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有些茫然。

他很想躲避,卻又沒什麽魄力,隻敢飲酒服散,不敢直接裝病辭官。

他怕宣德將軍,也怕太後,更怕司馬師。

而曹髦的這些話,又讓他有了不同的想法,他有些動心,可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行……不行,若是被阿父知道了,他一定不會饒了我。”

曹髦要的就是這句話,他輕笑著,低聲說道:“舅父若是信得過我,我可以幫您啊。”

“你要如何幫我?”

“我可以告知太後,說您病重,讓太後罷免了舅父,若是太後下令,那宣德將軍定然也看不出來啊!”

郭建還是很遲疑,不敢下決定。

就這優柔寡斷的性格,注定與大事無緣。

曹髦隻好繼續說道:“若是您不願意辭官,就當我什麽都沒說,我想,宣德將軍也有自己的想法,定然不會帶著族人去送死。”

“那宣德將軍是何等人也,堂堂西平郭家……”

“好了!!”

郭建打斷了曹髦,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句話。

什麽大世家,什麽大豪族,為什麽就不能清醒一下呢?

我們家裏是出了三公?還是有大將軍?唯一的門楣就是太後了,這些人卻還沉浸在當初的美夢裏,覺得自己依舊是那個盤踞涼州的龐然大物,覺得是自己成就了太後,甚至想與虎謀皮……

郭建咬著牙,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不幹了!”

“我才不要跟著他們去送死!”

“我不好與太後接觸,勞煩陛下為我轉告太後,就說我病重,請太後看在同族的份上,罷免我的官職吧!”

曹髦拉住了郭建的手,“舅父,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您放心吧,從今日開始,您就安全了。”

不知為何,聽到曹髦的這句承諾,郭建居然真的鬆了一口氣,渾身都輕鬆了不少,他明明知道這小子的承諾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在郭建匆匆離開之後,曹髦的眼裏有了喜色。

郭建並不太在意那大權,他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如今他願意主動放手,那曹髦就可以勸說太後,換一個人來當鎮護將軍。

至於是否還讓郭家人來擔任……

哈哈哈,就算自己答應了,太後都未必會答應。

這軍權,既不能在自己的手裏,也不能在郭家人的手裏,若是可以,曹髦真想讓尹大目來擔任,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髦想了許久,他覺得,有一個人,卻是最適合擔任這個鎮護將軍。

曹髦並沒有急著去見太後,在接下來的時日裏,他認真的考慮了更換禁軍頭領的事情。

果然,隨後的幾天裏,郭建就以染病的名義不再前來皇宮。

郭太後也很是驚訝,還派人去詢問情況。

郭建病的很重,都起不了床榻,醫者說是飲酒過度,醉倒在雪地上的原因。

到了這個時候,曹髦也終於走進了昭陽殿內。

“什麽??”

“裝病??”

郭太後看起來有點生氣,她看著一旁的曹髦,不好氣的說道:“虧我還那般擔心他,還派太醫去看他,給他送藥……這些人……這些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曹髦急忙說道:“舅父其實也是無奈,他給我說了,他是不想幫助宣德將軍當什麽內應,又不願意做那忤逆之人,隻好裝病。”

聽到這些話,郭太後依舊沒什麽好臉色。

“他連主動辭官的勇氣都沒有嗎?”

“母親,王公倒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

“哦?”

“王公是怎麽說的?”

“王公說,郭家之所以能擔任將軍,完全是因為您的緣故,可郭家人現在看不透這一點,肆意妄為,對您不利,您可以借著這件事,直接罷免郭建,一方麵是拉攏郭建,一方麵是震懾郭家其餘眾人,讓他們知道,您能讓他們上來,也能讓他們下去。”

“而最重要的是,我們可以找一個真正的自己人來擔任這個位置!”

郭太後眼前一亮,“我明白了!是讓王公來擔任鎮護將軍?”

曹髦抿了抿嘴,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人家是堂堂九卿之虎,他是瘋了來皇宮裏當什麽鎮護將軍??

況且這王祥但凡敢用自家人接這個位置,明日司馬師就可以請他吃席了。

曹髦搖著頭,“王公說的並非是他自己,而是一個讓司馬師都想不到的人。”

“哦?”

“何人啊?”

“羊祜。”

“誰?羊祜是何人啊?”

郭太後看起來有些茫然。

說起這個,曹髦可就不困了,他趕忙說道:“母親,此人出身泰山羊氏,他的祖父羊續,是靈帝時的南陽太守,他的父親羊衜,曾擔任上黨太守,他的母親乃是名儒蔡邕的女兒!”

“他為人正直,博學多才,善於撰寫文章,儀度瀟灑,須眉秀美,長於論辯,為人忠厚,名望極好。”

郭太後卻沒有半點激動,她皺著眉頭,詢問道:“那他跟羊徽瑜是什麽關係?”

羊徽瑜乃是司馬師如今的妻,是司馬師繼夏侯徽之後的第二個夫人。

曹髦低聲說道:“正是他的親姐姐。”

“什麽?!”

郭太後勃然大怒,“這是換上自家人嗎?這是換上司馬家的姻親啊!”

“母親勿要著急,正是因為他是司馬師的聯姻,才能讓他擔任啊,母親有所不知,此人雖然跟司馬家有親,可為人正直清白,不願意參與廟堂爭鬥,這些年裏,一直都在外隱居,廟堂幾次征辟,他都拒絕了……”

“王公說,此人心懷大義,並非是助紂為虐之人啊。”

“況且,此人乃是我家的女婿。”

“啊?”

“他的妻子乃是將軍夏侯霸之女。”

在這個時代,世家彼此聯姻實在太頻繁了,他們的關係很是混亂,你根本說不清楚,就說羊祜吧,他出身泰山羊氏,母親是濟陽蔡氏,前母是儒家孔氏,嬸嬸辛憲英是隴西辛氏,姐夫是司馬氏,妻子是夏侯氏……

聯姻很重要,但是也沒那麽重要,論起親情來,誰跟誰都能扯上點關係。

曹髦想讓羊祜來接替郭建,也並非是臨時起意,是他反複思索後的結果。

羊祜這個人,看他一生的經曆,道德上並沒有什麽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少數幾個有大漢之風的大臣。

早年他一直都不願意入仕,後來司馬昭親自征辟,他不得不來,在擔任官職後,他也是持身正直,不得而親疏,在後來,他也是發揮出色,在各個位置都做到了完美,堪稱是司馬炎的治世能臣,可惜就是死的太早……

曹髦並不覺得自己能拉攏此人來一同對付司馬家。

可是,這個人同樣也不會為了司馬家而來對付自己!

而最重要的是,此人還不曾出仕,若是由太後來提拔他,那太後就是他的舉主了,他可就沒理由對司馬家死忠了。

他在皇宮裏,若是司馬師快病死了,下令要他處死自己,羊祜哪怕辭官也不會對自己動手的。

若是太後下令要保護自己,那他會不會反擊都不好說。

他不是賈充,也不是鍾會,羊祜為人樸素,遵守諾言,平易近人,坦**赤忱,這個人一點都不魏晉,他很大漢,甚至還有點戰國。

最讓曹髦在意的就是他的才能。

這個時代的頂尖人物,就隻有這麽多,若是能得到其中一兩個人來相助,局勢都不會如此困難。

想要打敗鍾會這樣的頂級能臣,那就得找一個同樣水平的對手,跟他去打擂台。

可郭太後還是有些無法理解,夏侯霸可是已經叛逃了,他親姐姐在司馬師身邊呢,他會來幫助我們??

曹髦笑著說道:“母親,王公既然說此人會投效,那定然是有把握的,或許,可以讓他親自來為您解釋。”

出於對王祥的信任,郭太後點了點頭,算是勉強不反對這個想法。

兩人商談了片刻,郭太後就讓曹髦離開了。

曹髦有些著急,得在司馬昭之前征辟了這位,卻也不怕他不來,太後跟皇帝親自征辟,他能不來?若是不來也行,等到司馬昭再去征辟的時候,他還敢來嗎?

這位是少有的要臉之人。

“陛下!!”

“有新散騎前來拜見……”

曹髦剛剛走出昭陽殿,徐老公就迫不及待的說道。

曹髦很是無奈,明明是自家的散騎,自己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司馬家是真的將大魏當成了自己的,真的是一點都不客氣啊,你好歹提前通知我一聲呢?

“又是哪個大族家的子弟啊?”

曹髦不由得詢問道。

“乃是司徒公的幼子,高光!”

“哦?”

這是司馬家準備拉攏司徒公?他們先前不是吵的挺凶嗎?

曹髦在東堂見到了這位司徒公家的小兒子,高光看起來是個很老實本分的人,麵對曹髦,也沒有絲毫的大族子弟的傲氣。

“拜見陛下!!”

“請起!快請起!”

曹髦笑著將他扶起來,拉著他的手,“怎麽能在這裏相見呢?與朕前往西堂!”

高光不敢推辭,小心翼翼的走在曹髦的身邊。

“臣本來是要前往淮南為太守的,乃是,大將軍不許……我阿父與他們爭執,卻被他們所羞辱,如今病倒在榻……我這個散騎常侍,乃是他們用以安撫我父親的……”

高光看起來有些悲傷。

身後的幾個閹人眼裏滿是喜色,紛紛看向了皇帝。

這可是好機會啊,若是能得到司徒公的相助,大事何愁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