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停了不久的雨,又開始下了起來。天空中烏雲密布,完全看不到一絲光亮。
雖然按照時間應該是正午的白天,但山林間陰鬱黑暗的環境,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
北風呼嘯,秋雨寒涼。
無數葉片飄落凋零,混在風雨之中。
野草灌木也不再鬱鬱蔥蔥,給整個山林增添了許多冰冷肅殺之景象。
甚至給人帶來無聲淒涼的感覺。
陡然哢嚓一聲脆響。
大紅僧袍上方,一隻頭顱猛地向後扭轉。
這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番僧,眼神中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茫然驚悚。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也不知道敵人來自何處,為何會一言不發暴起出手。
啪嗒!
番僧脖頸上掛著的項鏈被拽斷摘下。
他將之拿到眼前仔細觀察。
片刻後,虛幻狀態欄悄然浮現眼前。
清脆悅耳的叮咚鳴響隨之**開。
他輕輕呼出一口濁氣,麵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笑容,然後緩緩轉頭朝著更遠處的一片營帳望去。
那裏,一定有更多能夠增加金幣的寶物,可以讓他將搬運氣血遊轉的紅線拳不斷推升上去。
“祭祀可是在大帳之中?”
伴著一道沙啞聲音響起,守在帳外的武者緩緩轉頭,看向穿過黑暗雨幕而來的一道身影。
“回殿下的話,祭祀如今正在帳內感知天象。”武者垂下目光,姿態恭敬深施一禮。
“這場雨,下得有些蹊蹺。”
年輕男子停下腳步,抬頭仰望漆黑夜幕,片刻後低低歎了口氣。
“大梵生天雖然因雨顯靈,而且除了吾等北荒之外,其他區域的諸般凶邪靈意,也隨之一同爆發出直入蒼穹之氣機,已經能說明這場雨的與眾不同之處。
而且更讓我疑惑不解的是,厚重雲層之上,原本應該亙古存在的璀璨星空,竟然在風雨到來之時消失無蹤,就像是被完全毀滅抹除,再也找尋不到曾經存在的痕跡。
所以說在我看來,王主和大祭司以為的天大機緣,或許並不是吾等推測設想的那樣簡單。”
北荒武者思慮許久,“老奴鬥膽問上一句,在殿下眼中,大梵生天的複蘇,以及如瀚海之沙般的星辰全部消失,這一切的發生究竟意味著什麽?”
年輕男子沉默許久,最終卻是緩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隻是心中一直被難以言喻的恐懼充斥籠罩,所以才會在深夜前來尋求祭祀的開導。”
北荒武者低下頭去,眼神表情隱隱有些猶豫遲疑。
直到十數個呼吸後,他才下定決心般再次開口,“殿下有所不知,在清晨聆聽過大梵生天聖諭後,祭祀大人表現得似是有些焦慮憂愁,從此便將自己關在了帳內靜思,直到現在都沒有踏出門簾一步,甚至連繼續南下的計劃,都因此而被打亂。”
“大梵生天傳下了什麽聖諭……”
年輕男子下意識問了一句,話說一半卻驀地閉口不語。
他麵色微變,眉頭皺起,看向一側遠處的黑暗雨幕。
與此同時,北荒武者也猛地轉身,深入仔細觀察感知。
但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兩人卻是什麽都沒有任何發現。
似乎剛剛出現的細微響聲,隻是小動物在雨夜中弄出的動靜,讓他們如臨大敵一場虛驚。
年輕男子眼中波光閃動,對問詢而來的近侍吩咐道,“傳令下去,各個位置加強警戒,不管是人,還是什麽東西,不能讓他們靠近營帳一步,一旦發現格殺勿論!”
“屬下遵命!”近侍撫胸行禮,悄無聲息融入到黑暗之中。
他剛走幾步,整個身體便陡然緊繃到極點,死死盯住遠處漆黑模糊的叢林。
“敵襲!”
就在此時,一聲淒厲呼號驟然響起,打破了雨夜山林的沉寂。
聲音還未落下,已有十餘隻箭矢破空而至,閃電般撕裂雨幕沒入林中。
在黑暗中陡然爆開幾點璀璨火星。
片刻後,從林中走出一人,緩緩朝著營帳靠近過來。
唰唰唰!
還有數道身影自大帳周圍顯現。
刹那間便已經殺到那人近前。
他停下腳步,表情安寧祥和,靜靜看著從不同方向落下的攻擊,從頭到尾沒有絲毫反應。
直至最快的一刀已然臨身,他才悄然抬起手臂,看似不經意般向前一拳擊出。
轟!!!
數個北荒武者齊齊僵住不動。
連同最強的一位部族上師在內,仿佛全部變成了沒有生命的雕塑。
忽然,他們眉心顯現出一道細細紅線,然後那條紅線迅速向外擴散蔓延,緊接著所有武者都嘭的一聲炸開,在地麵上印刻出一幅詭異的猩紅圖案。
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然將營盤內的大軍驚醒。
毫不誇張的說,這是一隻訓練有素,強悍血勇的軍陣。
幾乎就在最先出手的武者身死之時,大批弓手已然找好位置張弓搭箭,甲士披掛鎧甲拔刀在手,組成戰陣嘶吼著朝著營外衝去。
下一刻,那道堵在門外的身影終於動了。
無數利箭攅刺到他的身上,卻隻是爆發出一蓬蓬耀眼的火星,卻連一點傷口都沒有留下。
他化作一道白色旋風,衝入北荒軍陣大營之中,引發了一場腥風血雨。
濃重的血腥味道氤氳不散,即便被大雨衝刷都無法消除。
大批失去主人的戰馬驚恐萬狀,掙脫韁繩朝著大營之外四散奔逃。
最多不過盞茶時間,除了還有幾個人還有些氣息外,周圍已經沒了一個人影,就連所有營帳都被摧毀**平,隻有滿地的殘屍,以及匯聚成河的鮮血,昭示著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久前還燈火通明,人聲的大營,此時已然變得猶如死地一般冰冷。
就像是繁華落幕、喧囂散去,生命由盛至衰、成住壞空,終究要落入沉寂,歸於安靜。
“這一次的收獲還算不錯。”
忽然,一聲低沉歎息自黑暗中悄然響起,“算上剛剛到手的梵天金鑒,已經有超過一百枚金幣入賬,足夠我將赤練紅線再次向上提升百段。”
他隨手將重傷垂死的武者丟到地上,緩緩走出了一片狼藉的大帳,看向如臨大敵的北荒皇子與祭祀,“關於北荒梵天,以及南周武者,你們都知道些什麽,如果回答得足夠詳細,能夠讓我感到滿意的話,或許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北荒皇子垂下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決絕表情。
而在他的身旁,滿麵鮮血的老祭祀暗暗歎了口氣,毫無征兆一指點在自己心髒位置。
哢嚓!!!
陡然一道熾熱血箭飆射而出。
還未落地,便在風雨之中燃燒蒸發殆盡。
帶來濃鬱的血腥味道,在北荒皇子周身遽然**開。
老祭司麵色慘淡,跌坐在地,雙手於身前掌心相抵,十指各自向上彎曲,結成猶如青燈火焰之印訣。
而在這道法印之中,還有一顆微微跳動的心髒。
“吾以吾心,祭拜梵天,接引靈意,眷顧皇子。”
刹那間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那顆還在不斷跳動心髒炸開。
所帶來的變化,則是一道金色光芒自高空顯現。
穿透厚重低垂的雨雲,無視呼嘯落下的狂風驟雨,刹那間將猶如慘烈血獄的營盤盡皆照亮。
而在此過程中,北荒皇子體表金光閃耀,宛若流水般蜿蜒遊轉,直至化作一套神而明之的金色重鎧,不斷向外散發出愈發磅礴的壓迫感。
失去了心髒,金帳祭祀竟然還沒有死。
他隻是癱坐在地,蒼老渾濁的眼眸死死盯著前方對峙的兩道身影,就是強撐著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息。
“你們讓我感到了熟悉,尤其是開胸挖心,接引金光的舉動,還有這身由虛化實的金色重鎧,仿佛在很久以前我親身經曆過相同的場麵。”
“但是這些東西不能細思,更不能嚐試尋找回憶,因為隻要我這麽做了,便要承受難以形容的痛苦,就像是將整個靈魂絞碎,然後隨便粘合起來再絞碎千遍萬遍。”
他緩緩收斂思緒,抬手拭去唇邊溢出的血跡,從頭到尾沒有阻止金袍祭祀的意思。
甚至在一開始便向後退開幾步,防止因為自己的存在,給對方帶來哪怕一絲一毫的壓力與不便。
北荒皇子睜開眼睛,原本充滿驚懼迷茫的眸子,此時已然變得淡漠無情。
又仿佛立於雲端之上的神明,正在居高臨下俯瞰天地眾生。
“梵天靈意降臨,定能滌**一切黑暗之敵。”
金袍老祭祀大口喘息,喃喃自語,“可惜老朽不能再配殿下一路向前,隻希望沒有了我的幫助與扶持,你還能在一眾皇子皇女中脫穎而出,直至成為最受大梵生天眷顧的北荒王主。
如此的話,老朽即便是現在就死了,也能安心瞑目,甚至……”
“恩!?”
“這是,為什麽會這樣?”
“皇子承載梵天靈意,此時此刻便是大梵生天的地麵化身,絕不應該有什麽情緒波動,也不可能會流露出絲毫感情,更不會看得上任何一個凡人,怎麽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金袍祭祀忽然愣住,本就渾濁無神,即將失去所有活力的眸子驟然收縮,內裏投射出無比驚訝迷茫,以及完全不可置信的目光。
在他眼中,承載梵天靈意,身為梵天化身的皇子,竟然整肅金色鎧甲,對著那個白衣白袍的年輕人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而在北荒皇子直起身體後,所說的話更是讓金袍祭祀愣在當場,渾然不覺自己已經瀕臨死亡,反而認為眼前發生的一切是不是幻夢一場。
“當日極北冰海一別,倏忽間已然百載歲月。”
承載靈意的“北荒皇子”一聲歎息,語氣中頗多緬懷感慨之意,“吾也沒有想到,竟然能在今時今日再見故人,也不枉我耗費極大代價,將牢籠破開一道縫隙前來與你相見。
更未想到漫長時光之後,你還是和當年沒有什麽區別,不像是我雖以一點真靈融入梵天,卻備受禁錮束縛宛若身處牢籠一般,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有時回憶起來,吾不止一次感到悔不當初,未曾想到自己殫精竭慮籌謀策劃,最終得來的竟然是這樣一種無法擺脫的困局,”
“北荒皇子”說到此處,看著對麵似是陷入回憶的神情,不由得又是一聲暗暗歎息,“衛道子別來無恙,不知還否記得出身巡禮司的桂書仿?”
他強忍精神層麵幾乎要炸裂的劇痛,一言不發默默傾聽。
“難道這個神神叨叨的家夥,一直是在和自己說話敘舊?”
“剛剛還是梵天靈意,結果轉頭就變成了巡禮司桂書仿?”
“所以說桂書仿到底是誰,百年前竟然和我有過接觸交集?”
“還有衛道子,誰是衛道子?”
“如果此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麽我便是姓衛,名道子,至少在一百年前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但是,為什麽一聽到這個名字,我便感覺到了無比巨大的空洞和缺失?
就像是被硬生生斬斷隔離,之前種種盡皆煙消雲散,自此再也不屬於自己?”
而隨著自稱桂書仿的“北荒皇子”講述,他心中不斷掀起滔天大浪,不斷引領他朝著無法回溯的往事發起衝擊。
但結果卻讓他無比失望。
一次次的努力嚐試,忍受了難以形容的巨大痛苦,最終非但沒有回想起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將本就一團糟糕的精神推向了更加分崩離析的境地。
恍惚間,他又聽那道金色身影說道,“如今天地異變之象顯現,衛道子又悄然現身向北而來,難道是準備效仿曾經橫壓一世的大周武帝,也要再來一次斬滅梵天靈意,踏破北荒金帳之舉?”
“吾以一點真靈融入梵天,百餘年來倍感束縛壓抑,而且大部分時間都身不由己,無法真正舒展通達自身心意,猶如被禁錮在狹小的牢籠一般,久而久之或許便要因此泯滅了本我意誌。
若是衛道子真能效仿武帝往事,劈開牢籠讓我輕鬆死去,也算是了卻了我最後一點心願……”
的話還未說完,桂書仿卻是毫無征兆閉口不言。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人全部抬頭向上仰望。
桂書仿道,“這種極度恐怖的壓迫感,還有猶如甘霖降下的生命氣息,吾之前所以為的天地異象,似乎出現了極大的偏差與變故。”
他沒有做出回應。
沉默許久後,才忽然開口說道,“我沒有死,主宰自然也沒有死。”
“不過牠最後一步的斬去自身,終究還是在我的影響下出了岔子,如今卻是不知道要用什麽來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