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四海下

蘇州府官衙的後院花廳,一大群富態的官紳們聚到一起飲宴,雕梁玉棟,繁華錯落,院內流水潺潺,幾個伶人戲子搖頭晃腦的坐在那裏,滿院子都是宛轉悠揚的絲竹悅耳之聲,堪稱優雅至極!如果再有上幾個書生賢士,唱些名詞古詩,那就真的是一場標準的風雅文會了!

隻是可惜,讓人大失所望的是,席間眾人討論的事情可是無論如何都和風雅之事無關,卻反而是充滿了銅臭的氣味!

“諸位!不知道你們怎麽樣,可兄弟是無論如何撐不下去了,這就要關掉店鋪,回南京給老爺們報信了,這蘇州府裏的情勢,以咱們的財力,已經是伺候不起了,誰知道這究竟是哪裏躥出的瘟神,竟然如此的狠法兒,硬生生的要把人的路子往死路上逼啊!”

“是啊!譚大人,這般的局勢,您總不能就眼看著不管,總得做點什麽啊!這眼看這四海錢莊把大家夥兒都逼上了絕路,諸位的臉上需也好看不得!”旁邊的人紛紛的跟著鼓噪。(,..)

剛才說話的人是通達錢莊蘇州府掌櫃的,姓錢,向來是蘇州府錢莊典當勢力四大家之一,在這南北通衢的蘇州府,商人貿易勢力集中的地方,有規模巨大的對外貿易支撐,那真的可以說是日進鬥金,搖錢樹聚寶盆一樣的所在。能撐得起這個攤子,那自然背後也不是普通人,赫然就是大明朝首屈一指的武將世家,魏國公徐府一係為首的勳貴勢力!

有這樣的背景,又是在蘇州府經營近百年,已經是牢固之不可撼動的勢力,誰知今日,連他也要叫喚著不行了,可知今日蘇州府這一波暗地裏的金融勢力的較量,是多麽的令人驚心動魄,影響深遠了!

通達錢掌櫃的這麽一說,其他人也跟著叫起了震天屈來,話裏話外的意思不外是,這四海錢莊這等的行為,是如何的可惡,如何的卑鄙齷齪,竟然以這麽底的利息吸取客戶,這是純粹的攪亂市場,不給人活路來了,大家夥們嘴裏說著,卻都是那眼睛瞧著上手的幾個官員,蘇州府官府的幾個擎天支柱的臉色!

蘇州知府譚政,運河水師營參將王倫,還有蘇州織造府太監高全,這就是如今蘇州乃至整個蘇杭太地區地位最顯赫的三個人,分別對應著內閣、軍隊和內廷勢力的三極,聯合掌控著蘇州府以及附近地區的一切!

這些人的責任,不僅僅是維持這個地區的秩序那麽簡單,作為江南的經濟中心,蘇杭太地區的經濟穩定和繁榮關係到整個大明的財政安全,肩負著為已經病入膏肓的大明中樞持續的輸血的重任,還要不斷的以自己的經濟發展的成果反哺遍及全國的依附在這個大明經濟體的肌體之上吸血的無數宗室權貴們!

在這個地方當官,毫無疑問是需要極端高明的手段和顯赫的背景的,三人的官職雖然都不大,不過是區區四品五品,但真正的權利卻是堪於大明朝的一方總督相比!就是比起某些身在中樞的大員們,也是毫不遜色!如何能夠小窺?

隻是,今日這裏的這些人所說的這些,就是他們也很有些頭疼!

商品社會,最重要的社會流通是什麽?銀子!

不管是你做什麽生意,都離不開銀子的盛行,大到賒賬進貨,小到隔夜流水,銀子的流通,是大明經濟社會健康的最重要的標誌!

所以,眾人可以想象,金融勢力對於商品社會的重要性了,幾乎就是社會表麵的商品流通背後的絕對性控製力量。誰控製了金融,誰就控製了社會經濟,雖然大明的商品還遠遠無法和後世的那種規模化工業商品經濟相比,但是金融勢力的背後控製卻一樣是根深蒂固。

今日這裏匯聚的人就是這些人了,暗地裏掌控著這個繁華之地的社會表象的大佬們,錢莊、典當、青樓、碼頭以及貨棧,暗地裏控製著蘇州府絕大部分的金銀流通,蘇州府這個經濟社會的所有經濟活動都離不開坐在這裏的這些人的眼色,這個的人幾乎打一個噴嚏就能立時引起蘇州府市麵上的大地震!

隻是可惜,那都是過去了,最近幾個月來,市麵上已經完全不同,從南邊來的商團勢力的經濟入侵在短短的幾個月裏改變了蘇州府的經濟麵貌,這些人的傳統優勢幾乎是一下子消失了!四海錢莊,這個攪局者一下子從最基礎最根本的層麵上入侵了蘇州府的原始金融勢力,用最毀滅性的的手法侵占了這些人大部分的勢力範圍。

雖然很多商鋪本身就是錢莊自己在背後經營,千絲萬縷的聯係使得這些原始的金融家們雖然失去了大多數的客戶,但仍然以自家店鋪和少數忠誠的老客戶們能夠維持著最小的事態,但是原來那種在背後掌控,在市麵上呼風喚雨的那種好日子是一去不複返了!

可想而知這些人究竟有多氣憤,隻可惜氣憤歸氣憤,要想和四海錢莊在商業上進行公平競爭卻是不可能的,這四海錢莊的架勢,那一個月一分銀子的利息放在那裏,讓生意人們幾乎是個傻子也知道是該怎麽選擇,自然是吸引了絕大部分生意人的青睞。現在的市場上,人人都去照顧他們的生意,那銀子完全是金山銀海的一樣往外流淌,這些傳統的原始金融家的資本哪裏能和四海相比。哪怕就是所有人的家底兒加在一起也是不行!

所以,這些人不得不聚到一起來向父母官們施壓來了,商業手段不可以,那就其他的手段,總之,不把這四海扳倒看來是不行了!就是付出任何代價,也是在所不惜!

三位官員坐在諸人的上手,臉色也是作難。

“諸位!我們知道大家夥兒的難處,這四海商行的手段實在是頗有值得商榷之處,這些我們也都理解。”譚政搖著折扇,說話抑揚頓挫,美妙的就像是吟詩讀書一樣的韻律:“隻是有些事情,不是大家想象的那麽簡單。諸位以為,以四海這樣富可敵國規模的生意,什麽手段都沒有,就像小孩子一樣的闖進來了,這自然不可能!實話告訴大家,這四海也是有後台的,而且後台大的超乎諸位的想象!諸位還想象從前那般的施展手段,本府這裏可真的是幫不上忙啊!”

“不錯!譚大人所說確是實情,咱家也可以為譚大人作證。”蘇州織造府太監高全,雖然在宮廷裏不過是些伺候人的下人角色,可是在這裏,那也是一方巨擎。說出的話也是舉足輕重:“諸位!自從咱家下到江南以來,多受諸位的供奉,和大家談笑甚歡,豈有關鍵時刻不出手相助的可能?隻是這事情……難啊!咱家也是沒有辦法!”

王參將在旁邊也是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卻是連話都懶得說了,隻是那臉色就讓大家知道了他的為難!

錢掌櫃等人聽了三人的說法,卻是一點也不放鬆,

“大人!這四海背後的人咱們雖然不真正清楚,但也總跑不過那幾個人!咱們大夥兒也不是不曉事的,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也不願意給各位大人亂添麻煩!可是他不管是誰,總不能不給人留條活路啊。我們這些人,您也知道,魏國公,定國公,好幾十位公侯可都是後麵看著呢,您總不能讓這開國公侯們的府裏也跟著揭不開鍋吧!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那裏可也是四海的不厚道!”

“是啊!是啊!唐王爺可也是咱們的東家,這都是太祖的子孫,就是崇禎皇爺爺,那也不能讓就這樣看著咱們餓死啊!”

錢掌櫃的一帶頭,身後的這些人們立時鼓噪起來,能在蘇州這等天堂一般的地方掌控財權,那自然都不是普通的人家,背後站著的最少也是省部級以上的大佬,這些人背後的人動起來,就是在場的三位父母官,也是承受不了這種壓力。

哎!難啊!

譚政看著身邊的兩位,互換了一下眼色,都是一臉的無奈!

“再難,諸公也要給咱一個說法,否則,東家若是怪罪下來,咱別的不說,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您的府門口前去上吊!”錢掌櫃看三位大人始終是推脫,心理不耐,終於赤luo裸的站出來威逼了!

“就是就是!大不了惹急了,咱們東家們一起到鍾鼓樓去鳴冤,我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沒沒有一個說理的地方了!”這一大群掌櫃們氣急上來,再也保持不住表麵的一團和氣,終於開始圖窮匕見了!

上手的三位官員臉色一冷,立時眼神這就變了,最後終於還是水師營參將王倫,許國公府上的次子站出來說了明話!

“諸位掌櫃的!我實話對你們說吧!你們也就不要鬧了!該怎麽做生意還是怎麽做生意,別想什麽亂七八糟的盤外招了。這事情真的鬧大起來,其實對大家夥兒誰都不利!

有些事,身為朝廷大員,我也不好跟你們明說,你們如果真的是曉事的,不妨都讓自己家的東家去打聽打聽。這四海錢莊背後的勢力……我也不騙你們,說實話就是高高坐在紫禁城裏的當今聖上,也是絕對不願去輕易招惹的。我看你們,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什麽……

王倫的表態真正的驚醒了蘇州府這一群坐井觀天的掌櫃們,一群人瞠目結舌麵麵相覷了半天,終於意識到官府在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想要借助官府力量?這條道是真正的走不通了!而失去了這條道,這些人們究竟該怎麽辦呢?似乎真的是隻能像錢掌櫃說的那樣去上吊自殺去了。

在蘇州府待得久了,這些借著身後的東家的招牌,欺行霸市坑蒙拐騙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的家夥們,還幾乎真的從來沒有學會正正經經的用生意人的手段去解決問題,沒有了特權,就連生意都不會做了。

在特權社會出生成長並一直混跡到死的這些人們,不管是平時表麵再怎麽的囂張跋扈,光鮮亮麗,都遮掩不了他們內地裏的那種無能和肮髒。一旦真正的遇到了無可抗拒的力量,那就立刻會被打折了脊梁現出原形,變成了隻能在街邊汙穢的臭水渠中出現的爬蟲!因為,他們從來就沒有真正學會過什麽叫做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