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就就歇了一晚,蘇思曼睡得不怎麽踏實,半夜裏被冷醒了好幾回。

第二日一早蘇思曼就被卿染叫醒了,穿上昨夜放在火堆旁烘幹的鞋子,蘇思曼踩著腳底的溫熱,感覺很舒服。兩人簡單拾掇了一下,剛忙活完,那邊四個突厥人也起了身。

草草吃了些幹糧,一行六人便啟程上路了。

風雪已停了,一眼望去滿世界都銀裝素裹的,別有一番情趣。氣溫似乎也沒昨天那麽低,走了不多時,蘇思曼身上有些熱了,礙著幾個大男人同行,也不便脫衣,隻得憋著。四個突厥人顯然不懂得什麽憐香惜玉,走路雄赳赳氣昂昂地,根本不理會那倆姑娘跟不跟得上。可蘇思曼主仆要跟他們搭伴而行,就隻得依著他們的行進速度,這可叫從沒經曆過長途跋涉之艱辛的蘇思曼吃了不少苦頭,一路上氣喘籲籲的。卿染小丫頭倒是沒表現出什麽異常,腿腳十分靈便。

趕了一上午的路,終於看到住戶稀稀拉拉的村莊了,村民看到那四條外形怪異腰裏手裏帶著兵器的彪形大漢都眼露恐懼,遠遠地避開。最後還是卿染追上前逮住一個腰裏別著把鐮刀,手裏提著好幾隻野味的老鄉問了問路,才知道再前麵有個土窪鎮,大約再走個三個時辰就能到了。

蘇思曼聽著卿染同老鄉的一問一答,心裏有些沮喪,怎麽隔得那麽遠啊,等趕到鎮上,天都又黑了。唉,交通不便啊,忒折磨人了。早知道就應該先學騎馬的,四條腿的怎麽也比兩條腿強啊!蘇思曼心裏真是後悔不迭,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學會騎馬,這古代不會騎馬實在是吃了大虧!

這時候已經到飯點了,蘇思曼早有些餓了,將卿染叫到一旁,低聲吩她染同老鄉商量商量,能不能讓他們幾個吃頓飯。那老鄉倒是熱心腸,樂嗬嗬笑著二話沒說就帶著六人往自己家走去。老鄉看了看那四個甚魁偉的突厥人,邊在前頭帶路,邊抖了抖手裏的野味,眉花眼笑:“今天去山上看時,發現這幾個小畜生都被困在我做的陷阱裏,正好叫婆娘做了菜就著喝酒,家裏新近才釀了酒,我正愁沒人陪我喝呢。”

“多謝招待。”赫爾紮抱了抱拳,客客氣氣道了聲謝。

“敢問幾位壯士這是要到哪裏去,這時節趕路可夠嗆,大雪封山,不好走啊。”老鄉隨口問道。

“可不是,還不怎麽好找歇腳的地方。”

“這天氣光靠兩條腿走路,鞋子容易濕不說,還容易栽跟頭。你們怎麽不弄個腳力?”

“這村裏可有馬?”赫爾紮低頭看著矮他半個頭的老鄉問。

“我們這兒有馬的可不多,不過,拉麥子的驢還有騾子倒是不少。”老鄉憨厚地笑笑。

聽到這地方有騾子有馬還有驢,蘇思曼兩眼直冒綠光,忍不住插嘴道:“老鄉,能不能幫我們弄幾頭做腳力?”

“可以啊,我家那頭騾子倒是可以送給你們,隻是其餘幾頭弄不弄得到,怕就……”老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放心,錢絕對是不會少的。”蘇思曼這會子頭腦倒是很靈泛,一下子就切中要害。

老鄉更加不好意思地抓著後腦勺,一張憨厚的黑亮的麵皮黑得發紅:“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家那頭騾子可以送你們……”

“多謝老鄉!嘿嘿!”蘇思曼忍不住樂,這古代的人就是憨厚淳樸啊,要擱現代,人家不漫天要價就不錯了。

不多時到了老鄉家,累得簡直要癱了的蘇思曼終於可以好好歇口氣了,湊著火堆坐著,跟尊泥菩薩似的,坐得四平八穩,一動也不舍得動。

終於吃上了一頓熱騰騰的飯,看著那些雖然搭配簡單粗陋,卻香氣四溢的盤裝菜,蘇思曼胃口大開,激動得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吃了好幾大碗。

吃完飯後,老鄉就去忙著幫他們張羅驢啊騾子啊什麽的,蘇思曼悄悄給老鄉塞了一錠銀錠子,老鄉推托了好一番,最後才眉花眼笑地接了,不住地道謝。這還要多虧了卿染提醒,蘇思曼才在大梁城時換了些銀子。你想啊,要是你吃碗餛飩麵也給人塞一錠金子,多張揚啊!一張揚,沒準就惹禍上身,指不定還沒到江南金子就被人搶光了。所謂見財起意,不就是這麽回事麽,所以絕對不能太張揚。

當蘇思曼瞧見屁股後頭跟著六頭驢和騾子的老鄉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原來那騾子和驢長得都頗嬌小,擱赫爾紮他們身前一站,估摸著才到他們大腿的位置,不曉得他們要是騎上去,騾子和驢還能走路不?蘇思曼偷眼一瞧那哥四,果然看見他們一個個都是滿臉的哭笑不得。

最後隻要了兩頭驢,蘇思曼要了那頭據說性情很溫和的灰不溜秋的老驢子,卿染的是一頭黑灰交雜鬃毛亂七八糟的小驢子。

酒飽飯足的一行人又準備出發,臨走前老鄉的老婆給蘇思曼兜了一布袋的熟雞蛋,蘇思曼揣在懷裏可熱乎呢。老鄉將他們送出家門口,又給他們指了路,叫他們走大道兒,別走小岔路,小路雖近,卻容易碰上山賊。

事實證明蘇思曼騎的那頭驢脾氣確實非常溫和,而且不欺生,她雖連馬都不會騎,不過駕馭這頭灰驢卻駕馭得很好。就是這頭驢有個毛病——走路太斯文,還喜歡邊走邊吃草,怎麽也走不快,卿染騎的那頭小驢都比它走得快許多。那哥四走路可是健步如飛啊,沒多大會功夫,就將蘇思曼落下了一大截,急得蘇思曼不住地拍驢屁股(人家都是拍馬屁,隻有她是拍驢屁,蘇思曼其實覺得自己挺憋屈呢)。

那哥四也覺察出蘇思曼的驢走得太慢,跟不上進度,隻得走走停停等她。如此一來,走路的速度就被拖下來不少,也不知道天黑前趕不趕得到土窪鎮。

又走了一段路,走在前頭的那哥四停下來向迎麵過來的村民問路,比比劃劃的,估計心裏有些著急。等那村民走後,哥幾個又用突厥話嘰裏呱啦地交談開了,蘇思曼聽不懂,隨口問騎著小驢子悠著性子慢慢溜的卿染:“他們在說什麽?”

“他們說要走小路,小路可能快一些。”卿染不經意地道,隨手扯了根路旁蓋著雪的小樹枝。

“咦,你聽得懂突厥話?”蘇思曼驚訝地揚眉。

“啊……”卿染臉一紅,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泄了底,不好意思地笑笑,“聽得懂一些。”

“你怎麽會聽得懂突厥話呢?我看你不像突厥人啊。”蘇思曼裝作不經意地打量著卿染,她長著一張中原人的臉,怎麽看怎麽不像色目人。這就更讓蘇思曼疑惑了。

“噢……”卿染低了頭,似想起了什麽傷心事一般,喃喃道,“我家從前就住在燕州,離突厥不遠,兩邊互市往來比較頻繁,所以也聽得懂突厥話。”

“原來如此,那你怎麽又跑到大梁城來了?”

“自從我娘死了之後,我就離開了燕州,來尋我哥哥——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聽我娘說,我前頭還有個哥哥,隻是很早之前他就同我娘失散了。我也不曉得尋不尋得到他,可這幾年我一直沒放棄過。這次小姐能將我帶出來,我心裏歡喜得緊呢,又可以繼續尋他了。”

“有什麽線索嗎?大千世界裏要尋個人,與大海撈針無異,可不容易找啊!”蘇思曼感歎了一聲,有些唏噓看著卿染。

“話雖如此,隻要我還活著,我就一定要繼續找下去。每次想到我娘死的時候那麽不舍地念叨著我哥哥的小名,我都覺得自己好沒用……我一定要找他……”卿染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她扭過臉,趕緊擦了擦。

“那……那你見過你哥哥嗎?”蘇思曼訥訥地問,有些不忍,末了又加了一句,“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幫你一起找,反正我也沒旁的事。”

“小姐,這奴婢可擔不起!還是小姐的正事重要。找人是急不得的,這道理我懂。要是老天有眼,我就一定能找見我哥哥的。”

“也是,這事一朝一夕辦不成,急不得的。不過多個人找,總多分力。對了,你見過你哥哥嗎?”蘇思曼又將話題扯了回來。

“見過的,可是那時候我還太小,現在已經沒什麽印象了。我隻知道我哥哥是八歲那年被一個人帶走了,我娘打聽了多年,才知道我哥哥被拐到了中原。他手臂上紋了一隻狼頭,走的那天應該身上還帶了一把匕首。”卿染耷拉著腦袋地低聲回答。

蘇思曼有些無語,又問:“那他離開有多久了?”

“十三年。”

“……”敢情她哥哥失蹤的時候她才一兩歲,就算現在把她哥擱在她麵前,她怕也認不出。

主仆兩個正嘰裏呱啦說著,伽赫哲扯著粗獷的嗓門喊:“你們兩個小娃兒快點!再不快點天黑了還進不了鎮子!”

“來了,來了!”蘇思曼應了聲,又安撫地拍拍卿染,“別擔心,會找著的。咱們走吧,你走我前頭,你抓把草。”

卿染有些疑惑,卻也沒多問,扯了一把草捏在手裏,又打了個結紮成一束,按蘇思曼吩咐掛在她自己騎的那頭驢尾巴上。就這樣,蘇思曼的那頭貪吃的驢一直孜孜不倦緊緊追在小黑灰驢屁股後頭,每次要夠著那草的時候,卿染就踢踢驢肚子,小黑灰驢撒著蹄兒跑得很暢快,蘇思曼的老灰驢也追得很哈屁。

走著走著,道路似乎比剛才的小岔道兒寬敞了一點點,對麵有座微微凸起的小樹林,樹木挺茂密,不過蘇思曼卻覺得有些怪異,為毛覺得奇怪?因為她瞧見山上好像有炊煙,難道上頭有人?四個見慣平原草地的突厥漢子可能對這種丘陵地形並不熟悉,一點也沒發現異常。

蘇思曼腦子裏才剛剛湧上疑問,就見樹林子裏跳出來兩個手操家夥的漢子。

“呔!哪裏來的大膽毛賊,來拜我望巴山山頭?”操短刀的漢子大喝一聲。

得,還真遇上山賊了!

兩個山賊抖了抖手裏的家夥,衝還沒緩過神來的六人使勁地瞪了瞪眼,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世界靜止了兩秒,蘇思曼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這山賊太逗趣了,尤其是那個地名,真特麽碉堡了!

兩個山賊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又凶神惡煞地抖了抖手裏的家夥。待看清那四個腰藏兵器的莽漢時,手裏的家夥也拿不住了,嘡啷啷倍兒清脆掉地上去了,撒腿就往山上跑,嘴裏還嚷嚷著“當家的,快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