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州府城向東百五十裏。道旁密林生於亂葬墳崗。
漆黑夜幕下,寒風淒厲呼號,雪花瘋狂落下。
最終盡數紛紛揚揚灑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墳頭之上。
堆起一個連一個的潔白塚墓。
忽然,嗡嗡震**從林間傳出。
風雪被完全逼迫出去,隻能在周圍盤旋飛舞,卻不敢靠近這座樹林一步。
又有啪啪聲響連成一片。
仿佛無數弓弦齊齊崩斷。
荒辰掌心相抵,拇指輕觸,雙眼閃爍著湛藍光芒,投入黑暗風雪深處,清晰映照出隱於林中的那道身影。
啪嗒!
啪嗒啪嗒!
荒辰雙手拇連叩三次。
虛空中陡然顯現出道道扭曲波紋。
隨後漣漪越來越大,急速向著前方延伸。
就像是一塊巨石砸入水麵,打破了曾經的死寂平靜。
忽然,朵朵黑蓮悄然綻放,盛開於無聲出現的流雲之間。
緊接著玄龜踏地,修蛇亂舞,環繞著一尊通體玄黑的虛像,刹那間矗立於林間墳崗上方。
嘭!
蘊含著恐怖森寒氣息的波紋漣漪被撐破了。
就像是一隻閃爍著湛藍色彩的肥皂泡,被龜蛇虛像硬頂著急速膨脹,最後終於不堪負重直接炸開。
爆裂產生了巨大衝擊,瞬息之間席卷整個樹林。
中心處就連大樹都被拔起倒伏,餘波向著四麵八方湧動蔓延,掀翻了不知道多少無人認領的墳塋。
塚中枯骨隨之滿天飛舞,和同為白色的雪花不分彼此,混合一處。
飄**至遠方後才洋洋灑灑落下,也不知道還能否找到回家的道路。
十數個呼吸後,劇烈的動**才漸漸平息下來。
隻剩下重新填充黯夜的雪花,隨著呼嘯而過的北風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荒辰靜靜注視著林間的一片狼藉,目光落在那尊如漆如墨的虛像之上,片刻後驀然一聲低沉歎息。
“竟然還有玄武道的玄武真解、龜蛇交盤;外加無極宮的無極散手、霽霧流雲。
這就是他所顯化的武道真意嗎,好像還有許多不入流的外道功法,也被他一並納入其中,似乎連最底層的花拳繡腿都沒有放過。
這位元一道子,還真的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身為青麟山人,卻又能博采眾長,吃了外道吃教門,吃完教門吃密宗,連我都要生出羨慕嫉妒之心。”
“可惜,你不入陽極,僅有虛幻玄念真意,終究是假不敵真,今夜就要殞命於這片荒野墳崗之中。”
“以你之力,鍛造吾身,最後再殺掉你這樣一個教門弟子,便算是將一位陽極大宗師提前扼殺於青萍之末,莫名便會讓人生出磅礴的感慨思緒。”
轟!
荒辰驟然消失在原地。
整個人仿佛融入凜冽寒風,隱入漫天飛雪,再也找尋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跡。
咚!
就在此時,心跳聲起。
衛韜想都不想,看也不看,隨手就朝著側後方砸出一拳。
他擰腰轉身,力經雙腿,再過脊椎,連為一體。
最後盡數透過虛握的拳印錘向虛空。
與之相對應的。
則是流雲閃動,黑蓮地湧,玄龜修蛇齊齊震**夜空。
帶著那尊通體玄黑的金剛虛影,同樣結元胎拳印,向著同一個位置猛然砸落。
拳勢滔滔,狂放霸道。
明明瞄向的是空空****之處,但在最後落下時,卻陡然錘到了實體。
那是一隻由湛藍冰晶凝結而成的長劍。
末端是雙手並結的劍指,鋒刃直至衛韜的眉心。
“觀神望氣之術,竟然也被他融入到了玄念真意之中。”
“隻是他剛剛故意沒有顯露出來,就是想要在合適的時候掀開牌麵,用以針對我的偷襲。”
荒辰麵色不變,唯有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讚歎。
依舊雙手並成劍指,將冰鋒繼續向前刺出。
轟!
雙錘與冰劍毫無花哨對撞。
樹林中再次炸起一道驚雷。
冰劍寸寸碎裂,雙錘也被向著左右**開。
巨大的反震力量作用下,荒辰七竅湧血,如遭雷擊。
左右虎口齊齊崩開深可見骨的裂口,本就傷痕累累的手臂上陡然爆出大蓬猩紅血霧。
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依舊不退。
甚至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鮮血淋漓的雙手並指成刀,一自上而下,一右左到右,劃出兩道森寒弧線,撕裂黑暗呼嘯斬來。
衛韜麵無表情,同樣不退不讓,硬頂而上。
元胎印轉並蒂蓮,在最後一刻攔在了手刀斬來的必經之路上。
轟隆!
以兩人所在的位置為原點,陡然炸開一道深愈數尺的大坑。
還有道道不斷開合的漆黑裂縫,閃電般朝著四麵八方延伸。
噹噹噹噹噹!
在狂暴亂流瘋狂肆虐的中心。
荒辰縱然渾身鮮血淋漓,竟然還可以以硬碰硬,以剛對剛,身體釘在地麵寸步不移。
他左手成刀,將剛剛湧起的猩紅觸絲盡數截斷,右手握拳,一次次與砸來的雙蓮正麵對撞,從頭到尾沒有閃避退讓。
當!
雷鳴般的震**聲遠遠傳開。
荒辰猛然雙拳齊出,將又一次砸落的雙蓮定住,整個人卻再也承受不住那龐大的反震力量,噗地噴出一口滿含細密冰屑的鮮血。
兩道身影同時向後退去,隱入黑暗風雪深處。
雖然無法目視,卻又氣機緊密相連,任何一個微小的變化都可能引動下一輪的爆發。
大片樹林已然不存,樹木折斷倒伏,地麵崩潰坍塌,震動聲甚至傳到十數裏外,將無數動物驅趕出沉眠的洞穴,不顧風雪朝著遠處瘋狂逃竄。
一截斜插在地麵的樹幹頂端,衛韜沉默立於其上。
他拈起一片恰好飛到眼前的雪花,隨後低下頭來,久久注視著某個方向不語。
嘩啦啦。
破碎石木被掀開滾落。
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破開障礙,從大片狼藉深處探了出來。
緊接著,衣衫襤褸,滿頭泥汙的荒辰緩緩站直身體。
悄無聲息間,梵天靈意降臨,金色光芒亮起,驅散了大片黑暗。
短短刹那時間,荒辰體表所有傷痕便開始肉眼可見的愈合。
其恢複速度之快,甚至還要超過金剛秘法與龜蛇交盤疊加的效果。
衛韜見此情景,再回想起從赤鸞口中得到的信息,心中頓時閃過許多念頭。
荒辰受梵天眷顧,若是與他拚消耗的話,就算此地遠離北荒,也不是明智之舉。
按照赤鸞的分析,此人一路順風順水,極度高傲自信,這是他的強大之處,卻也是可以利用的弱點。
大梵生天高高在上,無跡可尋,那就尋找有跡可循者的破綻。
隻要能打破荒辰與梵天靈意的無間交融,此戰就會變得少許輕鬆。
“密教金剛秘法,玄武龜蛇交盤,兩者讓你匯於一身,竟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力量,讓我都必須為你感到驚訝讚歎。”
荒辰抬手抹去口鼻間的血汙,語氣悠然說道,“今夜借你之力,測出我身體所能達到的極限,隨後再以你為錘,洗練雜質鍛打吾身,雖然過程很痛苦,但收獲卻同樣巨大。
所以說,我必須要感謝你,給本人創造了如此好的機會,讓我能夠大大提升融煉靈明寶玉的進度。”
說到此處,他麵露笑容,仰視天空,“梵天在上,為我照亮前進的方向,包括吾等今夜的相遇,都是我遵循梵天靈意指引,才牢牢抓住的珍貴機緣。
反觀你卻無所憑依,雖然天賦絕佳,資質過人,也隻能渾渾噩噩走完一生,就像是活在地下的蟲蠆,水中的遊魚,隻能看到眼前的狹小空間,而無法窺見真正的遼闊雪原。”
衛韜默默看著他無語,直到此時才輕輕呼出一口濁氣,“你身為金帳皇子,想法還如此幼稚單純,絕非是北荒百族之福,不過對大周而言,卻是一個不錯的好消息。”
“哦?”
荒辰聽了並不生氣,反而微笑回道,“我的想法哪裏幼稚,如果道子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就能讓你沒有任何痛苦的死去。”
“死不死的無所謂,我隻是無法忍受你這種愚蠢無知的樣子。”
衛韜低低歎息,“陰陽相濟,對立統一,所謂知白守黑,知雄守雌,一陰一陽謂之道。
而不是隻得一麵,隻知其一,荒辰殿下再這樣下去,隻能將自己變成一個純粹的傻子。”
荒辰眉頭皺起,眼中若有所思,“你的話確實有些道理,以前我也曾就此深入思考想過,卻還是不明白,這和你得出的結論又有什麽關係。”
“這麽簡單的關係,殿下還不明白嗎?”
衛韜背負雙手,低頭俯瞰,“你說我渾渾噩噩,無所憑依,這句話本身就表明了你的無知。
因為隻有小孩子,才會將好壞分得如此分明,而不知福禍相依、正奇轉換的道理。
要知道黑紅也是紅,黑到極致就是紅,所以我身上的梵天惡意也是意,並不比你所承載的靈意更低一級。”
荒辰曬然一笑,“按照你的說辭,梵天惡念,也是玄念?”
“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衛韜雙手合十,表情肅然,“你們身在北地荒原,禮敬梵天代代相傳,反倒不像我這個外人可以跳出束縛看待問題。
所以說在我眼中,梵天意念本無靈惡,隻是後麵分的人多了,才有了這樣的區別。
更重要的是,我以感悟梵天惡念入道,又要比你們少了許多束縛,最終再以惡意轉靈意,前路甚至更為豁達通暢。”
荒辰開始還在認真思索,聽到此處不由得笑出聲來。
“以惡意環繞之身轉為靈意,你還真是敢想,我看你這個元一道子就是個瘋子。”
“不瘋魔,不成佛。”
衛韜屈指拈花,神情淡然,“我修金剛秘法,承載梵天惡念,已然成就密教橫練宗師,此乃你親眼所見,難道還是假的?”
荒辰想起那尊通體玄黑的金剛虛像,再次陷入沉默思考。
衛韜語氣平緩,慢慢說道,“荒辰殿下自出生之日起便承載梵天靈意,從小到大無不遵循各種繁瑣之禮行事,時時刻刻約束言行舉止,為的便是將梵天靈意一直凝聚下去。
我就不一樣了,從頭到尾不敬梵天,行事常常肆無忌憚,高興了罵它兩句,不高興了丟一邊去,就算是惡念環身也無所畏懼。
更重要的是,我非但現在比你過得超然灑脫,待到將來一朝反轉,所得到的梵天關注也絕對不比你少,甚至還會更多,你可知道這是因為什麽?”
他也不等荒辰回答,甚至沒有給他留下什麽思考的時間,便接著說了下去。
“本人以金剛秘法天人交感,成就密教橫練宗師,自是對教義無比熟悉,因此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從未脫離過教中大意箴言的指引。”
“什麽密教箴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衛韜雙手合十,表情肅穆,“別看我現在不為梵天所喜,做了不知道多少你們眼中的惡事。
但隻要將來我一朝頓悟,隻需做上一件順應梵天靈意的事情,頃刻間就會受到極大關注。
但荒辰殿下卻又與我不同。
所以才每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就算是做了一萬件好事,若哪天忽然不小心踏錯半步,那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梵天靈意還能不能如此眷顧都是未知。”
荒辰眉頭緊皺,思慮許久,“吾也熟讀密教典籍,卻是從未聽聞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箴言慧語。”
竟然沒有嗎?
衛韜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你是密教上師,還是我是密教上師?”
“此外,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雖然我被梵天惡念纏身,卻也經常聆聽來自大梵生天的靈音,就好比玄冰海的亂局,大祭司留下的印記等等。
雖然我不在北荒金帳,隻是靜坐青麟山上,所知道的秘密卻並不比你這個皇子少了多少。”
他隨意說了幾句,將從赤鸞處得到的情報倒的一幹二淨。
荒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最終卻隻是開口問道,“你對我講的這些,究竟有什麽目的?”
“沒有什麽目的,隻是看你可憐而已。”
衛韜緩緩搖了搖頭,“歸根結底,我隻是想勸你一下,不要當狗,舔到最後容易一無所有。”
荒辰收斂表情,語氣重新變得冰冷,“你還是可憐可憐自己吧,馬上就要死在這片亂葬崗中,不過為了感謝你的付出,我會盡量給你留一具全屍。”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衛韜一聲喟然歎息,“今夜言盡於此,你可以認為我剛才說的都是胡言亂語,從頭到尾都是在騙你。
荒辰殿下千萬不要相信,更不要多想,你信了想了,才真的就是個傻子。”
荒辰剛剛向前踏出一步。
聽到這句話卻又猛地停住。
周身金色光芒毫無征兆一暗。
轟!!!
就在此時,衛韜在傾斜樹幹上消失不見。
一塊半人多高的青石旋轉呼嘯,擊破風雪飆射而至。
荒辰麵色沉凝,隻一抬手便將青石拍成齏粉。
而他所付出的代價,僅僅是指間沾染了少許浮塵而已。
下一刻,荒辰雙掌合攏,橫於胸前,沒有任何花俏迎上了更為猛烈百倍的衝擊。
轟!
雙方正麵碰撞。
荒辰接連向後退了十數步,嘴角眼角都滲出絲絲縷縷顏色暗紅的鮮血。
衛韜一擊過後,旋即遠遁。
整個人如弩箭般反向沒入黑暗,將沿途所有阻攔盡皆撞碎,形成了一條長長的人形通道。
荒辰眉頭緊皺,吐出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濁氣,雙眼重新變得一片湛藍,有如實質的目光看向前方。
就在此時,尖銳呼嘯再起。
穿透黑暗瞬間便到了眼前。
“竟敢擾我精意,亂我心境,我哪怕不惜代價,也要將你打死!”
荒辰踏足頓地,不閃不避,以更加狂放暴烈的姿態硬頂而上。
轟鳴之聲連成一片。
刹那間數十次對撞交鋒。
金色光芒明滅不定,最終被洶湧澎湃的黑暗擊碎。
荒辰構築的的防線轟然倒塌。
他隻能不停後退,雙腿深深陷入冰冷堅硬的冰層之中,擋在他身體後麵的所有一切都猶如酥脆的麵餅,直接被撞成了漫天飛舞的粉末。
哢嚓!
數十丈後,荒辰猛地止住退勢。
渾身骨骼都爆出密集脆響,七竅內鮮血歡快湧出。
“把我逼到如此狼狽的境地,連梵天靈意的感知都出現了斷續,此人不管是實力層次,還是戰鬥意識,都能夠稱得上是生死大敵。”
“越是克製自己不去想,心中便越是雜念紛呈,我自幼時起便沐浴在梵天靈意之中,竟然還會被此人一番話語攪擾了心境。
果然就像是父王所說的那樣,我一路走來太過順利,反而不是真正的好事。”
荒辰暗暗歎息,抬頭看向急速變大的一片陰影,整個人在此刻陡然變得不同。
金色光芒流淌湧動,由虛化實,覆蓋住鮮血淋漓的身軀。
就像是穿上了一層黃金的甲衣。
轟!
被黑暗包裹的拳印落下。
漫天風雪猛然為之停滯。
緊接著隆隆巨響連成一片,猶如接連不斷的炸雷。
兩道身影來去縱橫,不時糾纏對撞一處。
誰都沒有退上一步,也無法退上一步。
數個呼吸後。
伴隨著一記大音希聲的撞擊,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隻有地麵留下的這座大坑,記錄著剛剛究竟爆發了怎樣的戰鬥。
遠處大路上,幾個北荒武者控製住受驚的馬匹,目光中充滿難以置信的神色。
他們隱約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實在是無法想象,和荒辰殿下交手的竟然隻是元一道子。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們才剛剛從靈明山上下來。
就算是位列教門七宗之一的靈明山主,都不是荒辰殿下的對手,最終隻能是不惜代價重傷遁走。
結果現在僅僅是一個青麟山弟子,竟然就能將備受梵天眷顧的皇子擋住,甚至正麵交鋒不落下風。
如此強烈的反差,讓所有人都有些神思恍惚,甚至認為應該是元一道主喬裝改扮而來,這樣才更加符合實際。
靈明山長老褚簷麵色變幻不定。
他數次動念想要逃走,卻又都強自忍了下來。
看前方的戰鬥情況,現在走掉或許容易,但真正難的卻在走掉之後。
到時候既要麵臨教門追殺,又自斷了進入北荒的道路,天下雖大卻沒有了他的容身之處。
反倒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畢竟樹挪死,人挪活。
說不定在進入金帳之後,他就能覓得機緣一飛衝天,先晉宗師再入陽極,和教門各個宗主平起平坐,真正踏上人生巔峰。
褚簷深吸一口冰寒的空氣,努力平複著有些不安的情緒。
他期盼著荒辰能大發神威,盡快將這不知死活的元一弟子打死,然後抓緊離開齊州地麵。
免得在此處耽誤太長時間,引來了寧玄真那個老東西,就真的萬事休矣。
坑底淤泥處,一道金甲覆體的身影從中緩步而出。
荒辰目光轉動,穿透風雪落在遠處。
“從某方麵講,我其實不如你。”
他緩緩說道,“我受梵天眷顧,承載靈意,才修行進境神速,未受太大阻礙便破境陽極。
而你隻靠自身,就能達到這般高度層次,無論是天賦資質,還是心性毅力,都在我之上。”
“父王以前訓斥我,讓我不要太過驕傲自滿,但直至今時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月盈則虧、水滿則溢的簡單道理。
如果你也是由虛化實的陽極境界,我就算是承載梵天靈意,或許也不會是你的對手,至少在遠離北荒的南周地麵,我完全沒有對你戰而勝之的信心。”
說到此處,他一聲慨然歎息,“很可惜,你不入陽極,終究要死在我的手中。”
“一想到就要親手扼殺世間有數的天才武者,我心中就會生出莫名哀傷的情緒,所以和你多說幾句,也算是送你進入黃泉的臨別贈言。”
十丈外,衛韜緩緩站直身體,負於背後的雙手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陰極陽生,由虛化實。
和青蓮散人的身外化身,金帳烈將的熊熊火海不同,荒辰凝聚的武道真意竟然是一件戰衣。
而且還是大量吸納梵天靈意,所化的金色戰衣。
金鎧覆體,如臂指使。
所能發揮出來的實力,還要遠強於青蓮散人的化身。
荒辰展示出的最強實力,確實給他帶來了相當的壓力。
怪不得此人敢以北荒皇子的身份,僅僅是稍加掩飾便深入齊州之內。
衛韜收斂思緒,左右活動了一下脖頸。
麵上露出一抹莫名笑容,“我還在這裏好好站著,就被你宣判了死刑,看來你口口聲聲說想明白了一些道理,卻隻不過是在欺騙自己而已。”
“不過也無所謂了,等下我就要將你送上梵天,是非成敗轉頭空,殿下所擔心的問題都將隨風逝去,你的父王日後也不必再為某個不成器的逆子憂愁焦慮。”
“父王說過,強者生,弱者死,便是天地至理。”
荒辰點點頭,似乎並不生氣。
他的聲音甚至變得僵硬機械,失去了原有的情緒,“所以我等著你來打死我,或者是被我打死。”
話音落下,荒辰就此閉口不語。
被金色鎧甲覆蓋的那具身軀,忽然變得和之前又有很大不同。
一股莫名氣息散發出來,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衛韜瞳孔收縮,猛地眯起眼睛。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忽然發現,由虛化實、身披金甲,並不是對麵的最強狀態。
現在仿佛摒棄了一應人之情緒,就連森寒殺機也無,像是一具冰冷機器的荒辰,才是他即將掀開的最後底牌。
甚至更進一步去想,掀開了這張底牌的荒辰,究竟還能不能被稱之為荒辰,都是一個未知的問題。
轟!
黑暗如水湧動。
朵朵黑蓮下生,龜蛇交盤顯形,金剛虛像淩空,又有諸般外道功法意境,盡數融入其中。
衛韜凝視著不遠處那尊仿佛沒有了生命,卻又有著磅礴生機的金色軀體,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咚!
元胎拳印結成,沉悶心跳**開。
但這並不是結束,而隻是一個開始。
下一刻。
陡然一聲驚雷炸響。
衛韜雙拳猛然緊握,仿若捏爆了拳印之中並不存在的心髒。
“混元無極,元胎歸一!”
轟!
刹那間猩紅詭絲亂舞,將整個人包括真意虛像盡數包裹在內。
轟!
詭絲連接虛像,陡然繃直。
此時此刻,黑蓮,龜蛇,金剛,虛像和肉身仿佛化為磁鐵兩極。
相互吸引,遽然對撞,盡數沒入衛韜體內。
“陰極真意沒有實體?”
“吞噬融合,我就是實體!”
轟隆!
雷聲隆隆,低空滾動。
兩道身影相隔十丈,一金一黑,沉默對峙。
誰都沒有出手,甚至沒有爆發自身的力量,
唯有各自延伸出去的氣機在黑夜中交織糾纏,碰撞湮滅。
遠處北風呼號,大雪飄飄。
近處卻凝滯沉重,風雪不存。
時間一點點過去。
哢嚓!
忽然位於中線的石塊碎裂,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
兩道身影便在此時消失不見,又在那片碎石上方迎麵相撞。
瞬間便將壓抑了不知多久的凝重盡數引爆,隨著連成一片的炸雷,以及隨意拋灑的砂石,攪碎黑暗風雪傳向遠方。
嘩嘩嘩!
洋洋灑灑的雪花被打散。
很多其他東西混在其中掉落下。
大部分是碎裂的砂石,其中還夾雜著草木碎屑,砸在馬車廂板上麵劈啪作響。
仿佛現在並非是在下雪,而是被冰雹和沙塵暴統治了整個天地。
盡管已經驅使著馬車又後撤了一段距離,但此時從遠處爆開的冬夜驚雷,還是讓馬匹驚懼無比。
若非有北荒武者在旁壓製,或許早就掙脫韁繩逃得無影無蹤。
拉車的馬有人安撫。
人卻陷入無盡恐懼之中。
剛剛前方動**停歇休止,他們都以為荒辰殿下大發神威,終於將那個攔路的難纏敵人打死。
但是,就當他們準備靠上前去的時候,比之前更加猛烈數倍不止的交鋒再次爆發。
如此別說靠近,就連原來的位置都呆不下去,隻能向後一退再退,避開戰鬥餘波的猛烈衝擊。
趕車的北荒武者麵色慘白,就連身體都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他跟隨荒辰已經超過十年時間。
親眼看著皇子一步步由弱到強,直至踏入陽極境界之上。
也不止一次見過他與人交手。
但從幼年時開始,一直到現在,還從未有過哪一次戰鬥爆發出如此巨大的動靜。
更讓人感到焦慮的是,之前還籠罩在空中的梵天靈意,竟然完全感知不到了。
這隻能說明一個原因。
那便是荒辰所麵對的敵人實在太過強大,迫不得已隻能使出最強的殺招,哪怕是此役過後會對真靈有所損傷,付出極其巨大的代價都在所不惜。
若是荒辰殿下敗了……
北荒武者猛地驚醒過來,將這個恐怖的念頭壓下掐滅。
“殿下受梵天眷顧,承載梵天靈意,又已臻至陽極層次,怎麽可能會敗在一個教門弟子手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殿下絕不會敗,獲勝隻是時間問題。”
他一遍遍給自己以心理暗示,甚至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遠處不時爆發的光芒,心中不停祈禱著大梵生天,降下神跡將那個膽敢冒犯金帳皇族的家夥直接殺死。
到處都是坑窪裂隙的泥地。
隆隆雷聲無休無止。
荒辰仿佛完全失去了思想,沒有了靈智,就像是一個不知疲倦、不知傷痛、沒有感覺的戰鬥機器,在金色鎧甲的籠罩下,一次次地揮拳,與對麵不似人身的黑暗妖魔殊死搏殺。
轟隆!!!
又是一次對撞交鋒。
兩道身影終於完全分開。
一邊是金甲覆體的荒辰。
另一邊則是隨意坐在泥地,虛弱疲憊至極的衛韜。
兩人相隔一段距離,誰都沒有了任何動作。
這種奇怪的情況,讓衛韜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種奇妙的寧靜感覺。
就像是繁華落幕、喧囂散去。
生命由盛至衰、由生到死,終究要歸於安靜,落入沉寂。
在這種莫名的安寧感覺中,衛韜心中無思無念,什麽都不願去做,隻想就這樣呆呆坐著。
片刻後。
梵天靈意漸漸消散退去。
金色鎧甲開始從荒辰身上剝離。
衛韜終於不得不提聚精神,就像是吃掉第二幅洗月圖錄內束縛的靈意一樣,準備嚐試著將之吸收吞噬。
但直到所有鎧甲化作金色光點消散不見,他都沒能將之盡數吸收,僅僅是吞掉了一點點邊角料而已。
“第二幅圖錄上的靈意,被孫洗月牢牢束縛,所以才能被我直接吸收。
被荒辰引動的梵天靈意比它們強大太多,加之我沒真正弄明白她的手段,能撿拾一些碎屑已經是意外之喜。”
衛韜心中閃過數個念頭,耳朵忽然輕輕一顫,聽到了從荒辰口中發出的悠悠歎息。
“真是難纏的敵人。”
荒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最後竟然將我逼迫到底牌盡出的程度,他也足以自傲了。”
“雖說半途夭折的天才,就再也不能被稱之為天才。
但這位青麟山道子哪怕是死了,在我心中也不負天才之名,而且是遍觀北荒南周都屬於頂尖的天才人物。”
衛韜微微一怔,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麽。
終於,荒辰緩緩睜開雙眼,眸子裏閃過些許疑惑神色,“為什麽,我會有如此奇怪玄妙的感覺,就像是精神意識已經可以突破肉身的束縛,隨意遊走於天地虛空之中?”
“難道說,經過此次直麵生死的戰鬥,我非但沒有因為施展最後的殺招而虛弱衰落,反而要突破現有的境界,真正在陽極靈境內站穩了腳跟?”
咚!
就在此時,一聲輕響穿透黑暗風雪傳來。
這是,心跳的聲音?
荒辰微微皺眉,緩緩轉動滿含死意的眼睛,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恩!?
他抬頭仰望,目光陡然凝固。
就在茫茫風雪深處,一尊恐怖猙獰的妖魔軀體映入眼簾。
覆蓋了關節與要害的骨刺,閃爍著冰冷玄光的墨鱗,身後殘破的雙翅,不停甩動的修蛇長尾,以及處處可見的可怕傷口,都將它的殘暴恐怖顯露無疑。
“荒辰殿下雖然輸了,而且馬上就要死了,卻依舊在自己欺騙自己,沉浸在編造出來的虛假勝利之中。”
“不過荒辰殿下也不用喪氣,你最後的殺招給了我極大震撼,若非這裏地處大周遠離北荒,我有可能還不是你的對手。”
妖魔低頭俯瞰,咧開嘴露出一個自認為溫和的笑容。
尖利的獠牙,遍布倒刺的舌頭,頓時將這個笑容變得無比恐怖猙獰。
“你是,元一道子!?”
“不可能,元一道子怎麽會是這種樣子?”
“就算是玄冰海內的那些家夥,也不會像你這般猙獰恐怖。”
“你就是個潛伏在教門的妖魔!”
“是你吃掉了元一道子,我……”
荒辰喃喃自語說著,眼中死意越來越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後才深吸一口冰冷濕寒的空氣,又慢慢呼出。
“竟然真的是我敗了。”
“難以相信,我真的就要死了。”
“剛才仿佛靈魂出竅的奇妙感覺,隻不過是肉身即將腐朽的回光返照而已。”
荒辰張了張嘴,小心翼翼又吸了口氣。
他怔仲片刻,似乎想笑一下。
最終卻沒能笑得出來。
“我是金帳皇子,備受梵天眷顧,現在竟然連呼吸都變得如此奢侈。”
他還想再吸第三口氣。
卻已經無法完成這一動作。
隻能是帶著無盡的遺憾,化作無數碎片墜落地麵。
哢嚓!
一縷猩紅觸絲無聲而至。
卷住悄然掉落的靈明寶玉。
隨即再次隱入黑暗之中。
“殿下!”
“殿下在哪裏?”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很快闖入到這片狼藉的戰場中心。
緊接著就沒有了任何聲息。
我可能甲流了,這兩天特別難受,好在還是堅持完成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