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雙麵
雪是虛假的純潔。
——歌德
斯特洛爾走了,禁忌之門前,重新剩下梁小夏幾個。
梁小夏抱起約爾,不去看天龍的表情,低著頭表情有些沉默,嘴角輕輕抿著,好像是在想著什麽。然後她當著他的麵,召喚出一把樣式華麗,邊緣鋒利,純白色劍身,布滿黑色銘文的巨劍。
她反手握著劍柄,將這柄做工精良,看起來非常特別的劍遞到天龍麵前。
“天龍,謝謝伱,謝謝伱幫我照顧約爾。“
也謝謝伱照顧我,替我擋下攻擊,還會隨我跳下山崖,舍身相救。
天龍同樣沉默,他明白梁小夏的意思,明白這是精靈們特有的告別方式。
從這句話後,從這把劍後,他和梁小夏之間再沒有什麽影響羈絆的情分纏繞,他再沒有能夠讓梁小夏心中虧欠的情感——精靈從不屈服,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不管是溫柔體貼還是聲色俱厲,他們心中堅定的事情,從沒有動搖過。
梁小夏不可能主動投身於西西弗斯的膝下,即使用她朋友的靈魂與性命來威脅,她也不能接受,她不是那種人,那種容易妥協的人。
天龍的溫柔笑容中有一絲落寞,他最後還是接收了梁小夏表示感謝的劍,他沒有別的選擇。
“不客氣。“
…….
梁小夏背起約爾,在前麵慢慢走著,光裸的腳踝泡在岩漿中,白得像是在發光。
“若我猜的沒錯,禁斷之門並不能阻擋伱進出,因為伱連靈魂都沒有…”
梁小夏低著頭。聲音傳入天龍的耳朵。
“沒錯。“
“所以,千鶴的靈魂之石在這裏等我來取,隻是一套騙我過來的借口,對嗎?“
“……“
天龍沉默了一會兒說:”是的。“
這個時候,梁小夏若轉過頭,會發現他慣常溫柔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硬得像被磨光的大理石板。
可她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天龍的回答,讓她心中一沉,有些失落,像是從輕輕浮起飛翔的天空。最終雙腳踩回地上。曾經微妙的喜悅都化作了破裂的肥皂泡,隻剩下更加殘酷,也更加合理而容易接受的現實。
梁小夏自問,她分不清天龍對她的溫柔,到底是發自心底的喜愛,還是別有所圖的陰謀,到現在,她也不想去分清,反正這裏的事情結束後。兩人再見麵也隻會是敵人,不會是朋友。
遠處,已經能夠看見噴發岩漿的黑色山脈,巨大的赤紅色瀑布從山間飛落,濺起滾燙的熔岩之水,隨地勢流動起伏。黑色山脈間,隱約可以見到一座純黑色高塔。坐落在瀑布之後,隨著岩漿之水的滾落影影綽綽,如同潛藏在陰影中伺機攻擊的怪獸。
走到黑色高塔前,看著岩漿背後黑色的巨大拱門,梁小夏和天龍同時駐足。
她回過頭,看著一直跟著她走,表現得很沉默的騎士,壓下心中的同情與親近。硬起臉龐:
“那麽,費這麽大的周折,將我騙到這裏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天龍看起來很掙紮,他試著像往常一樣對著梁小夏笑一下,卻笑得比哭還難看。黑黝黝的臉龐扭曲著,如同一塊炸糊了的肉排。看到他這種與往常完全不一樣的表情,梁小夏一時間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醜死了。“
她伸出手,有些別扭地踮起腳尖,扯了扯天龍的嘴角,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幹什麽,猛然縮手又退了兩步。
看著這樣的梁小夏,天龍更加不舍了。
他知道,依照主人的計劃,從因加穆尼出來後的梁小夏,即使還留著她的人格、她的性格,卻不會再有她生前的記憶。她將會以主人的意誌為目標,以主人的願望為鋒刃,向他們共同的主人永生奉獻自己的一切。
而在地獄之中,兩個人一起並行戰鬥的美好回憶,也隻能當做他一個人永遠秘密的記憶。今天之後,她會是精靈們的敵人,他的家人,和他並肩作戰的戰友與同事。
依照當下的梁小夏來看,她定會痛恨這一切的到骨子裏的。
“夏爾,我能抱抱伱嗎?不管今後怎麽樣,至少,我們曾經是朋友。“
天龍的聲音很溫柔,藍眼睛中的光亮緩慢浮動,盛滿哀傷,倒映出梁小夏纖瘦的影子。
梁小夏聽到天龍的話,愣了一下,盯著他的眼睛,看他眼中自己的影子,腳尖卻在無意識地來回摩擦,磨磨蹭蹭地猶豫著要不要答應他。
“好吧…“
梁小夏不忍心拒絕他的請求,僵硬地抬起手臂,扭過頭不去看他。
然後,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一個堅硬的,充滿金屬感的懷抱中,被恰到好處的力度抱著,不鬆不緊,臉輕輕貼在天龍的肩膀上。
明明已經沒有嗅覺了,天龍還是感覺到自己聞到了梁小夏身上淡淡的香味,托著懷裏柔軟的身體,他的手按在梁小夏的脊背上,不自覺地加重兩分力道。
“前麵的黑色塔樓,是因加穆尼真正的核心——罪惡熔爐。主人要用伱的血,精靈族純淨的血液,破開罪惡熔爐的封印,將裏麵的魔君釋放出來……
再見了,我的朋友。“
天龍將頭貼在梁小夏頭側,在她耳邊輕輕訴說,語氣落寞、惆悵、又充滿希冀與快樂。
梁小夏感覺到自己背上一疼,脊背後的衣衫被劃破,幾滴金色血液從背上飆出,濺在黑色高塔緊閉的大門上,順著純黑色的金屬向下滑落。
頭兩滴血落在大門上後,黑暗的門上層層浮現暗紅色猙獰的光芒,梁小夏體內的血在源源不斷外流。被大門抓住不放,汲水般從她體內抽出,吸入大門內,拉出一條金色的無法斷開的細線。
這一刻,梁小夏的心也冷硬無比,被大門揪著離開天龍的懷抱,梁小夏又硬掙著向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是的,再見了。“
她在被吸入大門內前。聚攏五指成刀,忍著指甲劈斷的痛苦,插入天龍盔甲間的縫隙,深入他體內。抓出條沾滿黑血的乳白色項鏈,纏在自己手腕上。
梁小夏消失了。
天龍半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手捂著自己脖頸一側,肩上手臂大的傷口,笑得非常痛苦。
不遠處,蜥蜴人斯特洛爾從岩漿中冒出半個腦袋,頭頂上的小圓片動了動,嘴巴在水中張張合合。吐出一串泡泡。他最開始離開後,還是抵不住求知欲望的**,轉身又折返回來,想看看梁小夏和天龍到底是要做什麽。
“咕嚕咕嚕…這次栽了?...咕嚕…美男計沒有用了?……“
斯特洛爾笑得很歡樂,將被梁小夏扔在岸上的約爾拖入岩漿中浸泡,得到還昏迷的加林魔膽小鬼條件反射的手腳抽搐。他恰好缺一個整理資料的助手,這個被主人遺忘的惡魔很合適。
“是啊…徹底栽了…似乎總是栽在她手裏…為什麽呢…“
天龍開心地露出個大笑臉。回應斯特洛爾的調笑。
斯特洛爾在因加穆尼的幾萬年中,總是見到天龍嘴邊掛著笑。淡淡的,溫和的,春雨般細潤的笑容似乎早成了他的本能,他慣常的表情,卻不能代表他任何的情緒。
可是這個時候,他覺得天龍非常開懷,就像放下了一直擔心的事情。想通了一直想不通而猶豫的事情,既暢快又開懷,整個人看起來都像是進入了新的一個層次。
“伱也忍心送她去見魔君?不怕她死了伱難過?我知道伱的主人有針對她的計劃,可是伱們都不考慮一下她是否能夠承受嗎?”
斯特洛爾頗有些擔心,他雖然一直很想進入罪惡熔爐裏研究,卻始終止步於大門外。門內每天十幾次的地動山搖,總震得他心驚肉跳。
“她若死了,主人會得到一個聽話的總隊長,我能認識一個新朋友。她若是活著,遵從主人命令的我,將繼續跟隨她,確保除了主人以外,沒有人得到她。”
是的,天龍這個時候才明白,他希望她活著。可他不能也不願意背叛西西弗斯的任何一個命令——所以,當他發現梁小夏聰明到能夠和主人抗衡時,極為高興。這樣,他不用為難,也不需背叛,可以盡心盡力地在梁小夏身上施加主人的計劃。
因為她總有辦法存活,總有辦法創造一個又一個奇跡,一次次破壞掉主人的計劃。這樣的人,作為朋友時很可靠,作為對手時更好,驚喜般不停挑戰他能力的極限,使這場狩獵與圈套的交鋒更加有趣。
今天,她能發現一直藏在他體內的空間裝備,就讓他很意外。
她是早就知道了一直不開口,還是靈機一動的閃光呢?
看著似乎偏執得有點瘋狂的天龍,斯特洛爾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為他的怪異而皺眉。誰若以為一個存活過幾十萬年,生死都經曆過的神座騎士、弑神者真的是個單純溫柔的人,才是真的傻。
天龍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他可以很善良,溫柔得令人感動落淚,也可以很殘忍,冷酷得沒有任何感情——如同他能夠操縱截然相反的光元素之力,與黑暗元素之力一樣。
這一切都取決於,他究竟想要表現哪一麵給對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