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照常的設宴等環節之後,曹髦直接帶著毌丘儉來到了自家的西堂。

此處隻有曹髦,曹溫,以及毌丘儉三人。

毌丘儉說起了河北的諸多情況。

當今塞外已經是沒有什麽威脅了,按著毌丘儉的想法,起碼五十年內,塞外都不會出現什麽足以讓大魏警惕的敵人。

此番的遠征,不隻是幹掉了不聽話的,就是連潛在威脅都給消除的一幹二淨。

當然,對這次的遠征,朝中大臣其實還是挺有意見的。

畢竟無論是拓跋鮮卑還是高家高句麗,對大魏都沒有什麽敵意,畢恭畢敬的,隻想著要和睦相處,但是大魏這邊卻有點不講武德,在對方派遣質子的情況下還出兵攻打別人。

就這事若是放在兩漢,絕對是要被天下人抨擊的。

作為大邦竟然不遵守諾言,失去道德,這不是要讓天下蠻夷輕視嗎?

隻怕連主將都要麵臨口誅筆伐。

但是在大魏嘛,撕毀承諾這種事,還好啦,又不是沒發生過。

自從司馬家將道德底線拉下去之後,兩漢和魏晉的道德觀念就變得有些不同了。

兩漢之人很倔強。

哪怕距離先秦已經有數百年,可這些人身上還是有種某種先秦之風。

尤其是在前漢之後,以道德治世的儒家思想逐步占據主流,道德成為了天下的共識。

在塞外還進行子弑父的野蠻行為之時,兩漢卻已經進入高道德社會,從上到下都遵守同樣的道德觀念,哪怕是到了王朝末期,大家就是裝也得裝的像樣點。

哪怕做了壞事,也得盡量給自己找個理由,裝點一下門麵,否則就會被人看不起。

哪怕喜歡錢財,也不敢公然表露出來,沒有一個道德之人的人設,就幾乎無法在兩漢社會裏立足。

洛水這麽一放屁,愣是將整體社會的道德底線都給拉低了,過了魏晉,到了南北朝,嘖,種種違背道德底線的行為,寫出來都發不出去。

這次遠征在國內沒有引起任何的動**,還得多感謝司馬懿的恩德……大家的容忍度都提升了不少。

說起來,兩漢的這種道德社會,有些時候未必就是好事。

在兩漢時期,尤其是到了漢末,大家都開始主張對外賊乃至胡人玩道德這一套,甚至有人覺得對付叛軍,隻需要對著他們念誦孝經就可以讓他們幡然悔悟……

這就看出道德社會的弊端了,但是,若是說完全不好,那看看南北朝的慘況,似乎也不盡然。

毌丘儉個人對這次遠征還是很滿意的。

毌丘儉雖然也是個傳統派的名士,講究的是道德那一套,但是一旦作戰,他就變成了一個絕對的將領。

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擊潰自己的敵人,擊殺自己的目標,不會多想其他的事情。

按著他的話說:魏將耳。

此番遠征在國內所引起的轟動並不多,但是對河北乃至對曹髦的意義重大。

五胡之中,若是論最後的勝利者,那拓跋家絕對名列前茅。

南北朝時北方最後兩個吃雞選手,都是從東西魏走出來的。

而這次,拓跋部全滅,至於高句麗之流,那都是被隨手覆滅。

慕容,段部等等也被大魏強勢納入,往後北方最重要的幾個威脅幾乎不複存在。

毌丘儉也是這麽想的,北方已經很多年不曾平靜過了,這次能讓北方擁有一段長時間的穩定期,這是最好不過的,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便是做出些稍微違背信義的事情,他也認了。

兩人在這聊的火熱,曹溫卻聽不懂多少,隻是傻乎乎的坐在一旁聽著。

“如今天下也算是平定了,沒有什麽隱患,大司馬可以安心待在洛陽了。”

曹髦看了一眼太子。

“先前有不少人都想要主動接近太子,朕便將他帶到自己,親自教導……往後,就有勞大司馬代為啟蒙教導。”

“對這豎子,您不必太恭敬,若是不用功,您就如處罰自家子嗣那般對他就是了!”

毌丘儉看向了太子。

曹溫頓時緊張了起來,搓著手。

“好。”

曹髦又說道:“還有就是這朝中的事情,也得勞煩大司馬多看著點,當今這些大臣們啊……”

曹髦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毌丘儉卻明白他的意思。

畢竟,剛剛的宴會上,他就已經看過了當下那些大臣們……嗯,有點暴躁。

……

“羊叔子……”

尚書台內,鍾會眯起了雙眼,打量著麵前的新仆射。

魏舒因為還沒能完成律法,故而還不曾得到升遷,故而如今唯一的仆射,是羊祜。

宴會剛剛結束,這位仆射也就被尚書令給叫了過去。

鍾會的目光裏滿是審視。

“陛下對你很是器重,隻是我卻不知道你有什麽才能。”

“不過,既然陛下信任你,那你就要做出點功勞來,勿要讓陛下失望,倘若你做不到,便不需要陛下開口,我自處置。”

羊祜畢恭畢敬的低頭稱是。

其實尚書令跟仆射的品級相同……但是,職權顯然差了一籌。

鍾會也不願意跟羊祜過多的廢話,他直接拿出了文書來。

當下尚書台要操辦的事情不少,但是那幾件大事,鍾會是不放心交給羊祜來辦的,他拿給羊祜的,是目前比較好辦的一件事。

也就是近期內陛下所提倡的“重學尊聖”。

實際點來說,就是要在各地祭祀過去這些治學的聖人們,同時提倡天下人多去學習他們的品德,讓各地的鄉吏奔走相告,向百姓們宣傳過去聖人的德行之類。

這件事看起來很複古,可實際上卻是廟堂在想辦法倡導道德觀念。

當下雖然不至於像南北朝那樣社會道德敗壞,幾乎找不出好人,但是兩漢以來的道德觀念確實下降了不少。

原先兩漢所倡導的孝,仁,善,勤等諸多品德,在民間的影響力呈現出了極大的下滑。

可能是因為饑寒交迫的百姓們已經顧不上這些,或許也是因為上層所帶的頭。

總之,廟堂還是覺得很有必要在地方上重振道德觀念,且不說跟兩漢完全相同吧,怎麽也得是個和諧仁愛的天下。

當下,鍾會便將這件事交給了羊祜。

鍾會並不覺得這件事能比他手裏的其餘事情更重要。

羊祜接過了諸多文書,在這些文書上都看到了鍾會的印章,這家夥的職權還真的是大啊……

羊祜在心中默默想著,隨即又趕忙行禮。

“仆本是個平庸的人,是因為陛下看重,方才擔任如此要位,死也不敢辜負陛下之厚望。”

鍾司徒點點頭,心滿意足。

“那你且回去做吧,一個月內,我得看到你的稟告,否則,你就回地方上,勿要想著再來廟堂!”

“唯!!”

羊祜從鍾會的府中走出來,心情卻是很舒暢。

他原先還有些擔心會遭受對方的針對,可如今看來,鍾會確實跟過去不一樣了。

坐在了車內,羊祜低著頭看向了手裏的文書。

鍾會覺得這件事不重要,可羊祜卻不這麽想。

對民間進行道德教育,這件事可太重要了,尤其是當下教化,北方各地都收納了大量的胡人……羊祜坐鎮在北方的時候,多次看到那些高句麗人,乃至鮮卑人的作風。

這些人凶殘至極,少道德,兒子對父親也不客氣,動不動就毆打,完全沒有尊卑觀念,至於其餘一些方麵,不提也罷。

反正羊祜覺得這件事很有必要。

但是要做的話,不能隻是靠幾場祭祀和宣講來完成,最好是能效仿當初的兩漢時期。

孝廉製就是兩漢時道德治世的最好體現。

但是如今有了考核,那孝廉取士當然就不可能了,不過,雖然不能以此取士,但是以此來賞賜封賞總是行得通的。

在各地提倡道德,讓地方舉薦一些有道德受到眾人敬佩的老者,給與他們各種賞賜和不重要的特權,讓他們參與到教化係統之中。

羊祜如今所想到的就是力田,孝廉,還有三老。

漢代這些政策在魏晉時斷裂,大魏沒有三老,更不會對底層有道德和耕作勤奮的人什麽賞賜,孝廉都被汙名化,成為了大族子弟的炫耀工具……

在這一刻,羊祜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很多東西。

他馬不停蹄的返回了新府邸,甚至都沒顧得上跟妻子溫存,當晚就開始書寫自己的諸多想法。

他隱約覺得,如今自己在做的事情將會非常的重要。

羊祜本身就是個偏向兩漢作風的人,鍾會讓他來做這件事,還真算是找對人了。

他一邊回想著漢時的諸多政策,一邊又想著當下的政策,開始進行對比和總結。

來到洛陽的第一天,羊祜整整一夜不曾休息,一直忙到了次日的淩晨。

而同樣忙碌的不隻是羊祜,魏舒也是如此。

他已經很多天都不曾休息了,陛下要他所編寫的甘露律,當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都不知忙了多久,到了如今,他終於是拿出了一個像樣的初稿,勉強可以拿給陛下來過目了。

當然,至於陛下看完後會是個什麽想法,魏舒就不敢肯定了。

曹髦在次日看到了魏舒所遞交上來的新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