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金紅流光劃破長空。為冰冷夜幕增添了幾分別樣色彩。
它散發著巨大的熱量,將茫茫大雪融化蒸發,就連空氣都被熾烤得變幻扭曲。
因此所過之處大霧彌漫,水汽升騰。
望之夢幻朦朧,讓人如置仙境之中。
金色虹光自天際盡頭顯現,徑直沒入連綿起伏的低矮山群。
最後落在一地狼藉的山穀中央。
金紅光芒斂去,露出內裏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影。
她蓮步輕移,款款而行,很快來到遍布裂紋的崖壁近前。
身後留下一串纖細小巧的足印,每一個都在靜靜燃燒著淡金火光,在夜幕下熠熠生輝,經久不散。
“我的弟弟,死在了這裏。”
她低頭注視著已經冰冷的屍體,幽幽歎了口氣。
悄無聲息間,一個青衣青裙的女子出現在她的身後,和她一起看著那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茗小姐還請節哀順變。”
女子從石壁處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另外一處方向。
那裏,同樣橫躺著幾具屍體。
他們是三男一女,穿著打扮應該是禦靈師無疑。
但僅僅根據一具死屍,卻已經無法分辨確定,到底是哪一脈的禦靈師。
隻能大致看出來,他們都是被外力重擊而死。
到底是多麽巨大的外力,才讓與本命靈獸相關的護體靈光都沒能發揮作用,保住他們的性命。
陵光茗又是一聲暗暗歎息。
“綸姨多慮了,我倒是沒有太多哀傷的情緒,隻是有些莫名的感慨。”
她閉上眼睛,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平靜,“就憑小遠的性格,也就是身為陵光家的子弟,不然早就要出了大問題。
他一向不喜家中長輩的管教約束,這次非要吵著和我一起來到此地,或許也是應了自己的劫數,最終連性命都沒能保住。”
中年女子問道,“茗小姐打算怎麽辦?”
陵光茗並沒有直接回應,而是淡淡開口說道,“在準備來此之前,和剛剛降臨之後,我原以為這裏就是一棟廢棄破敗的房子,隻需要隨隨便便過來踹上一腳就好。”
說到此處,她垂下眼睛,露出一絲惆悵笑容,然後才又接著說了下去。
“隻是隨便踹上一腳,裏麵就跑出來一群人,不由分說就要揮起刀子和你拚命。”
綸姨沉默許久,也跟著歎了口氣,“是啊,不管是武者,還是術士,裏麵的厲害人物都不是易於之輩。
尤其是那一隊擅長近身搏殺的僧侶上師,更是相當的難纏,猝不及防之下,就連小惲都死在了他們手中。”
“他們那些人應該還沒有走遠,更有可能是找地方藏了起來。”
陵光茗緩緩站直身體,朝著山穀外看去,“雖然一直不太喜歡小遠,但他畢竟是我的弟弟,是陵光家的血脈傳人,就這樣淒慘死在這裏,無論如何也有些說不過去。”
遠處一座山坡。
赤離看著前麵兩人的背影,心中除了恐懼,就隻剩下了無助。
好不容易才拉起來的隊伍,還未開始真正計議如何對付玄鼇上人,便已經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更可怕的是,就連陵光遠都變成了一具屍體。
雖然這貨實力層次一般,但他可是陵光家的子弟。
光憑這份血脈,就已經將他和許多禦靈師區別開來。
天然便有著高高在上的貴人身份。
可是,再高貴的血脈,也頂不住這種血濺五步的狂暴攻擊。
所以陵光遠死了。
而接下來的麻煩或許才剛剛開始。
赤離抓起一把白雪抹在臉上,讓自己有些發燙的腦袋降低溫度。
然後他將心一橫,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麽多。
朱雀傳承又怎樣。
陵光血脈又如何?
反正他現在是已經改門換戶,大不了以後再也不回去了。
更進一步去想,隻要這兩位能殺掉玄鼇上人,他就算是當青麟門下走狗又有何妨。
再看一眼前麵的兩人,目光落在倪灀的身上,赤離不由自主又是一個寒顫。
他也是沒有想到,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竟然如此厲害。
出手時的狂暴凶悍,簡直驚呆了他的眼睛。
幾個禦靈師才剛有異動,就被她直接打死,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忽然,衛韜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他思索著慢慢說道,“按照赤離先生的說法,剛剛那個黑衣黑袍的老者,實力層次已經達到了玄階?”
“大人直接叫屬下的名字就好,萬萬當不起先生的稱呼。”
赤離恭敬說道,“屬下可以確定他便是玄階境界,隻是不知道位於玄階的哪個層次。”
衛韜點點頭,“天地玄黃,這就是禦靈師中最強的四階。”
“隻是名字起得頗為大氣,打起來卻讓人有些不太盡興,沒能真正見識一下禦靈師中的厲害人物。
還有陵光遠那個蠢貨,空有南方朱雀的血脈傳承,本人卻是個純純的廢物,根本沒能挖掘出應有的潛力。”
赤離張了張嘴,想要拍一下馬屁吧,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從何拍起。
您既然感覺打得不盡興,為什麽在做掉陵光遠後毫不猶豫,扭頭就走。
留下來等待那道金色虹光的到來,才應該是更加正確的選擇。
所以說,這話赤離感覺不太好接。
畢竟他認為自己和這位接觸時間尚短,沒能摸清楚對方的脾性。
萬一不小心拍到了馬腿上麵,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非要去找不自在,甚至是找死。
“在你眼中,那道橫跨夜空,穿透黑暗風雪而來的金虹,又是怎樣的一個實力層次?”
衛韜的聲音再次響起,將赤離從魂不守舍的狀態猛然驚醒。
他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才斟酌著慢慢說道,“回先生的話,因為當時距離較遠,屬下無法清晰感知到對方本命靈獸的威能。
如果隻看那道虹光所引發的動靜,屬下大致可以推測,陵光遠的姐姐應該在玄階之上,已經達到了地階的境界。”
衛韜若有所思,安靜傾聽。
眼前再次浮現出金虹橫空的景象。
更進一步去想,他甚至有些明白了剛剛與陵光遠見麵時,對方為什麽會有那樣奇怪的表現。
南方朱雀,熒惑火德。
東方蒼龍,其色屬青,為甲乙木。
北宮玄武,為壬癸水,非鉛非錫,非眾石類。
從最為樸素的陰陽五行來分析,木能生火,水能克火,水又生木。
所以火德血脈見到師姐會被吸引,卻又對他感覺到本能的防備與厭惡。
衛韜深吸一口冰冷濕寒的空氣,又一次陷入思索之中。
那麽,他現在承載玄武真意,卻又修行了能夠噴火的逐日術式,又算怎麽回事?
還有,他和師姐越走越近,是不是也應了水木之間的聯係。
但青麟山下的地氣源頭,以及潛龍在淵的真意,卻又對他飽含敵意,這裏麵又隱藏著怎樣的原因。
衛韜越想越覺得複雜。
就像是一團亂麻,無論如何都難以理個清楚分明。
終於,衛韜靈光一閃。
陡然撥雲見霧,日清月明。
為自己找到了絕佳的開解理由。
“信則滿天神佛,不信都是封建糟粕。”
“想太多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我隻需要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更不善者就打死,就能解決絕大部分的問題。”
不知不覺間,天色即將黎明。
一行人便在此時停了下來。
尋了能避風雪的隱蔽之處休息。
苜枝族的武者聚在一起,默默就著酒水吞咽幹糧。
青女對著被裹成粽子的烈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倪灀和苜璃小聲聊天,也不知道說了什麽,不時便會齊齊露出笑容。
衛韜沒有呆在山洞,一個人來到外麵的風雪深處。
他抬頭仰望著昏暗天空,心情在此刻變得安然寧靜。
取出喜母神像,衛韜再次將精神投入進去。
神意悄然湧動,神像仿佛活了過來。
十隻手臂開始結成不同法印,在他麵前展開一片朦朦朧朧的虛空通道。
衛韜輕車熟路,在黑暗中靈動穿行。
沒用太長時間,便來到了那片白色光芒近旁。
盤絲大門矗立不動,阻擋他繼續向前而行。
他在仔細觀察,尋找到進入的方法。
這些時日以來,他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失敗,已經有些煩躁難耐。
甚至生出了暴力拆解的念頭。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衛韜終究是平靜了下來,按照當初參悟洗月圖錄的模式,開始以最笨的法子嚐試將這張蛛網進行複現。
衛韜手持神像,默立風雪不動。
仿佛同樣變成了一尊人形雕塑。
卻又有絲絲縷縷的猩紅詭絲,循著蛛網內的氣機流動,在虛空中糾纏絞繞,慢慢編織。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仿佛緊閉的門扉被輕輕推開。
衛韜便在此時輕輕呼出一口濁氣,環繞周身的詭絲悄然散去。
他收好喜母神像,眸子裏閃過一絲喜意。
在見過不知多少次成功的母親後,此時此刻,他終於看到了一絲成功到來的曙光。
雖然距離打開盤絲門,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要走。
但隻要步入正軌,進入了正確的通道,剩下來的無非就是時間問題。
帶著這份欣喜,他當即開始了下一階段的修煉提升。
悄無聲息間,狀態欄顯化虛空。
從那個女禦靈師身上,他找到了一塊毫不起眼的玉佩,竟然能夠被狀態欄吞噬吸收。
由此增添了六枚金幣,加上之前留存的兩枚,達到了八枚的總量。
他一個個功法界麵看過去,最終還是將目光落在了逐日上麵。
名稱:術式逐日。
進度:百分之四百五十。
狀態:破限三十五段。
描述:熾熱灼燒,紅炎重明,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法出現變化提升,
“是否消耗一枚金幣,提升逐日術式修行進度。”
“是。”
狀態欄倏然模糊,一枚金幣消失不見。
緊接著神秘氣息注入身體,變化從最細微的層麵開啟。
然後是第二枚,第三枚。
一直到第五枚金幣投注進去,才最終停了下來。
衛韜緩緩睜開眼睛,指尖燃起一朵橙色火苗,和之前的赤紅之色,有了明顯的區別。
縱然寒風呼嘯,大雪紛飛,也保持著剛剛出現的形態,一直都在靜靜燃燒。
他等待片刻,屈指輕輕一彈。
那朵火苗脫離指尖,冉冉升起。
直至十幾個呼吸過後,才悄然消隱不見。
狀態欄內,關於逐日的描述有了新的變化。
名稱:術式逐日。
進度:百分之五百。
狀態:破限四十段。
描述:熾熱灼燒,橙炎重明,與其他功法相互印證,此法出現變化提升,
衛韜微微皺眉,目光落在橙火重明四個字上麵,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莫名的念頭。
上一次提升,達到破限三十段的時候,關於逐日的描述是紅炎重明。
現在來到了破限四十段,就變成了橙炎重明。
那麽是不是就可以推測,當再進一步達到破限五十段的時候,出現的將會是黃炎重明?
術式名為逐日,難道真的和大日之光有所關係?
衛韜不由得回想起已經久遠的前世,在課堂上學習過的自然知識。
太陽光穿三棱鏡,赤橙黃綠青藍紫。
所以說,他這樣一步步走下去,有可能會將七色光全部修行上一遍?
悄無聲息間,第二朵橙色火苗出現指尖。
他仔細觀察,感知著內裏蘊含的熾烈灼熱。
就連極北冰原的嚴寒,都無法掩蓋住越來越強烈的溫暖。
“都是些不識貨的東西,竟敢大言不慚逐日上限太低,哪怕修行到圓滿境界也不過如此。
至少在我看來,它的上限就很高,隻要憑借自身努力一直提升下去,比所謂的青靈流火還要強出不知道多少倍。”
“隻是達到了橙火重明的階段而已,便能這種程度的熾熱灼燒,甚至連天象都要為之改變,簡直出乎了我的預料。”
“實在是難以想象,如果將逐日提升到紫炎重明的層次,又會帶來怎樣的熾熱威力。”
衛韜將目光從那朵橙色火苗移開,抬頭看向不知何時消失的風雪,以及莫名有些變紅的雲層,一時間忽然有些怔怔出神。
好像,哪裏有些不太對。
不是好像,確實是有些不對。
這似乎不是逐日能夠帶來的變化。
衛韜微微皺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古怪感覺。
下一刻,他猛地低頭。
難以用語言描述奇異的律動,似乎正在從腳下傳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股侵襲的熱流,自下而上不斷湧動。
雙腳似乎站在了沸騰的開水中。
而且溫度還在不斷向上攀升。
仿佛要從開水變成鐵水,將他整個人都融化燒焦。
與不久前寒風凜冽,冰雪飄飛的天氣,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轟!
就在此時,更加劇烈的變化驟然降臨。
原本的山石地麵已然不見,他似乎來到了熊熊燃燒的火獄之中。
漫天飛舞的雪花變成了黑紅灰燼,到處都充斥著仿佛硫磺燃燒的焦糊味道。
衛韜麵無表情環視四周,心中忽然升起些許明悟。
“這種感覺,倒是和方士出手時有幾分相似。”
“所以說,最大的可能便是陵光遠的姐姐找上門來,我已經落入到她製造的窠臼之中。”
“隻是昨夜遠觀那道金虹,並沒有太大的壓迫感存在,結果她竟然如此厲害,能夠達到和方士一樣的高度層次?”
“按照青女提供的信息,方士梵羽即將超越化神,晉入洞玄境界之中,一旦成功便有著洞玄內景的說法,所謂內景不滅,身軀不死;化神猶存,真靈不隕。
所以說修行到深處之後,禦靈師和術士還能殊途同歸,走上同一條道路?”
“不對,這裏的環境缺少了方士銀色空間所有的神韻,也沒有那種渾圓一體,外物不存的意境,更像是借助外力才做到了現在的程度。
如此看來,陵光家的這位姐姐,和化神之上的方士還有著肉眼可見的差距。”
衛韜深吸一口,又緩緩呼出。
體表隱現雲紋黑鱗,又有橙色流光在皮膚之下遊轉,暫時抵擋住了種種灼熱的侵蝕。
他凝神靜氣,收斂一切思緒。
心中唯有一個念頭留存。
那就是,找到她,打死她。
不然就難解被毫無征兆拖入火海的鬱氣,念頭也會變得不再通達。
綸姨隱於一塊突出山石後方,沉默注視著悄然消失不見的兩人,感知著風中依舊殘留的一絲熱意,不由得低低歎了口氣。
“小姐竟然不惜代價,一上來便使出殺招。”
“那個看上去也沒什麽出奇的年輕人,竟然值得她用如此謹慎的態度對待,這裏麵定然有我無法探知到的秘密存在。
或許是我的實力層次不足,所站的高度不夠,所以才無法像小姐那般窺一葉而知秋。”
“那裏還有幾個人,不管他們和遠少爺的死有沒有關係,既然在這裏遇到了,也隻好將他們全部殺死,也算是為少爺在下麵弄出幾個玩伴。”
她幽幽歎息,慢慢朝著遠處的山洞走去。
在身後留下一行極淺的腳印。
忽然,綸姨毫無征兆停下腳步。
然後緩緩轉身,朝著一側的高處看去。
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材高挑,清幽美麗的女子。
她低頭俯瞰,兩人目光穿透風雪,虛空對碰一處。
“倒是個漂亮得很的女娃,連我看了都滿心歡喜。”
綸姨又是一聲歎息,“可惜今天就要死在此地。”
“我的師弟呢,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倪灀垂下眼睛,遮擋住眸子一閃而逝的森寒殺機。
“小姑娘說的是那個年輕人嗎?”
綸姨向身後指了一下,“落在了茗小姐的火獄之中,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變成一具屍體。”
“師弟說的不錯,你們與獸相交,心靈扭曲,非是善類。”
倪灀隻是悠悠一笑,頓時如百花齊放,將陰沉昏暗的風雪都為之映亮。
“不過想要取走我師弟的性命,我看你家小姐就是在做夢,隻會將她自己陷進去,至於最後能不能留下一具屍體,還要看師弟是何心情,下手的輕重。”
綸姨沒有再說話。
在她看來,這就是無謂的爭執。
隻要最後是自己活著,對方全都死了,現在讓她幾句又有何妨。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有種心神不寧的悸動感覺,而且一直都找不到原因所在。
難道是麵前這個小姑娘,給她帶來的壓迫?
綸姨想到此處,卻是暗暗搖了搖頭。
對方氣機內斂如頑石,又仿佛與周圍風雪完全融為了一體,根本沒有向外散逸出什麽氣勢壓迫。
那麽,這種讓人不安的詭異感覺,又是從哪裏傳遞過來?
忽然,她心中一跳,如芒在背。
然後循著這種感覺轉身,便看到了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年輕女子,以及一個裹得更加密不透風,甚至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的神秘人。
青女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倪小姐身份尊貴,對付這種人怎敢勞煩小姐親自動手。
不若將此人交給屬下,也能收集到更加詳細的信息,將大人所做的實驗向更深層做一步推進。”
倪灀眼中波光閃動,麵上露出一絲淺淡笑容,“既然青姐姐靜極思動,那我就在一旁幫你壓陣。”
青女再行一禮,伸手拈住露在最外麵的一根蛛絲,然後輕輕向後一拉。
嘩啦一聲輕響。
綸姨瞳孔不由得一縮。
她和數十上百雙眼睛對視。
看著令人心煩意亂的密集豎瞳。
終於在此時找到了那種詭異感覺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