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金蟲

實際上我們經常誤解自己,而且很少理解旁人。經驗是沒有倫理價值的,它隻是人們給自己的錯誤巧立的名目而已。

雨林裏最恐怖的是什麽?

是擬態在樹幹上的偽裝的有毒昆蟲,還是遊曳在水中成群的食人魚,亦或是令人防不勝防,凶狠無比的毒蛇與走獸,再或是色彩斑斕,不清楚到底能否食用甚至觸碰的食物?

都不是。

答案是空氣。

花尾交給梁小夏的第一個動作要點就是用幹淨的濕布死死捂住口鼻,全身上下最好任何一處皮膚都不要暴漏在空氣中,更不要輕易割傷擦傷自己弄出血來。

空氣中飛舞的蘑菇孢子,隨樹枝震動散落下的灰塵,某個大葉片上滴下的腐蝕性極強的樹漿,能夠要命的東西太多,數不勝數。

“如果你想在不到十分鍾內被不知名的生物啃到隻剩一套骨頭架子,就看好你的每一滴血。”

說這句話的時候,花尾正在向自己的尾巴上纏浸過藥液的濕布,旁邊的白矮人銀針將全身包裹得隻剩一對咕嚕嚕轉的小黑眼睛,還有他打了漂亮蝴蝶結的長胡子也露在了頭巾外。

和雨林中的參天巨樹相比,梁小夏感覺自己渺小得像一隻匍匐在樹根上的螞蟻。這些根連著根的樹木完全分不清頭尾,連成一大片,麵積甚至超過了她們西晶森林的生命之樹。

梁小夏戴著一頂兜帽,仔仔細細觀察花尾的每一個動作,將她不去觸碰的植物一一記在心中,原本屬於精靈的那點點自豪自此消失得一幹二淨——這林子裏的動物植物,她沒有一個能叫上名字,全是上古時期已經滅絕的物種。

這些或顏色亮麗,或形狀怪異的植物都充滿了危險。她甚至看見自己經過一顆大樹時。樹幹上伸出的一條藤蔓睜開了球狀的眼睛,對著她眨了眨。試圖伸到她的背後去。

銀針揮著一把短刀,砍斷了突然從地麵下鑽出來的一條同樣的藤。半截連著綠色汁液和眼睛的藤蔓掉在地上,在梁小夏麵前惡心地扭動一會兒,才歸於平靜。

“小心別被那些寄生藤碰到,它們會鑽進你的腦子。吃空你的腦漿,再操縱著你已經變得難看無比的屍體一路前進。”

說這話的時候,銀針語氣很惡劣,白矮人粗粗的聲音在喉嚨中滾動著。像堵了一塊石頭,哐當作響。

“夏爾,別介意。他有一次就是那麽…”

“花尾,閉嘴!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死的…”花尾無聲做了個口型,說出最後一個詞,長長的尾巴沿著樹枝纏繞,笑得妖嬈燦爛。

梁小夏打了個寒顫。抱著雙肩搓了搓,複又握緊背上的弓。

雨林比她待過的森林危險千萬倍,西晶森林是安寧的,平和的,寂靜中孕育生命;血腥城堡的狩獵場卻是處處充滿詭詐的**與陷阱。令人防不勝防。

“銀針,你們的這些知識。也是別人教的嗎?”

梁小夏一步不錯地跟著銀針的腳步一會兒,輕輕問前麵走的白矮人。

銀針背著梁小夏的身影抖動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嘲地嗬笑:

“都是死出來的。十七年,八百八十六次,是頭驢也該學會自保了。花尾倒是有個師傅,不過我沒見過,她也從沒提過,所以,你懂的。”

梁小夏閉嘴了,更是乖乖地跟著銀針前進,一路上見到花尾會隨手采摘的草料或花瓣或根莖,也學著她的樣子每樣采一點,裝進自己的空間腰帶裏。花尾沒有解釋的意思,梁小夏身為精靈,卻大概能夠感覺到這些植物的特性,小部分無害,其餘大部分都是有各種詭異毒素的。

花尾應該是一位使毒的高手。

繼續前進幾十米,梁小夏突然停了下來。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梁小夏耳朵突然動了動,聽到一陣細細的沙沙聲,像是昆蟲啃食樹葉的聲音,卻有一大片,連接成綿綿密密地下雨一樣的聲音,聽得她頭皮發緊,頭發直立。

“什麽聲音?”

花尾和銀針瞬間都緊張起來,繃緊肌肉集中全身注意力去聽,卻什麽都沒聽到。

“就是那種很細,卻又很大群的沙沙聲,從那棵大樹的樹幹裏傳來的。”

梁小夏手指一棵潮濕的黑色枯樹,樹幹上長著很多鮮豔橘色的小蘑菇。盯著那棵樹的時候,她的幸運右耳就在發熱,不停告訴她,樹幹裏有特別的好東西。

“蟲子,還是樹葉聲?”

花尾盯著枯樹眯了眯眼睛,突然眼睛大睜,向銀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動作極為緩慢地向著遠離枯樹的方向撤退。

銀針幹脆連呼吸都停了,靠得近的梁小夏聽到白矮人胸腔中的心髒砰砰跳動不停,臉色憋得血紅,愣是不肯吐一口氣。

這兩人像蝸牛一樣,一步,一步,挪動著細碎的腳步,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連著後退,銀針為了不讓自己的長胡子掛上樹枝而弄出響聲,更是單手將胡子舉了起來,動作可笑地倒退著走。

梁小夏看他們凝重的神色,也跟著緊張起來,直到退了將近百米,才吐出第一口氣。

這下,又回到了梁小夏醒來的地方。

銀針已經憋得有些缺氧了,手指和腿肚子都在抽搐,可他捂著手癱坐在樹根上,一臉虛弱的劫後餘生樣,就讓梁小夏明白,他們遇到的絕對是不好相與的東西。

“居然剛出門就碰見金血甲蟲,咱們這運氣真不知該說是好還是壞。”

花尾笑得眼角上挑,頭一次真正溫和地拋給站在樹下的梁小夏一瓶驅蟲藥劑:“若咱們三個到時再近一些,讓那些小東西聽到響聲,必定會被啃得一滴血都不剩。甲蟲爬過眼球的感覺…太糟了…”

梁小夏打開藥劑瓶,先聞了聞,之後倒出一些難聞刺鼻的粘稠藥液抹在脖頸上,留下多半瓶沒有用,重新收入腰帶保存了起來。

“會被吃掉是壞的一麵,那好的一麵呢?”

“這些小東西是狩獵場中為數不多吃下去後能夠補血的材料,而且效用很不錯。“

恢複過來的銀針笑得裂開嘴,黑眼睛迸射出晶亮的財迷光芒:“一隻小小的金血甲蟲能換十枚血石,你說值錢不值錢?那棵死樹裏至少有幾千隻…“

“那就是說我們要將這些小東西一網打盡了,花尾,你們一般都是怎麽對付他們的?“

梁小夏持著謹慎的態度盯著樹幹,想先多了解情況。

“一般?一網打盡?小精靈,你太會開玩笑了。

不是人人都長著四隻耳朵能聽很遠,一般我們都是先被這夥東西發現,然後鋪天蓋地的金色湧上來鑽入皮膚咬我們的肌肉血管。我大概知道這些玩意兒怕火怕水,但是卻不會捕捉它們。“

花尾看梁小夏的眼光就像是看弱智,諧謔滿滿:

”能在樹周圍找到幾個已經死掉的甲蟲或者蟲蛻,我們就該感謝這筆意外之財了。銀針他說說也不過做白日夢,你別被他給閃了。“

梁小夏抿嘴收聲,就在另兩人休息夠準備繞路前進時,忽然開口道:

“我有一個方法,說不定能將那些蟲子全弄到手,你們願不願意試試看?“

她說她有方法將殺人無敵的金血甲蟲一網打盡。

金血甲蟲的威力誰沒試過?銀針在那些小東西上栽過五次,花尾栽過七次。每次遇到,他們一點抵抗力都沒有地被吃成了渣,更可恨是這些蟲口中有麻藥,被咬上第一口就動彈不得,最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被一點點蠶食掉,從手指到脖頸,臨死前的每一分感官都毫無缺損地保留,忠實地讓他們體會萬蟻噬心的感受。

花尾譏諷輕笑,銀針嘲弄地拍她的肩膀“你瘋了吧“,兩人笑鬧了一會兒,看著她認真嚴肅的臉龐,不知不覺地慢慢沉默了下來。

“先說說你的方法。“

“我的方法並不複雜,但是會弄出很大動靜,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若是有好的意見,隨時提出。“

梁小夏站在了兩個人中間,簡單地給銀針和花尾說完了自己的設想,聽得銀針連連點頭,花尾凝眉沉思。

不知不覺間,梁小夏引導著另外兩人的思維,逐漸成為了小團體的核心,指引她們按照自己的思想去心甘情願地做事。

這一點,三人都未意識到。

梁小夏說完後,沒催促另外兩人回答,給了他們一些考慮時間,靜靜盯著百米外的枯樹幹沉思。

“媽的,我幹了!花尾你呢?“

銀針一拍手,眼露凶光,頗有一副豁出去的氣勢。

花尾也沒反對,“我跟。“主要是梁小夏提出的方案,危險性很小,即使失敗了,對她們也不太可能造成什麽傷害,其中最有危險的一個環節,還由梁小夏自己主動承擔了。

“好,若成功,收益均分;若失敗,結果不用我說。“

梁小夏點點頭,神色寧靜如深潭靜水。

弓獵手永遠如此,越是在關鍵時候,越顯穩重,該出手時卻絕不猶豫,絕不拖泥帶水,因此也永遠比別的職業多一分可靠和信賴,多一絲成功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