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誤會

沒有愛情,就不會嫉妒——這是天經地義的。

?——《愛的歸宿》岡察爾

“你沒有和我開玩笑吧?森林沒有了?怎麽…怎麽可能…”

澤德顫抖著沿著書櫃滑倒在地上,在他印象中存在千萬年,被蔥鬱樹木覆蓋,永不覆滅的龐大西方陸地,就這麽的,被打敗了?

當年他偷偷帶著美麗的妻子在長老們的追趕下連夜奔逃,見到精靈們又愛又懼,隻能小心翼翼地在森林中東躲西藏,生怕被精靈們抓回去,兩個人在玉泉長老的幫助下在森林中度過了半年多,才險險逃出。

那些追著他,要處死人類的精靈們都沒有了?害得他忍饑挨餓睡在雨水中的森林沒有了?叢生的毒蔁和危險的野獸都沒有了?

“當時發生了一場非常大的地動,整個西晶森林連帶西大陸都沉入海底了。澤德,你明白這樣嚴重的事情,我不會開玩笑的。”

梁小夏澀然地笑了一下,挨著澤德坐在地毯上,細細給他講了西晶的最後一戰。除了中間她自己扮演的角色外,大部分都交代出來,還順帶說了很多自己小時候與千鶴在一起的趣事。

澤德聽得很認真,他不想錯過任何一件自己孩子的事情,甚至會仔細詢問千鶴當時的表情和心思,在聽到千鶴被發現身份,逐出森林後,甚至焦急地滿臉汗水,明知事情已經發生過,也還會不自主地替唯一的孩子緊張起來。

梁小夏講完後,澤德歎了口氣,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整個人都頹廢起來:

“夏爾,當時我有機會選擇的。有機會的!可我帶了千鶴的母親走,將他留給了玉泉長老…那時候他還那麽小,一個手就能抱在懷裏,連’爸爸’都還不會叫,一雙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襟不放我走。

夏爾。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父親。”

澤德的眼眶通紅,隻盯著自己張開的雙手,回憶千鶴的小時候。

“還有機會,還有希望。別太快否定自己。”

梁小夏完全沒法說出口千鶴已經死亡的消息。千鶴的母親處在那個詭異的狀態,澤德在這裏活了那麽久,逼迫自己做殘忍的事情。唯一支撐精神不崩潰的希望和動力就是千鶴…若他知道千鶴死了…

“謝謝你,夏爾。不僅要謝謝你給我帶來千鶴的消息,還要謝謝你曾經陪伴過他。”澤德接受了梁小夏的安慰,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像一個真正的長輩一樣拍了拍:“你要是有什麽不會的。有什麽困難,盡管來問叔叔好了。等我們找到離開這裏的方法,就去找千鶴…希望他平安無事…”

…….

三公主一直站在姐姐的書房門外,麻痹的痛苦從腳跟和腳尖一點點向上蔓延,直到指尖都失去知覺。她都沒有動過一分。

房間裏傳來過重物落地的打鬥聲,又很快趨於平息。再次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隔著門板,印遐聽不清那兩個人在說什麽,隻不停地安慰自己,提醒自己應該有貴族的氣度,留給別人禮貌的私人空間。

一小時、兩小時。

西德將軍在二公主舒爾的房間裏已經超過兩小時了,此時早已過了午夜。

終於忍不住的印遐推開門,看到的就是澤德和梁小夏並排坐在地上,他一隻手搭在梁小夏背上,兩人腦袋挨得有些近,臉上都帶著笑,狀似愉悅地在說著什麽。淡金長發的女子臉上帶著倦意,長發掃在臉頰上輕輕打了個噴嚏,旁邊的男子立刻拿出一塊手帕給她擦拭。

刺眼也刺心的一幕。

梁小夏一回頭,就看到一雙含著無邊慍怒的眼睛盯著她和澤德。

“西德將軍,我不想提醒你現在的時間和你失禮的舉動!”

印遐雙手都在抖,終於不再顧忌自己的身份大步走向前,一手抓住澤德的衣領將他扔了出去。

書房門被重新進門的印遐反鎖上了。

梁小夏看到她手指上的鮮血,忍不住猜測出門的瞬間,印遐幹了什麽。

印遐一步步走到梁小夏麵前,緩慢得充滿一種違和的壓迫感,暗藍色的雙眼直視到梁小夏的眼底,像一片被攪動的深潭,吸引她的視線無法放開。

梁小夏禁不住屏住呼吸,任由少女將還坐在地上的自己抱起來,放回到椅子上。

印遐摸了摸梁小夏的長發,留戀不已地任由手指在發絲間穿梭,然後挑起她的長發,微彎下身輕輕一吻。

之後,印遐轉身開始收拾一地散落的書本和碎片,動作認真緩慢,一絲不苟。

梁小夏一動都不動,眼看著印遐替她做著一切,就好像重新看到了鏡月,任何一個動作都不急不躁,協調有序地去完成。

做完一切後,少女再次蹲在梁小夏身邊,低頭伸手去捉她的手腕,檢查梁小夏手掌的恢複情況。

“姐姐,以後離西德將軍遠些吧,他有野心有欲望,他分心太多,要專注的事情太多,不能好好保護你,反而可能帶給你傷害…為什麽不讓印遐保護你,為什麽不讓印遐永遠守護你,代替你受傷害?”

印遐再次說出時,梁小夏扮演的二公主舒爾又回來了。

“印遐,你是我帶大的。母親體弱,很少照顧我們,更少分心去留意你。我看著你說第一句話,抱著你教你讀書和跳舞,年年帶侍女給你量衣服,教你禮儀和認字…作為你的姐姐,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印遐,你一向聰明,雖然沉默不多言,卻是我們四個裏看得最清楚的 。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這麽固執呢?你不會不明白繼續下去,我們兩個的下場。我們隻是姐妹,也隻能是姐妹。

放手吧,印遐,給你留一條生路,也給我留一條生路。”

二公主不想傷害年幼的妹妹,聲音委婉而低沉,含著一種告別式的絕望。

梁小夏鼻子酸酸的,在這一刻,她感覺到了屬於二公主的情緒,每一句出口 ,她的心都會抽痛,一種割裂的痛苦與酸澀,令梁小夏很想要流眼淚。

原來二公主舒爾愛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未婚夫,而是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她不是不愛她,反而卻愛得太深,所以選擇親手割開這段感情。

“不,你不會不記得,我會說的第一個詞是‘姐姐’,唱的第一支歌是獻給你的,會說的第一完整的話是‘姐姐我愛你’,每年隻親手給你做禮物…別說你忘了,舒爾。

你說我總是很聰慧地能在第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質,是的。正因為看得清楚,知道你是多好的人,我才不能放手,不願放手,不敢放手。可我已經不奢求你的愛了,我隻想守著你,想你過得好就行。我已經遵照你的要求,不打擾你,不主動找你,給你充分自由與生活,不幹涉你的一切行動,甚至在那個惡心的男人牽起你的手跳舞時,那個男人要做你的未婚夫,占有你的未來時,我都忍住了。

我唯一不願你受傷,這是我容忍的最後底線。若你受到傷害,我想能夠守護你,保護你,難道你已殘忍到即使這麽一點微小的願望,也不能滿足我嗎?”

印遐的話駁斥得二公主舒爾啞口無言。

二公主輕輕用手背揩掉眼角的一滴淚,最終緩慢地點下了頭,任由黑發少女緩慢牽住了自己的手。

印遐細長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梁小夏上過藥的傷口,順著在她纖細的手腕上一遍遍寫自己的名字:

“我會守護你,保護你,直到我的嗓音開始沙啞難聽,念不出你的名字,隻能發出艱難的喘氣聲;直到我眼中渾濁得除了你的影像,一切都昏花潰散;直到我的胳膊沒有力量,再也無法擋在你身前遮蔽風雨,甚至給你簡單的擁抱;直到我無法與你起舞,更無法顫顫巍巍地邁步,躺在病**細數歲月流逝……

直到自己等來生命終結的一天。

在這時前,要記得我一直都愛你。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印遐輕輕說著,眼睛中的光芒燦若刺破夜空的藍色閃電,像述說著內心的誓言一樣捧著梁小夏的雙手,不允許梁小夏避開自己的雙眼。

梁小夏聽不懂印遐說什麽,卻又聽懂了印遐想要表達的意思。甜蜜沉重的雙重枷鎖落在二公主身上,使二公主舒爾終於忍不住,感動得哭了出來。

一瞬間,這個黑發藍眼的少女與梁小夏心中沉澱得幾乎要凝固的影子重合。梁小夏望著低低伏在自己身邊,虔誠得甚至有些謙卑的少女,思緒混亂一片。

她不是鏡月,她不可能是鏡月。

鏡月早就遠遠逃開了她,怎麽還會回來?血腥城堡拒絕一切偽裝,梁小夏手段多多,也瞞不住自己的身份,鏡月也不可能變成另外一個人。

仔細想來,眼前的黑發少女的眉眼更像是很久以前的自己,神態,動作與微小處顯露的習慣,都令她感到無法回避的熟悉。

印遐低下頭,想要親吻二公主的指尖。

梁小夏和二公主舒爾第一次做出發自內心的同步反應——她慌張地抽回自己的手,從座位上站起來,臉頰緋紅,心情混亂地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