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沒想到,高柔這老賊會如此強硬。

他的這些話已經很重了。

若是再說下去,隻怕兩人就要徹底翻臉。

兩人彼此對視,氣氛愈發的不對。

“哈哈……司徒公說的也對。”

司馬昭忽然收起了臉上的淩厲,咧嘴笑了起來。

高柔的臉色依舊冷漠,還是盯著麵前的征西將軍,司馬昭也不覺得尷尬,滿臉真誠的詢問道:“那司徒公有什麽要教我的嗎?”

即使相處過很久,高柔還是震驚於司馬昭這般無恥的行為。

你方才還想著要如何罷免老夫,現在又想讓我給你出主意??

要老夫來說,你不如直接自殺,將征西將軍的位置交給毌丘儉算了!

高柔盡管很憤怒,可心裏也明白,現在翻臉對兩人都不算是好事。

司馬家兵權在手,洛陽內外有十餘萬大軍,這就是他們的底氣,就算是實權的三公,麵對軍權也隻能低頭。

當然,高柔也不是曹髦,盡管先前的事情讓他丟失了號召力,可他畢竟是三朝老臣,門生故吏遍布在各個險要的位置,跟朝中諸多大臣也是同盟關係,如果司馬家強行對他下手,會引起群臣的瘋狂反撲,廟堂行政體係將直接崩潰。

雙方都不想硬碰硬,故而,保持合作關係顯然是最好的選擇。

可高柔此刻卻不想再給司馬昭什麽笑臉了。

他都欺到自己頭上了,此刻若是再不保持強硬,往後還有自己好日子過嗎?

高柔此刻甚至有些擔心司馬家在處理好毌丘儉之後是否會對自己下手。

“將軍,鎮東大將軍駐守在淮,無論是討伐異族,還是抵禦吳賊,都是戰功赫赫,除卻戰功,他還是天下仰望的名士,天下的士人都讚歎他的為人……您會不會是多慮了啊?”

高柔這麽一開口,司馬昭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凝固了。

“司徒公啊……這可是我兄長的看法,不是我的。”

司馬昭的臉上依舊掛著笑,隻是這笑容看起來甚是瘮人。

高柔冷哼了一聲,戲謔的詢問道:“那大將軍為什麽不親自前來下令呢?”

司馬昭臉色通紅,他這戲也徹底演不下去了,猛地起身,揮了下衣袖,怒氣衝衝的離開了此處。

高柔冷冷的看著他離去,也不去送他,隻是拿起了麵前的茶盞,輕飲了幾口。

“父親。”

一位年輕人轉身走進了書房內,他看起來跟高柔極為相似,簡直就是年輕版的高柔,他眉頭緊皺,滿臉的擔憂。

“我看到征西將軍怒氣衝衝的離開,也不回禮……”

“嗬……你向他行什麽禮?”

高柔甚是不悅。

此人喚作高光,是高柔的小兒子。

他自幼性格內斂,為人謹慎,對待他人謙遜有禮,可高柔不太喜歡他,認為他有些太過懦弱。

“父親,您先前不是說大將軍病重,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了他們嗎?如今又為何這麽做呢?”

“我是不願意跟司馬師拚命,可他現在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能退縮?!”

高柔怒氣衝衝的說道:“若是我今日病辭,誰知明日會不會病逝呢?”

“欺人太甚,目中無人,說的就是司馬昭這樣的人啊!”

“若無我們相助,他還想拿下毌丘儉?癡人說夢!”

高光有些擔憂的說道:“大將軍與鎮東大將軍之爭,我們還是不該過多參與的。”

“宣茂啊……到了我這個位置,可以站錯隊,卻是不能不站隊啊。”

高柔說著,忽然抬起頭來,看向了麵前的兒子。

“你擔任尚書郎也有很長時日了,願不願意外放為官啊?”

高光趕忙行禮,“願意。”

高柔遲疑了一下,“若是讓你做個廬江太守,你也願意嗎?”

高光的眼角跳了跳。

高柔感慨道:“你大哥如今在司馬師身邊當屬吏……我不擔心他的前途,至於你二哥,為人暴躁,生性放縱,魯莽無謀,我不放心讓他離開洛陽,你為人謹慎,就是前往地方,想來也不會辜負我的期待。”

高光沉默了下來。

外放到地方上做官,這對高光來說很容易,畢竟他有個當司徒的父親,可是,廬江郡,這是揚州下的郡,揚州刺史是文欽,鎮守在揚州都督大軍的是鎮東大將軍毌丘儉……去那邊,就意味著這位高家三子要去站隊毌丘儉,若是不站隊,他都無法上任,剛進揚州就得碰到“盜賊”。

若是可以,高光真的不想參與到這種事情裏。

他無奈的詢問道:“父親……您真的要以此來要挾大將軍嗎?”

“要挾?”

“您讓我去揚州,就是想讓大將軍在近期內不敢對您下手,怕將我家逼到鎮東大將軍那邊去吧?”

高柔撫摸著胡須,“司馬師已經沒有多久能活了……我隻是想熬過這一段時日,司馬昭遠不如他的兄長,我並不懼怕他。”

“另外,我也不隻是為了要挾司馬師。”

高柔側著頭,看向了兒子,仿佛是等待著他能自己想出答案。

高光大驚失色,“莫非父親看好鎮東大將軍??”

高柔笑了起來,對兒子的反應能力他很是滿意。

“你倒是比你兩個兄長要聰慧的多。”

“宣茂,若是在兩個月之前,我是認為大將軍一定會取勝。”

“可是現在不同了。”

高光不解的詢問道:“有什麽不同呢?”

“皇帝。”

“皇帝不同了。”

高柔回答道。

高光對這個回答很是驚訝,“父親,陛下不過少年……”

“是啊,少年……你知道鍾會是如何評價他的嗎?武類太祖,才同陳思,我還想給他再加一個評價。”

“哦?”

“謀比宣文。”

高柔認真的說道:“他們都說陛下像武皇帝,像文皇帝……可我覺得,他更像宣文公。”

“初次見麵的時候,這廝就試圖將我拉下水……那時我就知道這廝不是個好相處的,前不久我帶著人去訓斥他,他居然也不反駁,很是幹脆的承認,完全不在意名譽,周圍的那些閹人,幾乎要為他赴死……他那惶恐的眼神,藏拙賣傻的模樣,簡直與宣文公一模一樣……”

“所以您放過了那些閹人??”

“可隻是一些閹人而已,還能打敗大將軍不成?”

“你勿要想錯了,如今對決的不是司馬師跟皇帝,是司馬師與毌丘儉……毌丘儉得到這樣的強援,這下,我也看不清結局了。”

高光還是搖著頭,“我實在沒看出來陛下有多重要,他的詔令出不了西堂,身邊能用的不過一群閹人,大將軍手持十餘萬大軍,要對付他易如反掌……”

“是嗎?當初宣文公要除掉曹爽的時候,曹爽也是大權在握,想要殺掉宣文公也是易如反掌。”

“可大將軍不是曹爽啊!”

“陛下也不是司馬懿啊。”

高光頓時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父親,我願意前往淮南。”

“不過,大將軍會同意嗎?”

“嗬嗬,我乃當朝司徒,提拔自己的兒子,還輪不到他來做主。”

……

“老匹夫!!一群反賊!!奸賊!!”

“我誓殺汝!!”

坐在書房內,司馬昭再次暴走。

高柔那**裸的威脅,讓司馬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隻能以這種憤怒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司馬昭從未想過治理天下會是如此的困難,在兄長麵前猶如綿羊的高柔,居然敢正麵威脅自己,這老賊還想要投奔毌丘儉不成嗎?

為什麽自己一接手,各地就是叛亂不休,群臣群起而攻,自己就這般好欺負?!

看著司馬昭這般暴躁的模樣,剛剛返回洛陽的杜預再次起身勸說。

“將軍,不必動怒,因為先前……總之,將軍此刻不能再逼迫司徒了。”

杜預從來都不會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若是被逼急了,那就正麵罵回去。

司馬昭當然明白,杜預想要說什麽。

鍾會上次用高柔來平勸進的事情,聯手司馬昭將高柔坑慘了,當時司馬昭有多爽,現在就有多無奈。

他在心裏又忍不住罵起了鍾會,都是這廝,自作主張!

他卻絲毫沒想起當初自己是何等的開心。

“那現在要怎麽辦呢?”

當著杜預的麵,司馬昭也不想留下一個用完就罵的形象,將對鍾會的不滿藏在心裏,很是無奈的詢問道。

杜預沉思了片刻,方才說道:“將軍既想要以三公之位來請毌丘儉入朝,倒也不是非要司徒的位置。”

“不如以太尉為太傅,再以太尉之職請鎮東大將軍前來廟堂。”

“毌丘儉善戰,以太尉請之,也是名正言順,若是毌丘儉不從,那就證明他有反意,到時候就可以號召天下人來攻打他。”

司馬昭眼前一亮,“也是,仲父是我自家人,可是,若是毌丘儉真的領了太尉的職……”

杜預搖著頭,“大將軍,官爵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東西,大將軍能號令天下,依靠的不是大將軍的官爵,而是鎮守在洛陽的中軍。”

“毌丘儉若是主動舍棄了淮南大軍,就是名為大將軍,也無其實。”

“好!”

“就按元凱所言!”

司馬昭心情頓時舒暢,他看著一旁的杜預,開心的說道:“元凱比起士季可是要強太多了!”

“有你這樣的賢人輔佐,我還有什麽好擔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