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風聲漸起。嗚嗚咽咽猶如鬼哭,中間還夾雜著嘩嘩異響。

就像是有人拖著鎖鏈在街上行走,金屬環扣在不停來回碰撞。

屋內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

氣氛也有些沉悶壓抑,又給人帶來詭異的陰寒感覺。

衛韜立於門前,透過縫隙向外觀察。

卻是什麽都看不見,隻能聽到嘩啦嘩啦的聲音,正在一點點遠去,直至漸漸隱去消失。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算了,反正和我沒有關係……”

嘭!

陡然一股巨力湧來,重重撞擊在緊閉的放門上。

衛韜猛地眯起眼睛,目光透過門縫,與毫無征兆亮起的兩排猩紅眼眸無聲對視。

嘩啦!

嘩啦嘩啦!

金屬鎖鏈拖地的聲音再次響起。

聽上去就在外麵院中,與他隻有一門之隔。

而且還是一扇破舊不堪,幾近腐朽的木門。

“嗬嗬………”

猩紅眼眸飛快眨動。

還有沉悶粗重的喘息,就在同一時間響起。

“這特麽又是什麽東西,毫無征兆突然蹦出來,倒是嚇了我一跳。”

衛韜麵無表情,伸手按住門板。

他沉默無聲,安靜等待。

外麵的喘息聲越來越重。

猶如深淵惡魔的囈語,又仿佛猛獸發出的低沉咆哮。

就像是在勾引著他將門打開,讓屋內屋外溝通互聯,不再存在任何阻擋的障礙。

但是,縱然隻隔著一層腐朽門板,根本就是一碰就碎,一推就爛,卻像是一道銅牆鐵壁,將外麵那看不清楚模樣的怪物牢牢擋住,從頭到尾沒有破門而入。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

兩排猩紅眼眸忽然消失。

和來時一樣毫無征兆,仿佛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一場。

嘩嘩聲悄然離開。

再次傳來已經在小院之外。

沿著長街漸行漸遠,很快完全消失不見。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衛韜收回目光,轉身走向身後木床。

嘭!

就在此時,陡然又是一聲悶響。

粗重喘息再次響起,兩排猩紅眼眸緊貼門縫,朝著裏麵看了過來。

哢嚓!

衛韜停下腳步。

他一點點轉身,與密密麻麻的眼睛無聲對視。

哢嚓!

木門被猛地拉開了。

一團混亂邪異,糾纏如麻,又不停扭曲的影子立在屋前。

仿佛是不太相信門就這樣被打開,它甚至有些微微愣神。

下一刻,密集紅眼齊齊亮起喜悅光芒。

嘀嗒!

滴答滴答!

也不知道從哪裏流出的口水,稀裏嘩啦淌落地麵。

扭曲影子舒展身軀,就要朝著屋內湧入。

哢嚓!

陡然一隻雲紋黑鱗附體,尖銳骨刺叢生的猙獰利爪猛地彈出,一把扣住兩排猩紅眼眸,閃電般將那東西拉入門內。

它剛剛向前一步,隻感覺如墜雲裏霧裏,進門速度加快十倍,甚至拉出一道殘影,閃電般沒入其中。

“不搭理你,就沒完了是吧。”

“我也想要知道,你到底長什麽樣子,究竟能不能吃。”

“唔,雖然看起來有些惡心,就像是一截長滿倒刺鞭毛的蠕動大腸,但擋不住你聞起來很香。”

它拚命掙紮,卻依舊無法從利爪蛇尾的鉗製下擺脫出來。

緊接著,嘎吱嘎吱的咀嚼聲響起。

伴著淒厲的痛苦嘶嚎。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夜幕遠遠傳遞出去,縱然隔著很遠距離,也聽得異常清晰。

“叫這麽大聲,這是哪個倒黴鬼精神崩潰,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還是說又來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新人,沒有在天黑之前尋到庇護的房間,就將自己變成成了那些怪物快樂的源泉?”

“這種傳遍整條街的痛苦哀嚎,這兄弟已經沒救了,就算是此時忽然天亮,也隻能是在絕望中慢慢墜入死亡。”

“被那些怪物活生生吃掉,隻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還不知道要忍受怎樣的痛苦折磨。”

此時此刻,距離較近的幾座破敗小院。

所有人都縮在屋內瑟瑟發抖。

雖然被外麵響起的各種動靜嚇破了膽子,他們卻還是豎起耳朵捕捉傳來的聲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分心懈怠。

畢竟在幽黯之城,每多掌握一點情報,便能為將來的生存多爭取一點保障。

在很多時候,哪怕隻是一丁半點的不同,就是生離與死別的距離。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半掩的院門再次被推開。

如泣如訴的哭聲響起,聽上去猶如冬夜寒風,無休無止回**在小院之中。

一隻白色虛影緩緩飄了進來。

剛開始,它的速度很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就像是搶食一般,急匆匆朝著屋子衝去。

但在進入院門後,卻又驀地慢了下來。

麵對著不遠處屋門大開的房間,再看到裏麵正在發生的事情,它甚至想要直接轉身離開。

尤其是那個黑鱗骨刺附體,雙翼雙尾繞身的怪物抬起頭,將鮮血淋漓的麵孔顯露出來,它更是激靈靈一個寒顫,再也沒有猶豫轉身就向院外飄去。

就在此時,嘭地一聲悶響。

兩隻猙獰蛇頭穿透黑暗,毫無征兆出現在它的麵前。

蛇口張開到最大,露出層層疊疊的尖銳獠牙,一左一右閃電般咬下。

淒厲嘶嚎再次響起。

剛剛打開的房門被重重關上。

衛韜雙臂覆蓋著猙獰的骨刺黑鱗,刀鋒般的指甲上沾滿了血跡。

他將口中食物咽下,長長呼出一口濁氣,在斑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

一段時間過去,左肩的黑色手印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加清晰明顯。

更重要的是,黑色印痕處的皮膚一直都有種冰冷感覺縈繞其中,就像是冰塊敷在上麵,甚至偶爾還有著輕微的刺痛。

衛韜微微皺眉,表情變得認真起來。

他現在可是破限之上的金剛法身,練氣二十五層固若金湯。

再加上玄武漸生,朱雀重明,螣蛇鬼車齊聚一堂,單純從肉身防禦來說,已經稱得上是相當強悍。

在衛韜眼中,毫不誇張的說,現在就算是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讓某個武道宗師全力出手,都不會在身上留下一道印痕。

但是,剛剛幾乎在沒什麽感覺的情況下,左肩竟然便被留下一道手印。

更重要的是,這種陰寒刺痛的感覺,似乎並非隻是作用於肉身,甚至有可能還牽扯到了真靈神魂。

便不得不讓人愈發好奇,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其間又究竟潛藏著怎樣的危險。

不過,好奇歸好奇,衛韜絲毫沒有尋幽探秘的心思。

沒有預期可見的機緣,隻有陰森冰冷的晦暗,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想在地處逗留,給自己帶來不可預知的危險。

計議已定,衛韜當即準備虛空縱橫,返回大周。

無聲無息間,黑暗中泛起淡淡漣漪。

但就在即將離開的前一刻,他卻又毫無征兆停了下來。

虛空漣漪悄然隱去。

衛韜端坐木椅不動,低頭注視著肩上印痕,陷入沉默思索之中。

“在黑暗通道的戰鬥,靈甄子身上並沒有發現類似的痕跡。”

“但現在我身上卻有了。”

“印痕,也有可能作為道標。”

“如果我不做調查,不經確認,便稀裏糊塗返回大周,卻是有可能把危險帶了回去。”

“更重要的是,我將房門常打開,已經迎接了兩個客人,也順便吃了兩頓飯,現在都已經有些撐了,都還沒有消除掉這道印痕。

所以說,它們和這隻手印並不是一路人,我守株待兔忙活半夜,其實根本就沒有觸碰到真正的源頭。”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轉頭朝著外麵看去。

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積鬱煩躁感覺。

咣當一聲悶響。

破舊的木門被關上了。

一道身影從院內出來,帶著深沉的怨念,悄無聲息沒入到夜幕深處。

陰風陣陣,鬼哭連連。

整條街道都籠罩在黑暗寂靜之中。

所有一切仿佛被墨汁籠罩。

呈現出純粹的、猶如實質的黑色。

外麵空無一人,隻有衛韜的腳步聲不停回**。

哢嚓!

他捉住一隻興奮而來,卻又驚恐逃竄的小東西,隨手將它塞進口中。

密集鋒銳的牙齒咬下,在淒厲的哀嚎聲中開始了新一輪的進食。

忽然一聲極度壓抑的倒抽涼氣聲響起,刹那間便又沉寂下去,似乎是直接封住了口鼻。

吱呀一聲輕響。

衛韜推開了路邊緊閉的院門。

他很快來到一片漆黑的石屋近前。

在尋找了十幾處廢棄小院後,這裏終於有了令他欣喜的發現。

房門關得很緊,好像還被東西頂住。

衛韜推了一下沒有打開。

他屏息凝神,側耳傾聽。

然後開始拍打房門。

將砰砰悶響遠遠傳遞出去。

“我知道你在裏麵。”

“你最好是主動把門打開,不然一會兒若是被砸壞了,可不要怪到我的頭上。”

“你,你究竟是……”

片刻後,充滿恐懼的顫抖聲音從門後響起。

“你放心,我當然是人。”

“隻是想找同類交流的普通人。”

衛韜微笑起來,口鼻間噴出一道熾白火焰,身後兩條蛇尾啪啪敲打地麵。

漆黑如墨的房間內。

全副武裝的女人麵色慘淡。

借著忽然亮起的白色火焰,她透過門縫看了一眼,整個人直接軟軟倒地,一言不發直接昏死過去。

哢嚓!

房門終於被敲塌了。

衛韜從狹小的門洞擠入,低頭注視著腳下一動不動的女人,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

即便是叫醒之後,她也是一副呆滯表情,別說能不能正常交流,甚至連一個完整的詞語都說不出來。

“找了半天,竟然隻找到了一個傻子。”

衛韜直接轉身離開,走出幾步閃電般出手,揪住一隻怪物塞進口中。

不久後,他又找到第二處有人的房子。

剛剛靠近過去,裏麵的人直接哭了出來。

聲音淒慘無比,仿佛正有一頭妖魔站在外麵,馬上就會衝進來將他殘虐致死。

“雖然是個愛哭的膽小鬼,總好過連話都不會說的白癡。”

衛韜一把推開房門,“不要哭了,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來解答,隻要你好好配合,就什麽事兒都沒有,如果不配合的話……”

說到此處,他取出吃了一半的怪物屍體,哢嚓一口咬下。

“不配合的話,這就是你的下場。”

半刻鍾後,衛韜手中多出一隻紋刻著瑰麗花紋的銅鏡,從這間石屋內快步走出。

他循著剛才那位中年男子的指引,很快找到位於角落的一座破敗小樓。

這似乎是一座廢棄的酒樓。

裏麵陰森腐朽,到處可見蛛網灰塵,地麵卻是暗紅的顏色,就像是鋪著一張不知多久沒有清洗過的地毯。

卻有一個人端坐角落,不知對著什麽自斟自飲。

衛韜沉默一下,緩步進入樓內。

腳下黏膩濕滑,踩上去發出滋滋聲響。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原以為的紅色地毯,竟然是打碎攪拌的細細肉糜。

還有不遠處櫃台上擺著的酒壇,根本就是一隻隻風幹頭顱。

他對此絲毫不以為意,一路徑直向內,在那人的對麵緩緩坐了下來。

“你好。”

衛韜聲音低沉,緩緩說道,“關於這個奇怪的地方,你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光滑扁平的麵孔。

眼耳口鼻就像是畫上去的一樣,看起來頗為奇特怪異。

他端起空空如也的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空氣,甚至露出一副滿足表情。

“為什麽這麽說?”

衛韜磨了磨指爪,擦出一蓬耀眼火星。

“今天的夜,比以往都來得更早一些。”

無麵人歎了口氣,再次緩緩端起了酒杯。

嘭!!!

酒杯碎了。

連同那隻手,以及仿佛塗抹了鮮血的桌子,都在這一刻碎裂一地,融入下麵蠕動的肉糜。

“說人話。”

衛韜輕輕呼出一口熾白火焰,“雖然我已經有些撐了,而且感覺你有些惡心,但強忍著再吃一頓還是沒有問題。”

無麵人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碎掉的右手。

“自我有了記憶以來,幽黯之城還從未有過仙人的存在。”

“所以說,你的出現可能會引起混亂,打破這裏延續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安寧。”

“哦?”

衛韜搖了搖頭,“就算我不來,靈甄子返回之後也是一樣的效果。”

“你說的是陵楨吧。”

“我知道他,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男人,來到幽黯之城似乎是在躲避仇家的目光。”

無麵人沉默片刻,“但是,聽你所言,他其實也是一個仙人?”

“他昨天剛剛成仙。”

“陵楨他,竟然成了!?”

“當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甚至騙過了我的眼睛。”

“而且在現在這種混亂迷茫的時候,還能打破屏障,蛻凡成仙,此人絕對當得起大毅力、大智慧、大機緣的評價。”

無麵人莫名感慨歎息,“真人屍鬼,也不知道陵楨成就的是哪一類的散仙,如果有機會再見麵的話……”

“沒機會了,他已經死了。”

“呃……”

“死,死了?”

無麵人頓時愣住,“昨日剛剛蛻凡成仙,今天就已經死了?”

“不是今天死的,而是昨天就已經死了。”

“在他成仙之後大概半小時,就已經被直接打死,再無生還的可能。”

衛韜說到此處,語氣已經有些不太耐煩,“生死輪轉、成住壞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如此大驚小怪。

我們現在聊的是幽黯之城的問題,所以說你不要隨便岔開話題。”

無麵人再次陷入沉默。

剛剛岔開話題講到陵楨的,好像就是盤踞在對麵的這位。

和他沒有一分一毫的關係。

但如今形勢比人強,他也沒有辦法,隻能是將這一無端指責認下。

“靈肉容融,是為地仙。”

“而幽黯之城,則是一位即將舉霞飛升地仙之殘骸。”

“地仙殘骸?”

衛韜微微皺眉,若有所思。

靈神是肉身損毀,僅以一點真靈分化萬千。

幽黯之城卻是地仙殘骸,那麽其真靈神魂又去了何處,是否和靈神一般尚存世間?

麵對著衛韜的問題,無麵人緩緩說道,“我也不知道地仙的真名,隻知道他的真靈神魂已然不存,隻剩小塊肉身殘骸尚在,也即是幽黯之城的來源。”

“城內生活的人,都是從各個不同的天地流落到此,然後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前往其他世界,有的還會回來,有的卻再也沒有回來。

他們會自稱為虛空行者,亦或是流浪商人,經常從別的地方帶來稀奇古怪的東西,以此和幽黯之城進行交換,用來提升自身實力層次,就像是之前默默無聞的陵楨一樣。”

“遊**在城中的怪物,我也不知道它們因何而生,隻知道它們僅在天黑之後才會出現,又在天亮時毫無征兆消失無蹤。

我自己其實也是一樣,莫名其妙就開始擁有了記憶,然後卻又一直被禁錮在這裏,從未見過幽暗之城外麵的風景。”

“至於你所提到的收取租金的人,或許隻是一部分外來人組建幫派的小嘍囉而已。

按照你們的說法,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存在。”

衛韜聽到此處,忽然笑了起來,“你雖然不是人,說話交流卻比很多人都更加有趣。”

他緩緩起身,朝著外麵走去,“你的有趣,保住了你的性命,希望我們以後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走出數步,衛韜忽然又停了下來。

蛛絲無聲湧動,露出左側肩膀。

“差點兒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個精致小巧的手印,你知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就在天剛剛黑下來時,它出現在了我的肩膀上,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其源頭所在。”

精致小巧,一枚手印?

無麵人緩緩轉身,朝著那塊印記看了一眼。

他頓時愣住,宛若畫在臉上的五官擠成一團,就連身體都在止不住地顫抖。

無麵人艱難張開嘴巴,兩條唇線不停翕動。

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是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他艱難抬起左手,朝著上麵指了一下。

嘭!!!

沒有任何征兆,無麵人裂開了。

身體仿佛變成了一枚炸彈,將整座破敗酒樓掀了個底朝天。

各種細碎肉糜四散飛濺,鋪滿了前後大片地麵。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剛有些緩和的心情,又隨著這聲巨響再次變得煩躁起來。

黑夜沒有明月星辰。

天亮之後,也沒有太陽照耀。

天空地麵,胡亂堆砌的破舊建築,所有一切都霧蒙蒙的,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拿掉了籠蓋幽黯之城的黑色幕布,又換了一層白紗罩在上麵。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道多久之後。

一道身影從所居的屋內走出,小心翼翼打開院門,窺探著外麵的動靜。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相熟的人聚在一起,紛紛議論著晚上新出現的恐怖怪物,以及發生在那些怪物之間的慘烈內鬥,也不知道有多少同類受到波及丟掉了性命。

他們一個個麵色發白,直到現在都還心有餘悸,沒有從昨夜的恐懼中擺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