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啊,昨日我夢到自己為烈祖皇帝蓋被,您說這是什麽預兆呢?”

昭陽殿內,郭太後一臉困惑的詢問道。

而坐在他麵前的,是一個極為麵善的老者。

老者看起來極為慈祥,臉上總是帶著一絲淺笑,眼神清澈,任何人都對他生不出惡意來,此刻,他畢恭畢敬的側坐在郭太後的身邊,認真的聽著郭太後的詢問。

“烈祖皇帝駕崩之後,太後費心與國事,叮囑新君,托付賢臣,為烈祖皇帝之大業而操勞,這就是夢中的預示了吧。”

“王公啊,您的名望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也隻能詢問於您了。”

郭太後有些悲傷的說道:“當初陛下將齊王托付給我,讓我好好教導,可是因為我的才能不足,使齊王這般無道,惡事做盡,無法繼承烈祖的偉業。”

“我不得已下令,罷免了他的皇帝位,將他驅趕到封地去。”

“可是,烈祖皇帝本是沒有孩子的,當初過繼齊王,就是想讓他能繼承烈祖的衣缽,能繼承他的偉業,不忘記對烈祖的祭祀,供奉他的廟宇。”

“齊王沒有這樣的德行,不足以做到這些。”

“烈祖皇帝有九個弟弟,其中有一個早夭,有六個早早逝世,大多都沒有留下子嗣,唯獨東海定王,有諸多子嗣。”

“東海定王,年少而聰慧,深受高祖皇帝的寵愛,後來烈祖皇帝登基,對他也是格外厚愛,給與他最多的賞賜,破例讓他前來洛陽,拉著他的手,告訴我:此朕手足也!”

“定王的兒子曹髦,繼承了他父親的相貌和品德,在定王逝世之後,他自願的離開了自己的封地,不願意享樂,為定王守孝兩年。”

“他將烈祖皇帝看作自己的父親,將我當作自己的母親。”

“常常寫書信來詢問我的情況,每日都要朝著烈祖的陵墓行禮拜見。”

“他為人謙讓,在朝中賢人準備擁立他為皇帝時,他怕自己才能不足,會辜負我的期待,屢次拒絕,甚至想要自裁,好在被防輔令及時阻攔。”

“如今烈祖皇帝的廟宇沒有人來祭祀,他的偉業無人繼承。”

“我想收養高貴鄉公曹髦作為烈祖皇帝的孩子,讓他嗣烈祖皇帝,成為名正言順的儲君,不知王公以為如何呢?”

郭太後說完,便死死盯著麵前老者的臉。

老者沒有半點的詫異,從始至終都是那張笑嗬嗬的臉。

老者喚作王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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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為對後母極為孝順的緣故,年少成名,是眾人皆知的大孝子,後來,他多次拒絕了廟堂的征辟,名聲大噪。

在此刻,他的清名甚至要壓王肅一頭。

畢竟謙讓和孝順是當今最為重視的話題。

他也趁此成為了此刻的士林道德領袖。

當然,他本身也是很有能力的,治理政務的能力很不錯,在被征辟之後,仕途高歌猛進,如今已經做到了大司農的位置上。

王祥參與了郭太後和司馬師的“候選人戰爭”,並且投了曹髦很重要的一票,確定了曹髦的位置。

作為報答,郭太後也決定在皇帝繼位之後,冊封這位“定策有功”的王祥為光祿勳。

而司馬師也非常的重視這位道德標杆。

司馬家很需要這位道德領袖的支持,需要道德領袖在以後為他們作證,司馬家並非是無德篡位,而是順應天命。

王祥的人脈很強大,跟諸多大族都是好友,麵對任何突**況,都完全不慌。

在郭太後開口之後,王祥微笑著點起了頭。

“太後想的甚是周道,可以這麽做。”

漢末魏晉時期,沒有孩子的收養兄弟家的孩子是非常普遍的行為,曹叡,司馬師都是如此。

郭太後長歎了一聲,說道:“我隻是個婦道人家,本不該參與廟堂的大事,況且已經有了齊王的先例,就怕朝中群賢反對啊。”

王祥此刻也有些疑惑,他並不知道太後為什麽如此急切的想給曹髦造勢,讓他變成正統。

難道是司馬師那邊反悔了?

不可能啊,他跟他阿父還不太一樣,不是個輕易出爾反爾的人。

他試探性的說道:“太後,群臣既然都同意擁立高貴鄉公,那也不會反對讓他繼嗣,他本來就是繼承烈祖皇帝的衣缽,群臣怎麽會反對呢?”

太後無奈的說道:“我聽聞朝中有人詆毀高貴鄉公,想要擁立他人為皇帝。”

王祥頓時了然。

這是擔心司馬師反悔,所以想敲定這件事,不想再生起變故?

王祥笑了起來,擁立的事情,不隻是郭氏和司馬氏的事情,也包括了他們這些人的參與。

大家一同確定好的事情,可不是司馬家能隨意更變的。

這定是曹髦多次拒絕後,郭氏擔心司馬家再提彭城王,所以鐵了心的要蓋棺定論。

終究是婦道人家啊,這點耐心都沒有。

“太後多慮了,擁立皇帝乃是天下大事,斷然沒有輕易更變的道理。”

王祥認真的說道:“太後所說的事情,定然會有諸多賢才來支持。”

太後點著頭,“聽到您這麽說,我也就安心了,高貴鄉公年幼,生性孝順,等他前來洛陽,就該向您這樣的大賢請教,您應當以老師的身份來教導他,讓他學會孝順的道理啊!”

太後這番話聽起來像是下達命令,本質上還是一個交易。

而王祥又怎麽敢拒絕太後的命令麽?

他趕忙起身,誠惶誠恐的說道:“老臣無才德,不敢為陛下之師,可定然會輔佐勸諫陛下,讓他不負烈祖皇帝的衣缽!”

交易達成。

王祥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離開了皇宮。

次日,以高貴鄉公嗣烈祖皇帝的言論就席卷了洛陽,諸多道德之士痛心疾首的表示:

齊王無德,不能祭祀烈祖,而烈祖不可失祀,應當讓關係最親的高貴鄉公來過繼。

這是剛好戳中了司馬家的痛點。

畢竟烈祖皇帝的祭祀是如何中斷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現在的司馬家雖然如日中天,卻還沒有達到司馬昭時的完全體,不可能無視烈祖皇帝斷祀這樣的大問題。

誰也沒有意識到,原本的諸多宗室內選一個的填空題愣是變成了曹髦與曹據之間的選擇題。

司馬昭勃然大怒,當即召集諸多賢才,讓他們都到自己的府邸內。

隨即又準備在城內進行戒嚴。

就在司馬昭決定跟這幫犬入的大幹一場的時候,一個年輕俊朗的男子出現在了這裏。

他的出現,打斷了這次的會議。

這男子身材高大,穿著華麗,眼裏有些傲氣,卻不同於郭建,眾人急忙起身來拜見他。

此人叫鍾會。

他是曹魏重臣鍾繇的幼子,五歲時就有極大的名氣,博覽群書,被司馬師所看重,後來成為了司馬師的重要幕僚。

他帶來了司馬師的命令。

“大將軍雲:朝中多忠良,為烈祖身後事計,此善事也。”

司馬昭皺起眉頭,趕忙起身,將鍾會拉到了自己的身邊,按著他坐下來。

“士季啊,大將軍到底是怎麽想的?若是答應了他們,那他不就是能繼承烈祖皇帝全部的……若是往後有什麽變故,這如何能行呢?”

司馬昭就差將往後怎麽登基給問出來了。

鍾會仰著頭,臉上滿是自信。

“有大將軍在,您還擔心什麽呢?大將軍的想法,豈是我們所能猜到的呢?”

鍾會對司馬師非常的崇敬。

司馬師稱鍾會乃王佐之才,而鍾會也是將司馬師當作自己的伯樂,全力輔佐。

司馬昭聽到對方這麽說,頓時就泄了氣。

好在,司馬昭對兄長也是足夠的信任,揮了揮手,就讓麾下眾人離去。

“早知道就不擁立曹髦了,這廝還不曾繼位,就惹出這麽多事來,要是他真的繼位了,那豈不是要更糟?”

鍾會嚴肅的說道:“陛下有謙讓之德,君子之風,這不是社稷之幸嗎?況且,將軍怎麽能對陛下直呼其名呢?”

司馬昭一愣,看著麵前這個言語舉止越來越像大哥的年輕人,頓時苦笑了起來。

“好,好,好,你們說了算。”

“陛下英明!!”

“大將軍英明!!”

鍾會聽到司馬昭的調侃,頓時笑了起來。

“將軍勿要急躁,這些小伎倆,在大將軍麵前,完全不值一提。”

“不過是嘩眾取寵,自討苦吃而已。”

“螢光之火,怎敢與日月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