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空間。一老一少緩步而行。

每過一段距離,他們便停下來仔細觀察神樹根係。

尋找和之前有沒有不同的地方。

“我想起來了!”

忽然,少女一聲低呼,將旁邊陷入沉思的老靈植師嚇了一跳。

她對此恍若未覺,隻是接著說道,“晏綾身邊那人,和晏瑢也關係匪淺,或許就是晏苼哥哥昨天提到的,來自上層星環的大人物。”

“好像有些不對。”

少女捏弄著衣角,眉頭微微皺起。

“今天在神樹大殿的時候,來自上層星環的修士就在二族老身旁,如果他也是的話,為什麽會和其他人一樣站在下麵?”

“難道說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玩的就是一出微服私訪,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掀開隱藏的底牌?”

黑衣老者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晏雲小姐,你小聲一些,萬一被其他人聽到了,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少女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魏漷前輩,我們都走到這麽深的地方了,前後左右根本連個人影都……”

她驀地停下腳步,也閉上了嘴巴。

盯著前麵的黑暗空地,似乎也被嚇了一跳。

一個人靠坐在石壁上。

如果不是還時不時抬起手臂,絕對會被誤認為一具屍體。

晏雲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慢慢靠近過去。

片刻後,她忽然一聲驚訝低呼,“晏苼哥,你躲在這裏做什麽,倒是嚇了我一跳。”

停頓一下,她又接著問道,“怎麽是你一個人,你找的那兩位靈植師呢,沒和你在一起嗎?”

晏苼抬起頭,表情呆滯木然,就連眼神也不見絲毫神采。

他沒有說話,隻是從身上捏起一點東西,送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

咕咚!

晏雲喉嚨湧動,麵色陡然一片煞白。

她忍了又忍,終究是沒能忍住,轉頭嘩嘩吐了一地。

魏漷來到近前,隻是看了一眼,便感覺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像是有無數小蟲在身上爬。

晏苼體表片片灰斑,還有密密麻麻的肉芽從中長出,不時被他伸手揪斷,卻沒有太多鮮血流出,有的隻是劈劈啪啪的聲音,在黑暗寂靜的空間悄然爆開。

“是晏雲堂妹啊。”

他仿佛直到此時才回過神來,以扭曲變形的聲音開口說道,“和我一起的靈植師已經死了,我估計也快了,你們怕是也跑不了,這是我們每個人將要麵對的宿命。”

“就快到了,就要到了。”

“我們這些人誰都躲不過去,就連被請來的這些靈植師也是如此……”

短短幾句話,晏苼說得分外艱難。

他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

從嘴巴到脖子高高腫起,就像是在裏麵填滿了東西。

魏漷眯起眼睛,目光落在他的口中,不由得再次倒抽一口涼氣。

裏麵盡是潰爛灰斑,看起來觸目驚心。

但這並不是重點。

真正讓人恐懼的是,晏苼的口腔內壁,一直延伸到喉嚨深處,同樣長滿了暗紅肉芽。

它們密密麻麻,隨著他的說話不斷蠕動擠壓。

還在向外散發出腐朽衰敗的氣息。

魏漷猛地眯起眼睛,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

他下意識後退幾步,朝著不遠處的神樹根係看去,耳畔仿佛響起猶如厲鬼夜哭的淒厲哀嚎,鼻孔中同時嗅聞到了焚燒後才有的焦糊味道。

“走,必須馬上走!”

“隻要稍有猶豫,便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結局!”

魏漷激靈靈一個寒顫,便在此時回過神來。

他表現出不符合年齡階段的敏捷,一把抓住自家金主的衣袖,不管不顧扭頭就走。

轟!

剛剛轉身踏出一步。

魏漷眼前卻是猛地一黑。

感覺就像是迎麵重重撞在牆上,又像是被大錘砸在臉上,刹那間整個人都陷入到一片恍惚之中。

時間悄然流逝。

不知道多久之後。

或許隻是短短的一瞬。

魏漷抬手拭去七竅中溢出的鮮血,目瞪口呆看著眼前的焦土廢墟,以及頭頂上方湧動不休的暗紅天幕,一時間甚至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旁邊的晏雲渾身顫抖,幾乎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勢。

她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麽,卻是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來。

“都逃不掉,一個都逃不掉!”

扭曲聲音從身後響起。

卻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兩人戰戰兢兢回頭,便看到晏苼仰躺地麵,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被打暈過去。

在其身旁,站著一個籠罩在青色重鎧中的身影,正在同樣將目光看了過來。

“你們跟在我後麵,注意不要觸碰這些灰斑。”

女子聲音從麵甲下傳出,聽起來冰冷淡漠,不含一絲情緒。

“晏瑢姐姐,你是晏瑢姐姐!”

晏雲猛地鬆了口氣,頓時低低抽泣起來。

三人穿過大片殘垣斷壁,踩著灰燼不斷向前。

一路上聚集起越來越多的人。

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隻知道跟在晏瑢的身後,如此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忽然,在越過一道高牆後,晏瑢毫無征兆停下腳步。

青色麵甲下,她的兩隻眼睛透射出越來越亮的光芒,越過大片焦黑的痕跡,看向遠處的那塊空地。

緊跟在後麵的晏雲朝同一方向看去,整個人不由得愣在當場。

哢嚓!

魏漷直接揪斷了一綹長須,目光落在空地中對峙的兩道身影上麵,感受著猶如高山大海般的恐怖壓迫感,一時間甚至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那兩個人。

其中一個穿著月白長衫,好像就是那位來自上層星環的修士。

他渾身散發著令人絕望的腐朽氣息,哪怕還隔著相當遠的一段距離,便已經讓人感覺渾身不適,甚至連體內的靈力都無法調取。

而另外一個。

魏漷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呆滯。

另外一個,竟然是那個什麽都不懂,似乎想要從他口中套話的靈植師。

這人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他也是來自上層星環的修士?

魏漷心中念頭紛亂,一想到自己當時以那種語氣和對方說話,後背上便頓時冒出一層冷汗,以至於有些驚訝自己為什麽還能活到現在。

………………

……………………

暗紅天空下,大地滿是焦黑。

仿佛經曆了大火的灼燒,將所有一切都摧毀幹淨。

生靈塗炭,冤魂聚集。

嗚嗚咽咽聲音不斷響起。

聽之猶如厲鬼夜哭。

“我就是章嵇,你說的那個蠢貨,不過是另外一個我而已。”

說話的人體表遍布肉芽,看上去不由得令人頭皮發麻。

“真靈化生,分神不隕?”

衛韜微微皺眉,眼神若有所思。

但片刻後,他卻是暗暗搖了搖頭。

關於真靈化生,他曾經近距離接觸過靈神教徒。

還和最接近成仙的靈甄子生死交鋒。

所以根據以往經驗可以基本確定,眼前這個家夥絕對不是真靈化生。

而且和真靈化生根本就不沾邊。

那麽,除此之外又會是什麽情況?

難道是雲虹的萬靈合一?

衛韜心中念頭轉動,很快便再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真靈化生,也不是萬靈合一。

同樣不像是真靈奪舍。

所以說,這個家夥莫非是個精神病?

精神分裂症,表裏多重人格?

但這又難以解釋眼前廢墟空間的存在。

更讓衛韜驚訝的,則是這片廢墟之地異常堅固穩定,力量層次也很高。

還要遠超當初玄冰海的屍解仙。

甚至比地仙殘骸幽黯之城都不遑多讓,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猶有勝出。

一個接一個念頭閃過。

最終都沒能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衛韜便在此時收斂思緒,看向不遠處已經不成人形的章嵇。

“其實我還要感謝你。”

章嵇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扭曲變形。

“感謝我什麽?”

衛韜捏起一隻肉芽,放到眼前仔細觀察,“感謝我撐爆你的肉身,將你炸得隻剩下了一個腦袋?”

“區區一個容器而已,毀了也就毀了,我還可以再做一個。”

章嵇忽然笑了起來,似乎在這一刻恢複了少許神智。

“如果不是你,我還無法從沉眠中真正醒來,所以說必須要謝謝你,幫我打開了禁錮的枷鎖。”

“為了表達我的感謝,女人我就不和你爭了,畢竟我不是那個無知無趣的蠢貨,腦子裏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隻是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不過現在對你很有興趣,希望你能留在這裏,能讓我每天都看到你,如此便可以經常表達我對你的謝意。”

話音落下,章嵇驀地閉口不言。

仿佛再次變成了不會動的雕像。

就在此時,暗紅天空忽然開始湧動。

還有咕嘟咕嘟的聲音不斷響起。

一隻隻血泡開始顯現,不停擁擠摩擦聚集。

啪!

隨著一聲輕響。

就像是吹起的肥皂泡破裂。

一隻血泡毫無征兆爆開。

為廢墟之地帶來一道晦暗光芒。

緊接著啪啪聲不絕於耳。

血泡一個接一個爆裂。

整個天空血光縱橫,來去無蹤。

再加上地麵的大片焦黑,給人一種極度壓抑的感覺。

啪!

衛韜捏爆指間肉芽,緩緩抬頭仰望。

他的麵龐被道道血光映照,看上去有些陰森詭秘。

“你不是章嵇。”

“你們兩個都不是章嵇。”

“至少不應該是本來的章嵇。”

衛韜眉頭一點點皺起,目光越過密密麻麻的血泡,再穿透其後腥臭腐朽的暗紅,追逐著那道若隱若現的碧綠絲線。

“這些血光,讓我莫名想起了奈落。”

“所以說,它們並不是普通的血光,而應該是道道霞光。”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天仙舉霞飛升,一點真靈融入虛空。”

“出乎我的預料,你竟然是一個天仙,而且不是碧落天那種被閹割的天仙,而是一步步披荊斬棘攀登修途,最終舉霞飛升的正牌天仙。

隻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竟然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甚至忘卻了記憶,還缺失了不少的神智。”

衛韜陷入思索,片刻後又接著說了下去,“我大概明白了,如果按照碧落天的說法,你所走的也應該是洞天之主道路,而且已經臻至天仙層次,距離真正的界主隻剩下了一個大境界需要攀升。

那麽現在這片血色天空籠罩下的廢墟,便是你所修持的洞天之域,類似於方士梵羽的洞玄空間、以及屍解仙傀的幽湖洞府,卻又比他們強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說到此處,他的語氣忽然變得無比疑惑,“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你的洞天界域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非但沒有靈性與生機,反而充滿了破敗衰落的氣息。

就像是被灼燒焚毀,然後又被慢慢腐蝕成了現在的樣子,我雖然還沒有真正看得清楚明白,卻也受到了極大震撼。”

“天仙,洞天?”

“天仙又是什麽東西?”

“我就是章嵇,來自於上層星環……”

章嵇一聲冷笑,聲音愈發扭曲瘋狂。

隻是話還沒有說完,他卻再次毫無征兆閉口不言。

整個人開始不停顫抖,原本還算正常的眼睛也開始被肉芽占據,漸漸變成了完全非人的恐怖模樣。

而隨著他的動作,肉芽還在不停炸開。

粘稠腥臭血液流淌下來,將焦黑地麵都變成與天空近似的暗紅顏色。

“咕咚!”

衛韜喉嚨湧動,不自覺地咽下口水。

他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強迫自己覺得對麵那個家夥很惡心。

事實上現在的章嵇確實很惡心。

但不知道為什麽。

衛韜自己也很不理解。

他就是覺得這貨很香。

尤其是那些密密麻麻,擁擠爆炸的肉芽,雖然看得讓他感覺身上有蟲子在爬,卻又有種莫名的衝動,想要衝上去將這家夥按在地上,再用舌頭和牙齒在其身上狠狠摩擦。

再撕扯嚼碎吞下肚子。

“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光是想想都讓人覺得惡心,幾乎下一刻便要吐了出來。”

“當真是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句老話,所以說和這個變態呆了一會兒,我感覺自己也要成了一個瘋子。”

衛韜眼角嘴角都在微微抽搐,“怪不得晏家那位女靈植師會變成那樣,我這才過了多長時間,精神都已經變得有些不太正常。”

“但是,它真的好香啊。”

“雖然看起來很醜,聞起來也臭,但在更深層次的感知之中,它是真的散發出極度的香味,讓人幾乎陷入瘋狂的誘人香甜。”

暗紅天空下。

焦黑狼藉廢墟深處。

兩道身影隔著一段距離,沉默無聲相互對峙。

他們看上去都有些不太正常。

一個在瘋狂嘶嚎,不停將體表肉芽撕扯擠爆。

另一個則半低著頭,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無聲無息間,青黑雙鱗,尖銳骨刺透體而出。

雙翼伸展,三尾拖後,不停啪啪擊打地麵。

猶如實質的氣息湧動,然後在中間對撞交鋒。

短時間內竟然不相上下,誰也無法將誰真正壓倒。

忽然,章嵇毫無征兆停下了淒厲嘶嚎。

他抬起手臂,尖銳指甲彈出,仿佛不是自己的身體一般,硬生生將眼眶內的肉芽夾斷扯出,露出內裏渾濁黯淡的眼珠。

“東方青龍,南方朱雀,北宮玄武,似乎還有鬼車螣蛇。”

此時此刻,他又一次恢複了平靜,就連語氣也變得正常許多,“竟然是五靈歸一,融為一體,而且你還沒有被侵蝕影響變成一頭怪物。”

“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他搖著頭,甩動頭頂臉上密集肉芽,“就算是五靈歸一,在這片廢墟之地,除非五靈全部距離不遠,否則你很難感知接引到它們的玄念真意,更不要說將其納入己身。”

衛韜抬起頭來,眼神表情沒有絲毫波動,“雖然你可能是舉霞飛升的天仙,絕對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但你好像不懂什麽是五靈合一,更不懂什麽才是諸法歸因。

因為這就是我自己的真意,有沒有它們存在,其實我已經並不在意,也根本無須在意。”

說到此處,他猛地一聲低沉咆哮,“你明明這麽醜,又這麽臭,但為什麽讓我感覺是如此的誘人香甜!?”

“我是舉霞飛升的天仙。”

“舉霞飛升的天仙!?”

“誰是天仙,天仙又是什麽!?”

“我是誰,誰是我,我到底又是什麽?”

章嵇同樣淒厲嘶嚎,整個人已經完全陷入癲狂。

轟!!!

刹那間不知多少血泡陡然爆開。

暗紅光芒交織糾纏,橫亙虛空。

地麵也開始了劇烈湧動。

大片殘垣斷壁傾塌崩解,將廢墟變得更加汙穢狼藉。

“吼!!!”

衛韜頓足踏地,身形驟然膨脹暴漲。

“地仙,我吃過……”

“閹割的殘缺天仙,我同樣吃過。”

“但正牌天仙,你還算是第一個!”

他低頭俯瞰,表情愈發猙獰可怖,“雖然你已經腐爛,但我還是想嚐嚐你的味道,希望你不要爛的太狠,那樣就會過分影響我的口感。”

轟!!!

陡然一道驚雷炸響。

廢墟空地中央,兩道身影猛地對撞一處。

頃刻間引發了席卷一切的劇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