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陳元所說的那般,現如今的點雲宗內,除了幾名負責灑掃的道童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在。

將陸雲滄帶到悟道室中後,陳元大喇喇地往蒲團上一坐,等到道童奉上茶來,他就一邊噓溜著喝茶一邊斜眼瞥眼前的陸雲滄,至於現在已經變成初心的陸延陵,早在回歸點雲宗之後就不知道去了哪裏,顯然是懶得跟陳元待在一起。

“小子,我大師兄他還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

喝完一盞茶,陳元似笑非笑地看了陸雲滄一眼:“我看你身上氣息浮動,應該是有暗傷在身,身為一名世家子弟,卻在傷勢未愈這種節骨眼兒上被急火火送到山上來入我山門,看來你小子不是來學劍的,而是來避禍的。”

陳元的話叫陸雲滄一噎,如果現在站在他麵前的是真正的陸青山,那麽陳元這番話還真沒說錯,不過現在人換成了陸雲滄,這拜師點雲宗的事情,就多出了幾分真心。

因此陸雲滄彎起嘴角笑了笑:“前輩這句話,隻說中了一半。”

“嗯?難道我說得不對?”

陳元見陸雲滄反駁自己的話,挑了挑眉毛笑了一聲:“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修習過無情訣的陸家人,可是依祖訓不得拜師宗門的。” “想不到前輩對我陸家的規矩如此熟悉。”

陸雲滄眼中笑意又深了幾分:“沒錯,陸家的確不允許修煉了無情訣的子弟另投他門,不過萬事總有特例,更何況晚輩所修煉的,並非真正的無情訣,所以也算不得被家規束縛之人。”

“這話聽著倒是新鮮。”

陳元笑了一聲,臉上原本緊繃著的神色總算是放鬆了幾分,可見陸雲滄的措辭雖然沒有打消他全部的疑慮,至少叫他心裏不再那麽排斥他的到來。

“你之前說,你來到點雲宗是跟我大哥打過招呼了?”

“我家老祖是這般與我說的。”

陸雲滄如實回答道:“老祖囑咐我拜入點雲宗山門之中,隻說了已經提前打好招呼,要我在宗內安心學藝,旁的倒是沒有多說,隻是晚輩沒想到趕過來後,宗主竟然不在。” 後麵這一段話,陸雲滄便隱隱含著一番試探之意了,雖然之前在上山的時候,那陳元曾經流露出來些許收自己為徒的意思來,但經過方才那番質疑,陸雲滄心中又有了幾分不確定,這才故意舊話重提,看看能不能帶出陳元的後話來。

陳元聞言點了點頭,倒是沒有繼續難為陸雲滄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家大哥跟你們陸家當家的確實是有幾分交情,平常他不在宗門內時,多半是開啟護山大陣之後就撒手不管了,哪像這次還特特喊我回來,看來我大哥的意思也是叫你拜入我的門下,至於你到底要避什麽禍,我也不感興趣,總歸到時候入了我門下,是不可能天天守在這山上看山看水樂得清閑的,我陳元喜歡四海為家,我的徒兒自然也是跟著我一起到處漂浪,你若是沒有什麽意見的話,就直接入我門下吧。”

陸雲滄等得就是他這句話,當下也不故作姿態,直接站起身來對著陳元跪拜下去,利利索索地行了拜師禮。

“徒兒陸青山,拜見師父!”

“哈哈哈哈,你小子卻是比你師兄有眼色!”

看到陸雲滄拜師拜得這麽爽利

,陳元心裏痛快得緊,要知道他的開山大弟子那可真是操碎了他的心,收入門中這麽多年,連聲師父都不肯叫。

既然說到自個兒的大徒弟了,陳元不由得多打量了陸雲滄一眼:“說起來,你們陸家可曾有過行蹤不明的族人?”

陸雲滄行完禮後站起身來,聽陳元這麽一問,就知道陳元想探聽一些跟陸延陵——也就是現在的初心有關的消息,他沉吟了一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樣說明,最後隻能搖了搖頭:“徒兒之前修煉功法出了問題,導致記憶殘缺,就算當真是有族人走失過,現在徒兒也是記不得的,如果師父想要知道這件事的詳情,徒兒倒是可以抽時間問詢一下老祖,看他那邊是否有什麽消息。”

“不不,不必問了。”

陳元擺了擺手:“我也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實際上你那不著調的師兄從來都不肯在認祖歸宗這件事上費工夫,叫我看,他那冷心冷情的,也是懶得去尋自個兒的親人的,我也就是隨口一問,你既然不知道,這事兒就這麽揭過去了,你也不必再特意去問。”

一邊說,陳元一邊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須,要知道自己第一次在初心麵前提起來要不要找尋親人的時候,那臭小子可是幾乎把他滿臉胡子都給薅下來了。

“行了,沒什麽事兒的話,你先出去隨便找個房間休息下吧,既然大哥叫我回來就是為了收你為徒,那人已經收到了,休整一日,明天咱們就離開霄滬峰。”

陸雲滄聞言愣了愣,沒想到時隔這麽久,好不容易回來了一趟,竟然隻留上一天就要再度離開,不過不管他心中如何不舍,還是對著陳元應了一聲是,起身離開了悟道室。

熟門熟路地走到弟子室那裏,按照點雲宗的規矩,住了人的弟子室外麵都會掛上一枚黑色的竹製令牌,在後世陸雲滄所居住的弟子室外麵,此刻恰好沒有懸掛著令牌,陸雲滄沒有多想,直接走向那間弟子室推門而入,卻在下一刻愣住了。

房間之中,褪下了黑色鬥篷,一身白衣長身玉立的青年劍修,正因著自己的突然進入而抬起眼來,看過來的目光冰冷而深邃,那外貌之中雖然還有著幾分陸雲滄的影子,但卻跟陸雲滄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

如果說陸雲滄給人的感覺是一泓清泉,那此刻的初心,就好似一塊萬年玄冰,雖是同樣的清澈,卻是一者溫潤可親,一者冰冷無情,拒人於千裏之外。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處房間之中。”

陸雲滄猶豫了一瞬,始終還是沒有喊出那句“師兄”來,若是叫紅玉知道了此刻的場景,恐怕又要將他好生笑上一通,當初對著戰天一喊師兄,那是占了師尊的便宜,可誰能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麽快,一眨眼,自己就要喊當年的徒弟當師兄了……

自己好像還不如師尊呢……

至少師尊還是師兄,自己都成了師弟了……

心中如此吐槽著,陸雲滄對著初心點了點頭,掉頭準備從房間內離開,卻在轉頭的刹那看清了初心握在手中的玉牌,一抹澀然飛快地自他眼底閃過。

那枚玉牌,正是當年他親手鐫刻了,留給陸延陵的,上麵刻著“不離不棄,莫忘初心”八個字,想來現在“初心”這個名字,也是從這玉牌

上麵的留言得來的吧……

心中歎息著,麵上卻隻能硬扛著不露分毫,陸雲滄意圖抽身而退,不料下一刻,一直冷若冰霜的初心忽然一個閃身來到他麵前。

“呃……師兄有事?”

見初心恰恰好擋住了自己的去路,又定定地看著自己不出聲,陸雲滄隻能率先開口。

“我不是你師兄。”

初心的聲音已經不再是當年那清亮的少年聲線,在成長為青年之後,他的聲音中帶著三分喑啞,明明隻是一句簡單的話語,卻生生帶出一絲惑人的力量。

想到初心體內的鮫人血統,陸雲滄隨即對初心的聲音表示了釋然,同時也理解了為何他不願意隨便說話,畢竟這種嗓音明顯不是尋常人類會擁有的。

“他也不是我的師父。”

陸雲滄被初心這兩句話噎得不知作何是好,隻能站在那裏衝著對方露出一絲苦笑來,心裏想不明白初心到底是要做什麽,就算不認陳元當師父,也不認自己當師弟,那又為何堵在自己麵前不叫自己離開呢?

好在初心隻是深深地看了陸雲滄一眼,之後就轉身離開了,直把陸雲滄弄得萬分無語,當然,不管初心最後回不回來,陸雲滄今日是不可能住在這處房間中了,在確認初心人已經不在弟子室附近後,他走了出來,去往旁邊另尋了一處沒有懸掛著令牌的弟子室暫時休憩。

初心離開了弟子室後,並沒有去往別的地方,隻是坐到一旁一棵參天古木的枝椏上收斂了氣息,饒是陸雲滄修為高深,現在作為陸青山,終究修為受到了限製,竟然沒有覺察到初心的行蹤。

看著陸雲滄從自己之前所在的房間中離開,轉頭又去了另一間弟子室內,初心的雙眼微微眯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在初見陸雲滄此刻化身的陸青山那一刻,他心中究竟有多麽震撼,同時又有多麽驚喜。

隻是這一抹震撼跟驚喜,在聽到陸雲滄自報家門,自稱陸青山之後,又快速地煙消雲滅了。

沒錯,在當初陸雲滄憑借著流光玉佩離開之後,所有人都被時間規則修改了記憶,忘卻了陸雲滄的存在,然而這天地間,唯獨留下了一個異數。

這個異數就是初心。

不知是不是因為魂魄本身就來源於陸雲滄的關係,他竟然沒有完全失去跟陸雲滄有關的記憶,雖然在最初醒來的那幾年當中,他對陸雲滄也隻有模糊的一個印象,可隨著時間推移,他記憶當中陸雲滄的存在竟然愈發清晰了起來。

不僅如此,他還記起了陸雲滄當初給他起的名字——陸延陵。

將那枚陸雲滄親手鐫刻的玉牌捏在手中,用手指細細摩挲著上麵的字跡,是一件可以叫初心快速平靜下來的事情。

他知道陸雲滄並不是死了,也不是丟下自己離開了,隻是回到了後世,當最早恢複了這些記憶的時候,他茫然過,也無助過,時間的鴻溝比任何天塹都難以逾越,就算他踏遍這個世間每一個角落,都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師尊,這件事情成了他心底最深的傷疤。

更加叫他忍受不了的是,除了他之外,這世間恐怕再沒有任何一個人記得陸雲滄的存在,包括陸雲滄幫他找尋好的另一位師父——據說與他師出同門的,邪劍陳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