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內,曹髦嚴肅的坐在上位,麵前擺放著諸多的奏表,可他的眼神卻有些渙散。

他的注意力並不在麵前這些奏表之上。

他的內心慌亂到了極點。

自從熬走了司馬師之後,曹髦已經有很久都不曾如此懼怕過了。

大殿內空無一人,外頭偶爾傳來腳步聲,那是換崗的侍衛黃門。

曹髦隻覺得思緒有些混亂,拿起了麵前的奏表,又看了幾眼。

這是毌丘儉所送來的戰報。

毌丘儉將軍自從上次在江麵上正麵擊敗了吳國水軍之後,就開始全力發展水軍,為攻陷建業而做好準備。

他在淮南設立了非常龐大的造船廠,重金召集了很多優秀的造船匠,其中有些人甚至從吳國那邊弄來的。

吳國的航海事業發展的是真的很不錯。

這都是孫大帝的功勞。

當時公孫淵派人到吳國獻馬,孫大帝不顧群臣的反對,很是開心的冊封公孫淵為燕王,同時派出萬人攜帶金銀珠寶等護送公孫淵使者坐船回遼東。

結果這些人到達遼東後,主使就被砍頭送給了曹魏,其餘人則是被用來充實當地人口,錢財充公。

當部分人逃離之後,正好來到了高句麗,因此就與他們取得了外交聯係。

黃龍二年,孫大帝又派衛溫和諸葛直率甲士一萬人出海尋找仙山,尋求“長生不老”的仙藥。

這些人最後登陸夷洲,得到數千人返回。

再往後,孫大帝心血**,派遣朱應和康泰率領艦隊前往“南宣國化”,他們的目的是如今的東南亞地區,據記載,這兩個人曾到達了近百餘國,並且將他們的風土人情記錄下來,在達到扶南國的時候,朱應等人海見到了“天竺”使者,跟他們詢問“天竺”的情況。

在航海和造船方麵,吳國對其餘兩國還是遙遙領先的,但是吳國技術高超,並不代表魏國的就弱。

魏國也有多次的出海記錄,尤其是到了後期,雙方的技術差距已經不是那麽的大,雙方對船隻的要求都不同,吳人癡迷樓船,五樓船,船隻越大越好,能搭乘的甲士越多越好,造就了一艘又一艘龐然大物。

這些龐然大物就如後世那般各自有名號,如飛雲號,蓋海號,這些都是五樓船,能搭載三千甲士!

比尋常的樓船要厲害太多。

說是海上堡壘,龐然大物,那是一點都不誇張。

而曹魏不是很看重船隻的承載力和高大,他們更在意航行速度,敏捷,以及堅固性。

主要是將太多人弄到一艘船上,不太好,著火後容易出大事……

總之,兩國水軍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而毌丘儉為了能擊敗吳國,這些年裏也是操心水軍的大事,如今,魏國終於也有了大型的樓船艦隊,而最高大的五樓船,大魏也有了一艘。

毌丘儉親自提名,其名字簡單了當,就叫破賊號,伐寇號。

這跟東吳那幾艘具有美感的樓船名號比起來,還真的是簡單直接,曹髦都懷疑,倘若毌丘儉麾下再多幾艘五樓船,保不準就得開始叫誅孫號,伏吳號之類的。

就在這個時候,成濟那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成濟站在了門口,朝著曹髦行禮,隨即說道:“陛下,太後前來拜見。”

曹髦放下了手裏的奏表,嘴唇抖了抖,也就特麽你敢說這話了!

天下哪有來拜見皇帝的太後啊!

成濟這話,就像是說皇帝為何要謀反一般,聽起來就覺得荒誕。

曹髦隻好起身,快步走出了這裏,剛剛來到了太極殿門口,就看到了暴怒的郭太後。

曹髦趕忙笑著走到了她的身邊,“拜見母親!”

郭太後憤怒的瞪著站在他身後的成濟,“你這用的都是什麽人?!居然敢攔著我?!”

曹髦瞪了一眼成濟,罵道:“你怎麽敢對太後無禮呢?!且看朕稍後怎麽罰你!”

他又趕忙上前扶住太後,輕聲說道:“母親,此人乃是個武夫,不懂得禮節,請您勿要怪罪,朕自然不會饒恕了他。”

曹髦就帶著太後從一旁路過,成濟卻隻是站在原地。

跟著太後走進了西堂後,太後便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上位。

這些時日裏,太後的心情不是很好。

因為,曹髦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

倘若太後真的將曹髦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那這應該是極好的事情,可太後做不到這一點。

她對這個新生兒懷有莫名的厭惡。

或許是因為太後本身就不曾生過孩子,又或許是擔心鄭嫻的地位會超過自己,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此刻,坐在上位,太後開始扯起了腔調,說起了鄭嫻的事情。

“鄭嫻那裏如何啊?還不曾生下來嗎?”

“還不曾,沒有什麽消息。”

郭太後說起了老生常談,“你勿要太在意這件事,你是天子,應當更在意天下,而不是這樣的小事。”

她又認真的說道:“無論是這皇宮還是民間,向來都是母以子貴。”

“鄭嫻如今是不錯,對你,對我都沒有失禮的地方,但是她的那個祖母,實在不是個知道禮儀的人!”

“先前鄭嫻設立家宴,此人前來,居然先跟鄭嫻寒暄,而不是跟我行禮……”

“鄭嫻此番若是有了孩子,你勿要急著去見,若是你表現的太喜歡這個孩子,那鄭嫻就會變得桀驁,仗著自己的兒子而變得不可一世,遲早會壞了大事!”

“你就先等著,等過段時日,你再過去看望。”

郭太後盡管沒有生過孩子,可此刻卻像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老道夫人,喋喋不休的說起了自己的經驗,曹髦平靜的坐在一旁,時不時點著頭。

他是看出來了,郭太後已經開始有些忌憚,嫉妒鄭嫻了。

畢竟她這一生都不曾有過孩子。

難怪非要在今日前來見自己。

郭太後說了許多,可主要問題就隻有一個,那就是勸說曹髦不要因為孩子而太看重鄭嫻,甚至要略微打壓一下她,勿要讓這位皇後因子而驕橫。

就在曹髦聽著太後喋喋不休的講述經驗的時候,忽然有閹人急匆匆的走進了西堂內。

曹髦看到那閹人的臉色,那慌亂的內心頓時就平靜了下來。

閹人的臉上帶著濃鬱的笑容,那種喜悅壓根就藏不住。

“陛下!!皇後生下一子!”

“母子平安!”

聽到這句話,太後的臉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卻沒有多說什麽。

曹髦很想要穩住心態,可奈何,他的嘴角還是情不自禁的揚起,實在是壓不住。

他頓時站起身來。

郭太後看著忽然起身的曹髦,趕忙開口說道:“髦!勿要忘了我方才與你所說的!”

曹髦卻看向了她,“母親,您且先回去休息吧,朕記下了。”

郭太後有些生氣,“你如今便是這般敷衍我嗎?!”

曹髦看向了一旁的閹人,“去送太後返回昭陽殿吧。”

說完,他又看向了太後,眼神變得有些淩厲,“母親應當是疲乏了吧。”

方才還一臉驕橫的太後,看著忽然強勢的皇帝,卻是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稍稍後仰,“嗯。”

曹髦就隻是盯著她,宦官走到了太後的身邊,扶著她起身,太後火急火燎的離開了此處,此刻的她,猶如一隻受驚的老兔子,連回頭瞪曹髦的勇氣都沒有,迅速消失在了遠處。

本來現在這個時辰還是她最得意的時候,奈何,曹髦這麽一強勢,打亂了她的生物鍾,讓她提前來到了開始擔驚受怕的時候。

曹髦沒有再理會她,轉身就朝著鄭嫻那邊走去。

曹髦在長秋殿再一次被攔了下來,擋住他的乃是幾個宮女。

隨著時代的進步,醫學也有了極大的提升,在魏晉時期,剛剛生育完的婦女是不能見外人的,通常有玄學和醫學的兩種解釋。

玄學的解釋是不祥,而醫學的解釋是體虛易染疾。

宮女們無奈的看著皇帝,費盡心思的給他解釋起了規矩,需要等待七天,方才能夠相見。

曹髦也沒有破壞這個規矩,他對醫學也不精通,但是太醫們都這麽說了,或許真的會有什麽傳染上的問題吧……不過是等候一段時日而已,無礙。

至於孩子,曹髦還是可以去看的。

當曹髦在側殿看到剛剛被梳洗包裹起來的小東西的時候,曹髦隻覺得心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甚至害怕自己用力太過,傷了這豎子。

小家夥皺巴巴的,從相貌上來看,曹髦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像自己還是像鄭玄,倒是一旁的宮女,笑著說道:“幾類陛下!!”

曹髦抱著小家夥,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認真的打量著這個家夥,在這孤獨的生命裏,他仿佛多了一道光,周圍那灰白色的世界,也頓時充滿了色彩,他能感受到自己愈發急促的心跳聲。

曹髦咧嘴笑了起來。

周圍的諸多閹人近臣們皆驚慌失措,他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帝露出如此笑容。

皇帝不是不會笑,隻是平日裏的笑容也非常的收斂,總是在笑與不笑的中間,幾乎不曾見過他如此開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