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漩渦顯現,將一段長河支流都要冰凍封鎮。一道背生雙翼,甩動長尾的猙獰身影,自漩渦中心緩緩浮出,剛剛降臨便帶來如山似嶽的巨大壓力。

衛韜還劍歸鞘,身體微微繃緊,已經是做好了暴起出手的準備。

但接下來的展開,卻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預料。

對方自現身後,並沒有顯露出任何敵意,反而擺出了一副要和培養新人的奇怪姿態。

不過既然如此,衛韜倒也不介意先和牠扯上幾句,最好能再多從其口中掌握一些信息,一點點完善關於觸手組織最終目的的拚圖。

“吾名幽觸,你以前應該從未聽說過我的名字,也從未和我建立的觸手組織有過交集。

不過這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還是你作為錨點的寶貴身份,甚至還要比被吾選定的母神意誌載體更加值得珍惜。”

猙獰身影緩緩說道,“不久之前,吾去了一趟斷崖下方,和幽魂有過見麵交流,牠提及曾經遇到某個身含種子碎片的修行者,並且還送了一枚特殊的傳承種子出去,想來那個人就是你了。”

衛韜聽到此處,眼前浮現出一團扭曲陰影,以及從其手中得到的第二枚傳承種子。

不過當時按照扭曲陰影的說辭,送出傳承種子是為了幫他進入彼岸之門,橫渡那片金色苦海,代替那些大神通者去看一看何為真正的彼岸。

結果直到此時,被迷霧籠罩的脈絡才漸漸清晰。

也讓他大致弄清了對方的真正目的。

根本不是為了承繼大神通者的遺願,而隻是想要以他作為錨點,讓某個神秘詭異的生命體進入時空長河罷了。

衛韜歎了口氣,“如果那團扭曲陰影就是幽魂的話,我對牠的印象還挺深,畢竟牠送了我一枚傳承種子,讓我能夠將審判之光融入己身。”

停頓一下,他話鋒忽然一轉,“此等大恩大德,本人從來未曾忘懷,隻等著有朝一日再次回到那處斷崖深淵,將積攢了許久的感謝一並奉還。”

幽觸笑了起來,聲音尖銳沙啞,聽起來就像是兩塊生鐵在劇烈摩擦,“吾和幽魂不需要你的感謝,隻要你能好好活下去,不斷提升自身實力層次,便是對我們一番辛苦的最大回報……”

衛韜也跟著笑了起來,“沒有明確的目標,就沒有努力的方向,所以說你應該先告訴我,究竟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真正履行好身為種子錨點的職責。

如此才能更好尊奉吾主至高無上之意誌,更大貢獻自己的力量,幫助吾主順利降臨此間,將彼岸之門後方那些冰冷虛偽的家夥統統殺光,再把整個時空長河都變成主人的獵場。”

幽觸聽到此處,黑炎籠罩下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副嚴肅凝重神色。

片刻後,牠才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惑,“你,竟然能感知到母神意誌?”

衛韜搖了搖頭,鬥笠遮罩下的眼睛閃過一道隱晦光芒,“我不知道在意識深處響起的聲音,到底是不是閣下口中的母神意誌,隻知道牠至高無上,讓我全心全意地崇敬遵從,即便是獻出一切都無所畏懼。”

幽觸陷入沉思,甚至閉上了眼睛,似乎在祈願感知著什麽。

時間一點點過去。

長河支流安靜死寂。

就連墨色漩渦都停止旋轉,仿佛同樣被封鎮凍結一般。

“吾並未接收到母神的傳訊。”

“那麽,你在意識中聽到的聲音,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

許久後,幽觸終於睜開眼睛,周身黑炎升騰暴漲,陡然帶來越來越強的壓迫力量。

“你是在質疑母神?”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閣下今天就敢質疑母神意誌,明天會做些什麽簡直無法讓人想象。”

“母神至高唯一不容質疑,那麽隻要你敢再多說一句,本人就會認為你生出了叛逆之心,必須要將你活活打死以正試聽。”

衛韜麵無表情,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頭頂上方,彼岸之門隨之打開,顯露出內裏同樣熊熊燃燒的黑炎。

仿佛受到同根同源力量吸引,腳下墨色漩渦再次開始緩緩旋轉。

甚至還有大量幽黯波光,被那扇變暗發黑的彼岸之門牽引過去,徑直投入到門後的黑色火海。

化作黑炎燃燒的最佳養料,刹那間變得更加洶湧澎湃。

幽觸眉頭緊皺,還在努力探查感知。

隻是麵對著衛韜的緊逼,牠竟然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渾然不見了剛現身時高高在上之姿態。

“他竟然可以開啟彼岸之門,也就意味著其身份必是審判者無疑。”

“但是,彼岸之門後方並未衍生金色海洋,反而燃燒著與吾同根同源的幽黯黑炎,那麽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這一點?

更重要的是身為審判者,此人竟然還能擁有獨立自我意誌,沒有成為那種冰冷機械的殺戮兵器,難道真的是吾主禦使力量降臨,才讓他擺脫了金色海洋的禁錮,變成了現在的這幅模樣?”

幽觸心中諸般念頭閃過,任由彼岸之門吞噬吸收墨色漩渦。

牠甚至還主動向外送出,將吞噬吸收速度瞬間加快十倍不止。

時間一點點過去。

墨色漩渦肉眼可見越來越小。

而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彼岸之門後的黑炎越燒越旺。

仿佛無窮無盡,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存在。

幽觸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就要停下對彼岸之門的注入。

畢竟以這個速度,牠不知道能不能真正探查出什麽,隻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自己怕是要陷入很長時間的虛弱衰落,甚至有可能因此暴露行蹤被審判者捕捉。

但就在此時,幽觸卻看到衛韜猛地抬起頭來,高高揚起的鬥笠下方,是一張正在被墨色花紋漸漸爬滿的麵龐,充斥著墨色黑炎獨有的冰冷氣息。

不過這並不是重點。

真正的重點是,幽觸從那對眸子裏看到了無比驚訝詫異,似乎還隱含著一絲悸動的神色。

就像是發生了什麽預料之外,又讓人震動恐懼的事情,所以才在刹那間讓他無法控製情緒,顯露出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眼神與表情。

那麽,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難道是審判者將要出現,要對他們進行捕捉鎮壓?

幽觸心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又當即被自己否定。

畢竟雖然被吞噬吸收了小半漩渦,但牠現在還能維持住對這段支流的遮罩隱蔽,因此根本不會引起監察者和審判者的注意,更不要說直接打破屏障降臨此間。

不是審判者的話,又會是什麽情況?

能讓這樣一位即將打破第六道枷鎖,比牠自己都隻低了一籌的大修行者如此驚訝,甚至難以抑製顯露出了一絲恐懼迷惘的情緒?

幽觸還在想著,目光越過彼岸之門,看向熊熊燃燒的黑色火海。

就在此時,牠眼前毫無征兆一花。

周圍所有一切陡然生出變化。

幽觸閉上眼睛再睜開,驀然發現自己似乎置身無盡黯夜,周圍沒有了停滯不動的幽黯波光,也沒有了還在旋轉的墨色漩渦,隻有一片濃鬱到化不開的極度黑暗。

更讓幽觸感到驚訝的是,雖然雙方相距最多不過數十步距離,眼前卻已經不見了那道鬥笠蓑衣的身影。

同時還有陣陣淒厲嘶嚎響起。

忽高忽低,忽近忽遠,仿佛從彼岸之門後的黑炎深處傳來。

卻又像是直接出現在牠的識海。

“這種感覺,為何會如此熟悉?”

幽觸屏息凝神,竭盡全力朝著有如實質的黑暗盡頭感知。

轟!!!

牠猛地向後退開一步,宛如迎麵撞到了牆上,整個上半身都大幅度後仰。

但幽觸對此恍若未覺,隻是死死盯著那片濃鬱到化不開的墨色。

眼前仿佛有一尊巨大黑色身影悄然顯現,緩緩睜開雙眼低頭俯瞰下來。

“這是……”

“他說的竟然是真的。”

“時機還未成熟,種子錨點更是沒有全部做好,母神便已經將一絲意誌觸角探入了進來?”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我竟然會質疑至高無上母神的意誌,難道在時空長河潛伏的時間久了,便被審判之光與金色海洋反向侵蝕汙染,失去了最為虔誠堅定的信念?”

幽觸心中震怖,思緒激**湧動,不由自主伏低身體,尾巴高高向上翹起,對著那尊難以描述的黑色影子慢慢跪伏了下去。

衛韜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看著麵前五體投地,恭敬之至的猙獰身軀,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卻是化作一聲低沉長歎。

“幽觸首領,你可是害苦了我啊。”

他緩緩搖了搖頭,眼神表情複雜難言,“你不相信我沒關係,但因此讓母神陛下為之震怒,怕是連我都要受到極大牽連,簡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神使大人恕罪,屬下對母神陛下一向忠心耿耿,從來不敢有任何悖逆之心,隻是自潛入時空長河以來,屬下一直備受金色海洋與彼岸之光壓迫,不敢有哪怕一絲一毫疏漏出現,如此時間久了便不由自主小心多疑起來,絕不是……”

“好了,你不要說了,此時也不是你表忠心的時候。”

衛韜微一抬手,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複平靜,甚至自然而然有了高高在上的味道,“我現在知道你是觸手,建立組織的目的便是尋找更多錨點,讓陛下可以纏繞吸附降臨此間。

那麽身處於斷崖深淵的幽魂,牠的任務和目的又是什麽,如今的工作做到了何種程度?”

“回神使大人,幽魂最初時化身大神通者,正好趕上了那場慘烈的大戰,以真靈肉身被切割分離為代價,在一段時空長河被截斷抽取後,侵蝕汙染了留下的斷崖深淵。

如此一來,算是將堪稱密不透風的長河波光撕開了一道口子,讓神主陛下有了一個抓手和突破口,能夠向內投入力量種子,等待其生根發芽、成熟長大之後,就成為了可以纏繞吸附的一個個錨點。

所以在那場大戰結束後,幽魂因為打開長河屏障有功,便被神主陛下施法保住了一點真靈不散,並且在之後的漫長時光鎮守斷崖空間,兼之不斷在長河內投放種子,直至等到吾等的進入。”

衛韜陷入沉默,許久後才開口問道,“這麽說,陛下早在那場大戰未曾發生時,如此漫長久遠的光陰之前,便已經盯上了時空長河的存在?”

幽觸歎了口氣,“對於普通生靈而言,光陰似水流淌,一去便不複還,即便是再厲害的大修行者,也無法抵擋住時光的衝刷侵蝕。

但在母神陛下更高一個維度的眼中,再悠久漫長的時光,或許也隻相當於吾等飯後的一次午休小憩而已,根本就算不得什麽。”

衛韜沉默許久,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幽觸首領說得很好,隻是以後不要再說了。”

“所謂井蛙不可以語海,夏蟲不可以語冰,陛下高高在上超脫凡俗,又豈是你能夠妄加揣度的存在?”

“是是是,神使大人教訓的是。”

幽觸似是受到極大驚嚇,就連身體都止不住地顫抖起來,“屬下對陛下絕無任何不敬之意,更是不敢隨意妄加揣測,以上隻不過是不經思考的胡言亂語,還請神使大人寬宏大量,莫要計較屬下的無心之失。”

衛韜看著麵前瑟瑟發抖的幽觸,不由得也有些感慨歎息。

這可是一個破開六道枷鎖的大修行者,卻是毫無尊嚴跪伏在他的麵前,甚至因為一句話被嚇到語無倫次,和剛剛現身時的形象簡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但是話說回來,一想起那尊自黑炎火海深處升起,幾乎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恐怖陰影,就連他自己也感到一陣陣難以抑製的心悸,幾乎保持不住站立的姿勢。

這還是因為那道陰影並未對他施加任何惡意,甚至沒有將注意力投到他的身上,如若不然,怕是有可能表現得比眼前的幽觸還要不堪。

想到此處,衛韜忽然有些煩躁。

無論是難以溝通的監察者和審判者,還是以他為錨點傳遞一絲意誌的所謂母神,都是讓他感到積鬱煩躁,一應念頭不得通達的源頭。

就像是沉入到了水底,憋悶到根本無法呼吸。

唯有更加強大的力量。

能夠將牠們全部碾碎打爆的力量。

才能讓他從這種壓抑中解脫出來。

衛韜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看向幽觸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幾分急迫灼熱的光芒。

“母神陛下說了,你以本源力量製造的漩渦,還需要讓我多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