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的並不安穩,夢裏紛紛擾擾全是人臉。東方婷宜與沈莊聲嘶力竭的指責著她的種種不是,項麟一幹人等隻在旁邊遠遠的看著,麵上的漠然看的人心涼,前世的她一席薄衫跪坐在雪地上,凍的嘴唇發紫,祈求路過的人救救自己,那人厭煩的一甩手,轉過來竟然是君臨衍的臉,驚得她話都說不出來,一睜眼,就從夢裏醒了過來。

房間裏靜悄悄的,那紅衣男子果然不在,東方幼儀坐起身來擦了擦額角的汗,瞧著天色已經是傍晚時分,翻身下床準備回府——她這麽一聲不吭的離開了一天,指不定爹爹要擔心成什麽樣子了。

還沒到門口,門就被人從外麵推了開來。來人依舊是一襲紅杉,腦袋上扣了一頂紗笠,隱隱綽綽的隻能看見個輪廓,然而縱使看不到臉,也叫人覺得,這紗笠後麵的臉必定妍麗不可方物。

“醒了,餓了吧。”

來人開門瞧見她,似乎笑了一下,折身拍了拍手,門外長廊的拐角就冒出了三五個婢子,捧著托盤悄無聲息的來又悄無聲息的走,動作之快,叫人咋舌,那男子好似習以為常,兀自推門而入,在桌前坐了下來,順手拍了拍旁邊的凳子。

昨晚用的少,今兒又睡了這大半天,倒還真有些餓了,東方幼儀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客氣,邁步走到他對麵,坐下就開始吃了起來。

王室之人,吃飯也講究個規矩,夾菜要不疾不徐,吃飯要細嚼慢咽,喝湯不能發出聲音,連湯匙與湯碗的碰撞也是不許有的。前世最後那兩年,哪天能飽飽的吃上一頓簡直比過年還要高興,東方幼儀早已練就一身又快又不失禮儀的吃飯方式,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桌上的菜就被用的七七八八了。

尋常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的,哪一個吃的飯不是少之又少,縱使再能吃,在外人麵前總是要裝一下的,像這種用風卷殘雲,卻又叫人挑不出錯處來的吃飯方式倒真是少見的很,尹畫樓楞了一下,差點沒笑出聲。

有趣,著實有趣。

捏著帕子擦了擦嘴角,東方幼儀看了對麵的人一眼:“閣下到底是有什麽事?但說無妨。”

昨兒這人將她帶到這房間裏,沒等她問話就出去了,要說這人恰巧就在將軍府祭拜前一日借宿在法華寺,又恰巧在那天夜裏出去散步,順便救了她這樣的事,打死她都不會相信。

尹畫樓眉眼含笑,懶懶的倚在椅子的靠背上,道:“那依王妃來看,我這是有什麽事呢?”

此前想要將她擄回來,是想將治療瘟疫的方子弄到手,可現在他忽然不想這麽做了。

東方幼儀皺眉:“還請公子明示。”

為名,他大可以救了她之後就去王府或者將軍府邀功,總比將她擄過來來得快;為利,看這人的穿著打扮,也是家境殷實,沒必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幹這勾當;美人就更不用說了,剛剛那幾個婢子就容貌不俗,一般小官宦家庭也養不出這樣的姑娘。

既不為名不為利,亦不為美色,他們二人素未謀麵,她如何知曉他的打算?

對麵的男子輕笑了一聲,忽然坐直了身子:“王妃莫要多想,我呢,不為名亦不為利,請王妃來做客,就是想與王妃做個朋友。”

自打嫁與君臨衍之後,東方幼儀就深居淺出,除了上次的義診,人們口中傳的最多的無非就是她出嫁之前的那些荒唐言行,她可不認為,會有人奔著這些巴巴兒跑來要跟她交朋友,是以聞言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個道理,我倒是曉得,可若公子誠信交友,又整日以紗覆麵,是不是有失禮數?”

臉都不認識,做勞什子朋友。

對麵男子愣了一下,隔著紗簾隱隱綽綽的看不清表情,半晌之後他道:“……王妃有所不知,我家有家規,瞧了我們華家人臉的,男則娶女則嫁,王妃確定要看?”

一本正經的感覺,也不知真假,東方幼儀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笑意,毫不客氣的賞了個白眼,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假模假式的一拱手:“昨日多虧公子幫忙,日後有難,盡管開口,東方幼儀定竭力幫助。隻今日出來的夠久了,也該回府了,就此別過。”

說罷邁步往門口去,剛出門就察覺身後一陣細碎的風聲,下意識的伸手一擋——鈴鐺?

被扔過來的這串鈴鐺與床前掛著的那串相仿,隻製作更精良了些,不曉得用的什麽材料,日光下瞧著,竟隱隱露出絲絲紫光,稀奇的是一串兒鈴鐺都是啞鈴,相撞的時候有一種奇特地、低沉地聲響。

“小玩意兒,王妃戴著玩兒。我叫華樓,王妃可莫要忘了。”

不知何時來到近前的紅衣男子倚著門,懶洋洋的說著。這人似乎何時何地都是在笑著,隔著麵紗,也能想象的到他上揚的唇角。

細看去鈴鐺上都繪著一個奇怪的圖案,東方幼儀剛想問一下是什麽,身後忽然傳來雲溪的聲音:“王妃,你沒事吧?”

一回頭就瞧見雲溪從長廊拐角處跑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小乞丐,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回頭想再找那紅衣男子,房裏哪裏還有他的身影?

回到王府的時候,恰巧東方厲也在,正寒著臉坐在上座一言不發,依照東方幼儀這麽多年來對於老爺子的了解,估摸著下一刻他就能從椅子上蹦起來,操著劍把惹著他的人大卸八塊,忙喚了一聲,快步走到廳內,將正在老爺子麵前說些什麽的夜默給擋了下去。

不待她站穩,老爺子東方厲三步並做兩步來到跟前,先是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個遍,確定沒受什麽傷之後,瞪著眼唬:“你跑哪兒去了!”

早上他進宮麵聖,想讓皇帝準許他帶親兵搜城,誰成想被皇帝一句話給駁了回來:“國外使節甚多,不宜。”

勞什子國外使節!他閨女現在生死未卜,還不準他增派人手找了?

還準備再爭取一下,可蕭泊如三兩句話就將他打發了出來,說好了他有辦法,可眼下聚在四王府又如何?他這個好姑爺躺**隻剩半條命了,幫不上忙,你說他急不急?

東方幼儀腆著臉笑,扯了個由頭把昨晚的事糊弄過去,好一會兒才將老爺子的氣消了些許,見他尋思著要去找雇刺客的賊人,也沒攔著,待到人走了才折回身問夜默:“王爺呢?”

就算不是真的夫妻,但經曆了這麽多事,他們好歹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怎麽回來就隻瞧見爹爹他老人家著急上火,君臨衍連個麵都沒露。

夜默為難的看了她兩眼,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自家主子的身子:“回王妃……主子他多食了一顆藥,眼下還昏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