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楔……”
縱使心中泣血,寧翩躚卻無法開口為自己說出隻字片句,諳遷楔短短的幾句話,仿佛已經在她心中戳出了千瘡百孔,翻滾在心中的愧疚與難堪竟是生生叫她腹內忽如其來一陣劇烈絞痛,喉頭一陣腥甜壓抑不住,陡然噴出一口鮮血,笛音戛然而止,寧翩躚手中染血的聚妖鈴無力垂下,另一手下意識地護住小腹,整個人蜷曲著倒在了地上。
眼看著寧翩躚忽然吐血倒地,諳遷楔下意識就想上前一步去攙扶她一下,腳步往前的一瞬間,他卻又生生頓下了,改為用一種異常糾結複雜的神情來看著她,隻是終究沒有開口。
腹中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向對方詢問,可話在嘴邊踟躕徘徊,心中一時激憤一時悲哀,多番思緒糾扯之下,每一個將要吐出的字眼都被絞碎做飛灰,眨眼間就消散在風中不著痕跡。
寧翩躚本來隻是脫力摔倒,不料倒地之後,腹內絞痛仿佛不肯罷休一般,一陣疼似一陣,短短幾息時間內,就叫她一張小臉疼得煞白,口中腥甜氣息不住翻滾,寧翩躚強行將它壓下,不叫自己再度噴出鮮血來,這也算是她最後的堅持了,然而要再度站起身來,卻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山風呼嘯,花雨紛擾,白峰之巔上,原本最為親密的兩人相對而立,久久無言。
“你恨我嗎?”
這句話,在寧翩躚確定了自己心意,決定要幫助大哥設計諳遷楔的時候,就一遍遍在心中提及,雖然明知道,諳遷楔必定會對她的背叛恨之入骨,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這句話來。
仿佛在她的心底最深處,還在可笑得乞求著一個否定的答案一樣。
“這句話,本王更想問你,或者說,問我的好兄弟贖衣——你們,究竟有多恨本王。”
悲極怒極,恨極傷極,一切過激的情緒糾纏在一起,最終反倒是歸於平靜,諳遷楔說出口的話語,冷靜得叫他自己都忍不住側目。
“恨到可以背棄我們之間多年的感情,恨到可以……用整個妖族來為你們這份恨意來陪葬。”
諳遷楔的目光在寧翩躚微微凸起的小腹那裏流連了一番,那裏,有著他們二人共同孕育的骨肉,今日之後,說不定這個孩子,將會成為他之一族唯一留存的骨血?
想到這裏,諳遷楔深如沉淵的雙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苦澀,如果妖族都沒了,這個孩子,即便是留存於世,又能做些什麽?且不說指望他來複興妖族了,就算隻是要做到不被人欺侮,恐怕都很難完成,畢竟對於伯異族來說,這個孩子體內的妖族血統實在是太多了,妖族一滅,以人類修士為主的昆侖境內,是決計容不下他的孩子的……
既然如此,不如,就叫他帶著這孩子一起上路吧……
“寧翩躚……”
再度開口,這三個字說出來的時候,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看著背後白色光華已然連接成一片,眼看就要將整個昆山籠罩起來,而凝結了他之心血的暗衛禁軍,此刻也已經盡數趕進了昆山境內,一切的一切,從他最初交付了聚妖鈴開始,就注定了他今日的滅頂之災。
“我諳遷楔,以自身之血為咒,詛咒所有擁有妖血的人類,生不及半百,死不入輪回,生生世世,永墮無間!”
“不!不!遷楔!不要!”
諳遷
楔一字字念出口中血咒,同時**在外麵的皮膚上開始籠罩上一層詭譎的鮮紅色澤,一根根青筋在這些皮膚下麵來回竄動,好似活著一般。
寧翩躚聽諳遷楔口吐血咒,登時大驚失色,血咒乃是妖族可以施展出的最為狠毒的一種詛咒,施展者一旦完成施咒,自身就會化作一團血霧,與被他詛咒的目標一起用墜無間!
寧贖衣所開啟的封妖大陣,隻是要將以諳遷楔為首的一眾妖族封印到另一處空間當中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對他們趕盡殺絕,如果諳遷楔不發出這樣的血咒,等到大陣開啟之後,絕對是可以留得一條命在的。
寧翩躚因而不顧自己腹內劇痛,跌跌撞撞地爬起身,瘋了一般的撲向諳遷楔,她不能叫諳遷楔施展開血咒,她知道為什麽諳遷楔會突然做下這樣的決定,以他的血下的詛咒,必須要在他尚有血脈延存的情況下持續三年,詛咒才能算真正完成,諳遷楔會故意當著她的麵下這個詛咒,就是為了逼著她殺死自己腹中的孩子。
如果她不舍得動手,那麽代價,將是整個伯異族被詛咒!
不管是為了自己腹中的胎兒,還是為了諳遷楔,她都不能叫對方將這個血咒施展完畢……
然而寧翩躚終還是慢了一步,當她拚盡全身力氣撲到諳遷楔身前的那一刻,張開的雙手眼看就要握住諳遷楔掐著血咒的手腕,偏偏就相差這麽一分半厘,寧翩躚錯過了打斷諳遷楔施展血咒的最後機會,而諳遷楔整個人,也伴隨著一股陰冷刺骨的凍風,徹底化作一團血霧,這血霧仿佛還銘記著諳遷楔生前的痛恨,圍著寧翩躚來來回回飛繞了十來圈,最終才一頭鑽進她的腹部,以她腹中之子作為血咒生效的依托存留了下來。
而寧翩躚也在血咒入體的一刹那慘呼一聲,徹底暈了過去,之前一直被她捏在手中的聚妖鈴也隨即滾落到白光之中,伴隨著一陣劈啪聲響,笛身上開始出現了一道道裂痕,不出十息,往日令一眾妖族聞風喪膽的聚妖鈴,竟然碎做無數碎片,伴著淒厲凍風飛向昆山外圍去。
諳遷楔身亡的一刹那,寧贖衣一直係在手腕上的一串細小銀鈴,忽然炸裂開來,這變故叫寧贖衣心底一驚,差一點點亂了布陣的方寸。
這鈴鐺,正是當年諳遷楔與他還有寧翩躚三人結拜之時,互相佩戴上的同命鈴,此刻斷裂了的那一串,正是代表著諳遷楔的那串!
因著陸雲滄自後世來此之前,後世的寧贖衣為了叫他全力以赴鑽研封妖大陣,對於一些妖族最後的結局並沒有說得十分詳細,所以就連陸雲滄都不知道,妖王諳遷楔最後的結局是什麽,隻是憑借著後世遷回他們受到的詛咒來看,妖王說不定也是被一並封印起來了。
陸雲滄心裏有著這樣的猜測,同時他對妖族的血咒又不是十分理解,故而在寧贖衣麵前,就不曾刻意提起過這件事情,偏偏寧贖衣見陸雲滄沒有額外提及,也下意識地以為,諳遷楔必定是隨著妖族大軍被一起封印起來了,誰曾想到,封妖大陣剛剛開啟,自己手腕上代表著諳遷楔性命的那串同命鈴就碎掉了。
這代表著,諳遷楔此刻已經身殞道消!
“怎會如此!”
寧贖衣心神不禁為之一慟,縱使他深恨前任妖王,也再不願在妖族手中討生活,可他終究從不曾想過,將諳遷楔斬盡殺絕,在他看來,封妖大
計,不過是叫諳遷楔徹底熄了進攻昆侖的心思,換一個地界繼續當王而已,可他算天算地,唯獨沒有算到諳遷楔也有他自己的堅持與孤傲,當看清楚了自己被生平最為信任親近的二人所背叛之後,諳遷楔竟然幹脆連生存的希望都一並舍棄了,真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前輩留神!”
陸雲滄最先發現了寧贖衣的不對勁,從那串細小鈴鐺爆裂之後,寧贖衣雖然還在維持著布陣的動作,卻有好幾次差點出現失誤,這種狀態實在是叫陸雲滄看得揪心。
“抱歉……是我失態了……”
被陸雲滄這一聲驚呼喚回神智來,寧贖衣強自壓下心中知曉諳遷楔身亡之後掀起的驚濤駭浪,繼續凝神開始布陣。
那仍舊被困在封妖大陣內的一眾妖族卻不知道,他們的王此刻已經身隕,就連那些聽到聚妖鈴聲音趕到昆山來的暗衛禁軍,也同樣不知道,他們的王已經隕落了,或者說此刻他們已經自顧不暇,根本沒那個精力再去找尋一下諳遷楔的蹤跡。
寧贖衣手中法訣連續變換,不知是不是受了諳遷楔身亡這件事的刺激,在接下來的布陣當中,竟然激發出比之前還要快的速度來,各種各樣被處理好的材料被飛快地祭練起來投入到劍陣雛形之中,一個巨大的陣法雛形終於在陸雲滄寧贖衣二人麵前慢慢成型,當陣法最後一樣材料也被融合進去後,那巨大的、隱隱泛著金光的劍陣一下子變化成了玉石雕刻的一般,竟然有了色澤光潤的實體!
這邊廂,寧贖衣封妖大陣徹底祭練完成,昆山外麵便又徹底變了一副景象,那些之前帶著較強攻擊性的白光再度開始移動,並且在移動的過程中徹底連成了一片,顏色也漸漸變成了金色,好在色澤產生變化之後,白光本身所攜帶的攻擊性也消弭一空,這才給了應接不暇的妖族一個喘息之機。
“帝君,這陣法看起來並不尋常,我們要不要強行突破出去!?”
一直守護在東君身旁的牽邇見勢不妙,後退至東君身邊低聲問道。
“嗯,走為上!”
東君不是那種固執不知變通的家夥,雖然此刻身邊還有一堆妖族正在因白光失去了攻擊性而歡呼雀躍,以為是單獨離開的諳遷楔解決了暗中動手之人,他們已經躲過了一劫,但東君心中卻隱隱感到一股危機感,他隱晦地瞥了一眼身邊一眾妖族,也不開口提醒他們,直接轉身帶著牽邇以及其他天狐族人飛速衝向昆山外圍。
白光雖然喪失了攻擊性,但這新出現的金色光華卻完全沒有消失的跡象,東君從來不喜歡將自己的命運放在他人手中,當機立斷地決定立刻逃出去。
跟東君有著同樣憂慮的,還有一直不顯山露水的妖綠孔雀族族長明雅珺,憑借著妖綠孔雀一族的防禦神通,在之前白光的侵襲當中,妖綠孔雀一族傷亡並不重,甚至他們還有餘力護住了一直以來依附與他們族群的雷蛇一族。
“雅珺,天狐族那老東西偷偷溜走了!”
雷蛇族族長雷笠用傳音給明雅珺送信道:“這黃光雖然沒有攻擊,可叫人看著心底發冷,那老狐狸突然跑路必定是事出有因,此地不宜久留!”
“嗯,眾人聽令,隨吾立刻殺出昆山!”
就算昆山外麵仍舊埋伏著不少人類修士,明雅珺還是毫不猶豫地下了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