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元凱嗎?”

曹髦一把拉住了杜預的手。

杜預愣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司馬昭。

司馬昭更是如此,他問道:“莫非陛下也聽聞過元凱之名?”

“哈哈哈,何止是聽過啊,朕對此人是仰慕久矣!”

“杜元凱文武雙全,天下奇才,品德高尚,天下士子之楷模,朕很早就聽過您的名聲,沒想到,今日居然能相見!”

曹髦這麽一番話,眾人皆驚。

實在是因為曹髦的這個評價實在是太高了。

杜預趕忙說道:“陛下過譽,臣少才寡行之人,實不敢當。”

“元凱勿要自謙!將來為朕平定天下,匡扶社稷的人,難道不是你嗎?”

杜預頓時說不出話來,隻好低下了頭。

周邊幾個心腹,看向杜預的眼神當即就不對了。

就連司馬炎,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司馬昭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陛下,大將軍病重,無法起身,故而沒能前來迎接,他還在屋內等候著您……”

曹髦依舊抓著杜預的手,非但沒放,甚至還使勁的捏了幾下。

麵對這個同時進了文武廟的大賢,曹髦是真的很想要。

張華擅長謀劃,魏舒擅長做事,而這位杜預,他是什麽都行。

他能帶兵打仗,能操練軍隊,能治理經學,能修改律法,能製定曆法,能屯田建學,能搞水利建築,能舉薦人才,能科研發明……沒錯,他甚至還是個有名的機械學家。

這幾乎就是個全才,而且還不是那種一根筋的道德之士,他懂得變通,各方麵都相當的優秀。

也就是說,此人並沒有鍾會那樣明顯的性格缺陷。

至於杜預的司馬家聯姻身份,曹髦卻不在意,誰還不是司馬家的聯姻呢?

乃公可是大將軍的親女婿!

曹髦這才看向了司馬昭,笑著說道:“不能讓丈人久等!請帶朕進去吧!”

隨即,曹髦跟著司馬昭走進了這大將軍府,司馬師的府邸其實並不奢華,雖然規模很大,但是每一個院落都是有用的,盡量節省,不浪費。

曹髦身邊跟著司馬昭和司馬炎。

有父親在這裏,司馬炎是不敢搭話的。

司馬昭卻開口說道:“陛下忽然前來,實在令我們惶恐,接待不周,還望陛下恕罪……”

“仲父怎麽能這麽說呢?朕是大將軍之婿,此番是來拜見家人,怎麽以迎接天子的禮儀來迎接呢?”

“此處並無外人,仲父稱彥士即可。”

“不敢,不敢。”

司馬昭此刻也是納悶,他不明白皇帝的來意,帶著皇後來探親??

他來跟自家結盟的?是鍾會的謀劃??

司馬師將事情全部交給了鍾會,司馬昭並沒有過問,他也不知道鍾會跟皇帝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隻好開始了試探。

“還不曾省親的時日,我們也不曾準備好。”

曹髦幹脆一把抓住司馬昭的手,“仲父,我們親族之間,就該多走動,親戚之間,哪裏還管什麽省親時日呢?”

“對了,仲父啊,我看我們家這府邸雖大,卻無樹木花草,等到明年來春,這裏是不是該多種點樹……”

司馬昭呆愣了許久,你還真的不把自己當外人是吧??

當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了內屋的時候,司馬師正躺在床榻上,側著頭,看著門的方向。

曹髦行禮:“拜見丈人。”

司馬妜站在他的身後,臉色卻很平靜。

當即有兩個侍衛上前,扶著司馬師緩緩坐起來,又用枕頭之類靠著他的後背,司馬師方才能正視麵前的曹髦。

司馬師是真的無法起身了,若是沒有人攙扶,他甚至無法坐著。

他的身體徹底崩壞,看起來跟癱瘓沒有什麽區別。

“子上,你帶著他們先出去吧。”

“不必留人。”

司馬師說著,聲音格外的嘶啞低沉。

司馬昭領命,帶著眾人走出了這裏。

內屋之中,就隻剩下了曹髦跟司馬師這兩個人,曹髦坐在了司馬師的麵前,平靜的注視著他。

兩人都在打量著彼此,不曾開口。

“丈人,身體可曾好了些?”

曹髦開口詢問道。

“高柔跟盧毓,你覺得誰更好擊破?”

司馬師開口詢問道。

曹髦笑了笑,“不愧是丈人啊,心裏隻有這廟堂政治,別無其他。”

“你這次前來,不就是為了讓我跟他們開戰嗎?”

司馬師繼續說道:“你若是真心與我結盟,就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前來府中,你有的是辦法與我密謀……你如今的舉動,就是想讓外頭的人以為我要與你聯手,然後讓他們加快對我的進攻。”

“隻要你進了這個門,我就必須要與他們死鬥,不死不休,是這個意思吧?”

曹髦並沒有回話。

“這手段並不高明。”

“不過,倒也沒有什麽壞處。”

司馬師的眼神森冷,“就算你不來,也注定是不死不休的。”

曹髦並不驚訝,高柔如今心思都在大將軍之位上,而盧毓呢,跟群臣玩的火熱,他們最輕視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麵前這個老丈人。

這些人太不將司馬師當回事了。

真以為司馬師會就此退讓?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將司馬師拽下來?

曹髦知道,盧毓認為司馬師如此大張旗鼓的是在給司馬孚造勢,想讓盧毓等人被迫去接受司馬孚來一同對付自己。

司馬師或許真的有這樣的想法,但這並非是全部,他是真的搞事,讓世家接受司馬孚隻是他順手所去做的事情而已。

曹髦問道:“那大將軍覺得誰更好擊破呢?”

“盧毓。”

“哦?我還以為大將軍會說高柔呢。”

司馬師沒有順著曹髦的話往下說,他說道:“群臣的利益並不相同,可以分而擊破,隻是我沒有那麽多的時日。”

“所以……”

曹髦明顯的看到司馬師的眼裏閃爍著凶光。

“我準備讓王祥來擔任尚書令。”

曹髦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

“這不太可能……王祥乃是聽從盧毓的號令,不會聽從的,就算聽從,他也不是盧毓的對手。”

“怎麽會呢?”

“他身邊有陛下,有陳騫,有鄭袤,有毌丘儉……嗯,還有我司馬家。”

“盧毓又算什麽?”

曹髦皺起了眉頭。

他沒想到,對方會使出這麽不講文德的陰招。

倘若司馬師真的下令將尚書令的位置給王祥,那王祥能怎麽辦呢?拒絕嗎?盧毓本來就對他有忌憚,經曆這麽一遭,盧毓上位後能放的過他?

那就不是盧毓大戰司馬師,是盧毓大戰王祥了。

王祥跟盧毓鬥個你死我活,曹髦其實並不在意。

可問題是,這裏頭還有他自己的事情啊!

曹髦這前腳剛來大將軍府,後腳司馬師就以王祥為尚書令,那群臣會怎麽想??

王祥可是曹髦的老師啊!

本來的矛盾是世家的訴求得不到實現的矛盾,司馬師這麽一搞,就將矛盾變成了廟堂位置之爭,原先的矛盾就變成了訴求由誰來帶頭實現的矛盾。

曹髦抬起頭來,“大將軍的想法很不錯,可是有一點,不知大將軍是否注意過?”

“哦?哪一點?”

“我的仲父,您的弟弟。”

曹髦咧嘴笑著,“仲父的性格比較急,倘若王祥在接令之後,主動將尚書令的位置讓給仲父……以仲父的性格來說,應當不會拒絕吧?”

“他大概會當即答應下來,然後著手開始罷免尚書台裏的大臣。”

“隨即,世家再次聯手,繼續完成對我們家的討伐。”

“丈人覺得呢?”

司馬師的臉色陰沉,他盯著曹髦看了許久。

“聯手吧。”

“我們兩家合作,世家不是我們的對手。”

曹髦搖了搖頭,“我並沒有這樣的想法。”

司馬師也不氣惱,他繼續說道:“你知道這些人的訴求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我已經不行了,沒有幾天可活,聯手對你沒有壞處,我們可以一同將這些大族解決掉,我大概也撐不到那個時候,你怕什麽呢?”

曹髦從心的說道:“我怕大將軍。”

“我看不透丈人的想法,也不敢輕易結盟,與虎謀皮,固然是病虎,那也是不知者的行為。”

“你非要拉著天下與我一同陪葬……為什麽呢?”

曹髦認真的說道:“為了天下。”

“大將軍,您就說如今的這些事情,他若是發生在未來,發生在五十年之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呢?”

“您的後人,是否能對付這些人?是否能解決他們?”

“廟堂裏竟是一些酒囊飯袋,將校們皆不知戰事,大肆壟斷,土地,財富,人口……鼓吹爵位,要求廟堂讓各個爵位者都擁有自己的軍隊……到那個時候,您放在心裏的這大業,還能堅持多久?!”

“您的江山會滅亡,會有新人站出來,可是這些人早已變成了附骨之疽!!無視王朝更替,無論執政者是誰,哪怕是胡人當朝,為非作歹的還是這些人!!”

“他們的禍害將遺留千年!您的家族也會因此而遺臭萬年!”

“我寧願王朝不存,也要為天下除掉這樣的禍害。”

司馬師安靜的看著曹髦,看著他那閃爍著怒火的神色,並沒有打斷他的話。

“倘若你是我的兒子……我一定會將大業都交給你。”

“古人雲,婿比子親,大將軍盡管將我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大業托付與我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