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碧空萬裏、晴日高照。而在這座通體如墨的大山上方,卻是烏雲低垂,雷鳴電閃。

一遠一近,一明一暗。

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除此之外,還有隆隆雷聲不斷爆開,伴隨金色閃電落在山體表麵,炸出耀眼奪目的大蓬火光。

所有一切看上去詭異奇幻,給人帶來難以言喻的感官體驗。

但若是和大山深處那道金光比起來,卻又顯得那麽無味寡淡。

無論是厚重雲層,還是金色雷霆,都像是小孩子無所事事的玩鬧一般,根本不能吸引太多關注的目光。

布置好的防護隱匿法陣內,白衣男子負手而立,沉默注視著巍峨大山深處的金色光芒。

乍看上去,他似是二三十歲的年紀。

但若是仔細觀察片刻,眼神表情卻又流露出沉澱厚重感覺。

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死意,在不經意間從眼眸深處散逸而出。

就像是跨過歲月長河、遍觀滄海桑田,即將走到生命盡頭一般。

時間一點點過去。

白衣男子一動不動,就像是變成了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直至天色漸暗,夜幕降臨。

他才緩緩閉上眼睛,麵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自從發現太虛入口顯露,再追尋痕跡進入此方天地以來,直到今時今日見了這道金色光芒,之前一直縈繞於胸的疑惑才算是得到部分解答。”

白衣男子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太虛是太虛,靈境是靈境,原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東西,竟然能被人施展手段捏合到了一起。

當初的天命之子冥虛,竟然能以自身洞天與太虛交融,自此太虛化實,靈境返虛,再以古神真靈殘魂作為補益,當真是超出想象的絕妙手筆。”

白衣男子身後,其他人還在不停忙碌,聞言便一個個停了下來,和他一起觀察感知烏雲高山、金光雷霆,目光甚至穿透重重迷霧,看到了蒼穹之上的黑暗虛空。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白衣男子目光沉凝,再開口時語氣頗多遲疑,似乎又碰到了什麽難以解決的問題。

“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剛剛吾等合力探查許久,終於是發現了最大不諧之處。”

他眉頭緊皺,思索著緩緩說了下去,“太虛靈境、古神殘魂,兩者倒是近乎完美交織容融,雖然還有些磕磕絆絆,至少以我的眼界來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但最大的問題就出現在濃霧之外,黑暗虛空的那些上古凶邪玄念,無論怎麽看都和太虛靈境不相適應,甚至還給人一種要與太虛為敵的詭異感覺。”

就在此時,背負長劍的寧姓女子來到近前,“公子,又有人到了山腳下方,看樣子正準備穿過亂石崗進入山間。”

白衣男子收回視線,將注意力轉移到那片石崗,目不轉瞬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片刻後,他緩緩開口問道,“寧緋,能看出這幾人的根底嗎?”

負劍女子沉默少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回公子的話,奴婢暫時還看不太清楚,不過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們應該不是和我們一樣從混沌歸墟而來。”

白衣男子歎了口氣,“原以為除了曾為真界核心,如今卻被混沌虛無包裹的歸墟外,就再也沒有修行者存在的痕跡。

沒想到曆經多次破滅災劫,上古真界分裂破碎後,還能有如此多的修行傳承留下,並且在諸天界域內再次發展起來……”

“嗯!?”

他忽然眯起眼睛,麵上閃過些許驚訝疑惑表情。

那幾個人來到山腳亂石崗後,不做任何隱匿防護手段,也根本沒有什麽停留,便不管不顧向前疾行。

他們越過石崗,然後一路向上,完全沒有遇到危險與阻礙。

很快就變成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小點,並且還在朝著金光升起的方向不斷前行。

“這,這就直接穿過去了?”

白衣男子眉頭緊皺,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一時間就連精神都出現了莫名恍惚。

“難道剛才是我的感知出錯,那裏本來就沒有什麽陷阱存在?”

“還是說這幾人擁有特別的手段,所以才能避開被我察覺到的危險?”

“不可能,事情應該沒有這麽簡單。

畢竟我是從真界核心碎片而來,無論是眼界見識,還是實力層次,絕對要比這些連完整傳承都沒有的修行者要強,不可能出現如此大的差距存在。”

唰……

依稀間似有和煦微風吹過。

帶來若有似無的涼意,無聲無息拂過身體。

還有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仿佛在耳畔直接響起。

“你們當真是小心謹慎到了極點,即便剛剛放了那幾人過去,也依舊龜縮在此一動不動,倒是讓至高無上的痛苦之主都感覺有些難辦。”

“什麽人!?”

白衣男子激靈靈一個寒戰,不由得猛然繃緊心弦。

幾乎在同一時間,寧緋閃電般拔出背後長劍,死死盯住正在走來的兩道身影。

走在前麵的,是一個枯瘦如柴的男子,就像是一具擁有了生命的人形骷髏。

而在其身後,則是一個高度超過兩丈,厚重青麟覆體的巨漢,宛若一座小山緩緩靠近壓迫過來。

兩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看上去甚至有些驚悚恐怖。

“本人陌毒,見過這位公子。”

骷髏般的男子在法陣外停下腳步,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諸位不要緊張,在下沒有任何惡意,隻是尊奉吾主之命,邀請諸位進入山中赴宴而已。”

停頓一下,他又接著說道,“吾主早已知曉你們的到來,隻是他老人家現在不太方便出門迎客,也隻好讓我這個下人過來邀請諸位進山。”

“前往山中赴宴?”

白衣男子沉聲問道,“我們隻是路過此地,卻是不知貴主人姓甚名誰,又是因何原因擺下宴席邀請吾等前去,若是兩位不把事情講清楚的話,我們又怎麽能貿然跟你們進入此山?”

陌毒沒有做出回應,而是向後退開一步,站在了壯漢的身側。

“看來他們不吃敬酒,那麽也隻好請勿前輩出手,將主上點名邀請的這位白衣公子帶走。”

“陌先生客氣了,既是為師尊效力,屬下自是義不容辭。“

勿逡便在此時睜開眼睛,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法陣之上,體內骨骼陡然發出雷鳴般的密集爆響。

嘭!

他向前一步踏出,將堅剛如鐵的地麵踏出一隻深坑,還有縱橫交錯的裂紋,猶如蛛網朝著四麵八方延伸出去。

轟!!!

勿逡深深吸氣,本就超過兩丈的身軀再度膨脹暴漲。

伴隨著刺啦一聲脆響,又有一條青麟覆體、遍布骨刺的長尾自身後探出,在黑暗夜幕中蜿蜒遊轉,不時傳出尖銳呼嘯鳴響。

“東方七宿,青龍真意。”

“倒是有些出乎了我的預料,也怪不得你這具骷髏會有如此大的口氣。”

“不過隻憑你們兩個,就想要和有著真祖護佑的本人為敵,隻能說你們似乎高看了自己的實力。”

白衣男子無聲冷笑,剛準備親自出手將其解決,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發緊。

他死死盯著那尊劇烈變化的猙獰身軀,目光透過轟然爆發的靈元,卻是隱隱看到了一道悄然出現的模糊身影。

那人就站在更遠處的黑暗之中,身形忽明忽暗,若隱若現,仿佛一陣夜風都能將之吹散。

但是,他竟然看不透對方的虛實。

而且那人明明站在那裏,卻又似乎不在那裏。

仿佛與夜幕完美融為一體,卻又被整個天地劇烈排斥,傾盡全力也要將其驅離出去。

這種詭異感覺讓他煩悶欲嘔,難過到幾乎要吐出血來。

白衣男子屏息凝神,再次仔細觀察感知。

卻又發現那道身影又好像並不存在,或許隻是他生出的某種幻覺。

通過法陣外的青龍真意,影響他的真靈神魂,從而使精神陷入錯亂迷茫,如此才看到了如此古怪莫名的景象。

但是,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隻是東方青龍玄念真意而已,又不是青龍本體現身此處,又怎麽會如此輕易影響到自己被真祖之力護體的真靈神魂,還因此生出近乎以假亂真的幻象?

轟隆!!!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炸開。

勿逡進步踏地,猛地一拳砸出。

重重落在防禦法陣上方,陡然爆開一團絢爛光芒。

“裝神弄鬼,擾吾心境!”

白衣男子一聲低喝,看都沒看揮劍迎上的寧緋一眼,隻是死死盯著勿逡後方的黑暗虛空,全部心神都被那道身影吸引過去。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道精血噴在雙手,十指閃電般合攏一處,一道磅礴氣息自掌心轟然爆發,猶如滔滔大浪朝著那道虛幻身影湧去。

不動則已,一動山崩。

白衣男子甫一出手,便毫無保留。

無論是剛剛刺出長劍的寧緋,還是麵無表情一拳砸落的勿逡,乃至於距離更遠的陌毒,盡皆被這道磅礴力量迫開,不得不朝著不同方向急速躲閃。

轟!!!

就連鎮魔群山上方雲層都被引動。

瞬間降下密集金色雷霆,將整個天地都變得猶如白晝。

此時此刻,陌毒和勿逡不由得停了下來,目光齊齊落在白衣男子身上,驚訝於此人竟然能爆發出如此恐怖的壓迫力量。

就連從天而降的幾道雷霆,尚在半空便被直接摧毀打散。

如果這道攻擊是落在了他們身上,即便不死怕是也要身受重傷。

但是,讓兩人想不明白的是,這人腦子是不是有什麽問題,竟然在如此近的距離還能將攻擊打偏,可以說是完全避開了他們所在的位置,徑直朝著空空****黑暗夜幕而去。

另外一處方向。

寧緋喉嚨湧動,咽下一口鮮血,麵色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她也是沒有想到,自家少爺為何會瘋了一般悍然出手。

而且一上來便毫無任何保留。

不計消耗以自身精血激發真祖之力,渾然不顧之後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然而更讓她驚訝的是,傅少爺這一擊竟然還打空了。

恰到好處從兩個敵人中間穿過,幾乎沒有傷到對方一分一毫。

反倒讓她有些猝不及防,艱難躲避時受了輕傷。

“呼……”

白衣男子深深吸氣,又重重呼出,死死盯著前方黑暗夜幕深處。

那道身影依舊靜靜站在那裏。

不閃不避、不招不架。

任由那道磅礴力量穿過身體,將大片亂石瞬間夷為平地。

但是,他依舊還在那裏。

甚至比之前還要顯得更加清晰。

這奇幻詭異的一幕,已經有些超出了白衣男子的認知。

“你是什麽人,你究竟是什麽人?”

傅少爺聲音沙啞,幾乎吼了出來。

他還是安安靜靜站在那裏,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到十數個呼吸後,才忽然有一道溫和男子聲音,打破了場間的死寂沉凝。

“即便是借助勿逡的玄念,我想要將力量透出也並不容易,倒是讓傅公子久等了。”

轟!!!

還未等傅少爺反應過來,他腳下的地麵陡然塌陷。

顯現出深不見底的幽深地洞。

強大無比的吸力從中傳出。

還有無數暗影觸手蜂擁而至。

纏繞住了傅少爺的身體,禁錮住了他的力量,將人瞬間拉入地下消失不見。

高空中雲層翻滾湧動,在這一刻陡然變得更加狂暴。

金色雷霆聯結成網,猛然砸在通體墨色的大山表麵,整個黑暗夜幕仿佛在撕裂震**。

墜落。

不斷向下墜落。

或許並不是墜落,而是急速向上飛升。

沒有方向,甚至失去了應有的感知。

傅少爺渾渾噩噩,心神一片空白,整個人都被恐懼迷茫情緒籠罩。

不知道多久過後,黑暗終於散去,光明悄然降臨。

他有些魂不守舍站直身體,看著眼前的一座古樸涼亭,一時間仿佛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亭內隻有一桌一椅,坐著一位穿著打扮隨意的年輕男子,正在慢慢喝著一盞清茶。

此時此刻,他也正好喝完了杯中茶水,麵帶微笑朝著亭外看了過來。

傅少爺微微躬身一禮,“不知閣下是……”

“吾姓衛,單名一個韜字,你們應該從未聽說過我的名字,不過叫什麽名字都隻是一個稱呼而已,怎麽叫,叫什麽,其實都並不重要,也沒有必要太過認真、在意執著……”

傅少爺細細品味著話裏的意思,也是在緊張思索著這個名字記憶中有無印象,最終卻是一無所獲。

於是在沉默了一會兒後,他便又再次躬身行禮問道,“在下還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不知閣下是否方便告知……”

“這裏其實就是鎮魔群山,我就是那個被無情鎮壓的妖魔。”

“若是換一種更加準確的說法,你也可以認為,自己現在正處在我的身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