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新王
替真正的權威加冕的,不是國王的王冠,攝政的寶劍,皇帝的禮服,而是危機、動**與苦難這三樣東西。
“該死的,我們被騙了,那些白精靈根本沒有來這裏!”
天然形成的地下山穀中,一個黑銅色皮膚,背著一柄大錘的暗精靈蹲在巨大的白色光幕牆前,沒有守到哪怕一丁點白精靈的影子,氣憤地掄起戰錘,狠狠向光幕牆上一砸,又咒罵兩句。
“我早說過,白精靈都是靠不住的雜種。隊長相信苦棘的話,還不如把腦袋別在腰帶上,讓他的腳趾頭替他思考。”
在暗精靈戰士旁邊,另一名身材妖嬈的女性暗精靈雙臂環抱,冷笑一聲,收起匕首轉身離開。跟了一個無能的隊長也好,她更有機會幹掉隊長替代上位,反正在黑暗同盟會中,自相殘殺從未禁止過。
女暗精靈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胸口別著的黑紫荊胸針,高喊一聲讓後麵的暗精靈戰士跟上,兩個人向山穀另一端走去。
一牆之隔,所有白精靈都死死捂緊嘴,連氣都不敢喘,從傳送陣出來後屏息站立,眼睜睜目送白色光幕背後,兩個暗精靈匯入他們的隊伍中。
黑暗中,千軍萬馬的暗精靈都摩拳擦掌,騎在高大的幽冥蜘蛛身上,雙眼中森森的綠光比天上的星辰都多,不時發出的衣甲摩擦與踢動石頭的聲音,蠢蠢欲動。在暗精靈的隊伍更前,還有成百上千的暗窖獸人,長著布滿金屬鱗片的牛頭,牽著幾條麵目可憎的毒暗獵犬。隻等一聲令下,蓄勢待發。
西晶的精靈們即使能夠猜出來。那道天然白色光幕可以屏蔽聲響,遮蔽身影,可在看到幾百倍多的敵人時,都冷得哆嗦不出一個字。納格蘭長老輕輕用袖口擦了一下額頭上滴淌下來的汗,感覺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得像石頭。
不是不能動。而是不敢動。
暗精靈們守了將近五個小時,什麽都沒有得到。每一個黑暗同盟會的成員都臉色發黑,神情不愉。納格蘭長老眼看著幾百米遠外,一個坐在巨大蜘蛛背上的蒙麵精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一群暗精靈就從戰隊中拖出一個拚命掙紮反抗的矮個精靈,將那個精靈胸口的紫荊花胸針摘下,將他帶進更遠的。納格蘭長老的目光觸及不到的黑暗中。
暗精靈們都沒想到,真正的傳送光幕就在這道光幕後麵,或者他們想到了也無可奈何,一道獻祭換成的阻隔光幕,沒有一兩天的集中攻擊根本無法破開。等他們研究出破解方法,白精靈也早就跑了。
沒想到,苦棘臨死前陰了他們一把。
幾年的計劃,幾年的聯絡和布置,犧牲無數人手。發出無數指令才營造出的局麵,本以為他們在今日會獲得巨大的收獲。一舉端掉普卡提亞四大白精靈種族中的一支,卻沒想到連個銅子都撈不上。
“西晶精靈麽……很好……很好…這個仇,我記下了。”
黑暗同盟會的首領最後看了一眼橫亙在他們麵前的光幕,伸出食指招了一個下屬過來:“將天龍的名字記到公告上,西西弗斯那邊,以後不用再聯係了。”
看到黑暗精靈與獸人的大部隊開始緩慢地撤退了,西晶精靈們都長長喘了一口氣。在接二連三地死裏逃生後,再遇到幾乎覆滅的暗精靈軍隊,壓迫感太強,他們根本沒有與之抗爭的決心和力量。
在所有白精靈劫後餘生的欣喜之中,隻有兩個精靈格格不入,梁小夏和雷諾。
雷諾定定站在梁小夏身後,閉著眼睛,不想讓人發現他的思緒,握緊的手掌與顫抖的手臂,卻說明他的內心並不如表現得平靜。
梁小夏跪在地上,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關注過對麵的暗精靈部隊,低著頭,手中捏著苦棘塞給她的黑色紫荊花胸針,臉頰通紅通紅,淚水一道道從眼眶中睜出,蟄在傷口上。
偏偏她安靜得連嗚咽的聲音都沒有,隻是沉默地流著眼淚,什麽都不說。
“別哭。”
沙啞潮濕的聲音仿佛還回**在耳邊,梁小夏懷中的身軀,卻已經熬不住生命的流逝,在她手掌的覆蓋下一點點發冷,僵硬。苦棘布滿暗銀色傷疤的臉龐枕在她細弱的胳膊上,無力後仰著,眼睛很安靜地閉合,銀色的血染了梁小夏一手。
梁小夏從未見過苦棘解脫般的神色,嘴角還淡淡地翹著,似乎很滿意自己終於不用再忍受來自於親情的利用與冷漠,不用再煎熬於族人的鄙視與梳理,不用再掙紮於複仇與背叛間,不用再活著受苦受辱。死了,一切都解脫了,一切都結束了。
“他和我是同一個母親,卻不是同一個父親。我的父親,死了在他父親的手上。而苦棘,和他的父親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雷諾伸手,顫抖著,指尖碰到了苦棘的臉,觸到他臉上的傷疤,又急忙縮回了手。
“所以,母親總是躲著苦棘的,也許,她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苦棘。她愛著我,為了讓我安全地平安成長,隻能將我養在華容長老名下。她擔心著苦棘,卻說不出口,在兩個人不斷的爭吵之中,越行越遠。”
雷諾很疲憊,說出的話不複往日的堅毅與剛硬,仿佛披著鐵鏽斑斑的戰衣,沿著回憶一路蹣跚追尋。
“一場為了全族安穩而妥協的政治婚姻,毀了母親一生的幸福,另一場推他入火坑的婚姻,又埋葬了苦棘的未來。隻是我沒想到苦棘心裏的恨那麽深,會想著殺了我讓母親痛苦,會遷怒到甚至聯合暗精靈來埋伏我們……”
雷諾從出生到現在,從未想過他會在某一天,在短短一瞬間,同時失去了母親和弟弟。
“你恨苦棘麽?”
梁小夏問。
“我隻希望他不是我弟弟。”
雷諾說出了一句含著極為複雜情感的話,他金色的眼睛望著苦棘。如同被攪動的靜潭,泛起層層滾動的漣漪。
梁小夏也明白雷諾的感受。有愛,有恨,還有無奈歎息及痛心疾首,複雜得都不知該如何表達。她不能責怪精靈女王為了族人的個人犧牲,也不能責怪苦棘在被親情割傷後瘋狂的報複。毫不留情地對雷諾下殺手。
何況,他們都已經死了,連著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都消散了。
“啪”,一聲極其細微的脆響。梁小夏手中的胸針碎了,擋在西晶精靈前麵的白色屏障也隨之消散,打通繼續向前的道路。
“我將苦棘的意識抽出來了。下一次。他不一定會長得好看,也不一定會有崇高的地位,甚至不一定會很優秀。不過,他會有一個簡單幸福的家庭,我保證會對他很好的。”
梁小夏低頭。在苦棘的額頭上吻了吻,替苦棘梳了梳有些淩亂的額發。
“謝謝你。”
雷諾勉強笑了笑,握緊手上的弓。也許對苦棘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
“雷諾,”梁小夏又叫住了雷諾。抓住他的手:“千鶴死了,苦棘也死了…雷諾。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長。”
雷諾心裏一顫,他能感覺到,夏爾在害怕,恐懼她在乎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他。不斷經曆生離死別的痛苦,已經快將她摧毀了。她的睫毛上濕濕地濡著一層水,眼瞼邊上有一圈紅,澀而刺眼。
雷諾想伸出手,像以前一樣揉揉梁小夏的腦袋,安慰她不要想太多,他的身體卻做出了另一個完全相反的動作。
梁小夏看著雷諾站起身,後退一步,雙手合攏並在胸口,向她深深地彎下了腰。
“是的,我會努力活得比您更加長久的,尊敬的女王陛下。”
他也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後,充當她的左手。
“雷諾,你——”
梁小夏嗓子裏堵得說不出話,雷諾的舉動,是明擺著表示他願意放棄爭奪西晶的王位,自己堵死了自己的路,也是毫無保留地表示他對梁小夏的忠心。他這樣的舉動,打了梁小夏一個措手不及。
雷諾一鞠躬,所有的精靈都注意到了這邊的舉動,精靈長老們相互對望了一下,也跟在雷諾身後,全都向梁小夏彎下了腰。
接著,除了長老外,西晶的精靈們,不論是以前和她和睦相處的,還是看梁小夏不順眼的,都恭敬地低下了頭,向她表達感激,敬意和愛戴。經過一場災變,一次分裂與戰爭,西晶的精靈們終於醒悟了,成長了,丟開虛假的驕傲與敷衍,真心實意地,接受了梁小夏的身份,認可她的地位。
“我以西晶精靈永恒傳承的長老會為名,宣布您將加冕為我們新的王。”曼西爾長老站在梁小夏身前一步的位置,朗聲高頌:“願您在月的指引下,帶領我們西晶部落,傳承先代榮光……”
這是最簡陋的加冕儀式。沒有鮮花,沒有王冠,沒有觀禮的嘉賓,沒有掌聲和激動的歡呼,甚至沒有像樣的加冕台和漂亮禮服。
在梁小夏身前,每個向她致意的精靈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衣衫破爛,頭發散亂,沾著焦黑與血漬,念著長長加冕頌辭的曼西爾長老甚至得在攙扶下才能站穩。精靈們站在冰寒的黑色土地上,天上沒有一絲月光,黑暗中,五彩的,不停變換的絢爛元素極光照在他們身上,更突顯他們的狼狽。眼前一景,和梁小夏曾經參加過的費恩極為盛大奢華的加冕典禮相比,簡直是天差地別。
可灰土蒙麵的精靈們,都靜立著,含著希望看著梁小夏,一雙雙熟悉的眉眼,誠懇的目光,含在淚光盈盈中的沉默的注視,都讓她感動得心酸。
精靈們已經一無所有了,所以,他們將自己僅有的忠心與愛戴,全部都給了梁小夏,他們將自己的性命與未來,也全托付到了她的手上。
信任,是精靈們給她戴上的唯一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