拈來的溫柔裏,給他一次又一次拋棄她,踐踏她,傷害她的機會……

PS:明天還有一章碧璽的番外,寫得有點心酸,淚目

前一章已經修改完畢,再前麵的一章也會馬上修改的

看來我不寫滿碧璽三度遭棄的段子,沒法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