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魔弓手
一個人的權力愈大,他的行動愈受限製。
自從鏡月離開後,精靈們都覺得夏爾陛下變了,卻又說不上來她到底哪裏有變化。
依然優雅,依然果敢,依然從發絲到舉止都蘊含耀精靈美感,臉上微笑從未消失過,處理事務幹脆果決,仿佛半點都未受到影響。
馬塔基尼倒是一眼就能看出來自家小精靈到底哪有問題,她現在就像是分裂人一樣,留著理智與軀殼統禦精靈,心思早就飛走了。
遠遠看著女王陛下蹲下身,給小精靈擦了擦臉,馬塔基尼歎了一口氣。
馬塔基尼一直相信,所掌握的力量越大,對知識了解得越多,痛苦與煩惱越少,實際看來並不是這麽回事,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刻,諸神戰爭,上古精靈沒落,龍族的野心,亡者的蠢蠢欲動……一切都複雜得超出九階法師的極限,甚至已經完全青出於藍的自家女兒,對這些紛繁複雜的事情都沒有多少扭轉力量。
最重要的是,他的女兒不快樂。
心底的實話是,馬塔基尼對慕蕊的感情遠不如夏爾來得深厚。一個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小女兒,他既沒有參與過出生,也沒有養育對方一年半載,時間上的缺失也導致了情感斷層,所有關於慕蕊的事情,都是另一個馬塔基尼做下的,和他無關。
若要馬塔基尼選,他是決不會用一個女兒一輩子的幸福,去換另一個女兒的生存的,尤其是現在的結果表示,他那個半道掉下的女兒也沒保住。
馬塔基尼也有些不太了解小夏爾的想法。
他的女兒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可絕不是濫好心的聖者,為什麽會這麽輕易地就會選擇和鏡月分開?
不管怎樣,那件事情,終究還是不能拖下去,該告訴夏爾了。
馬塔基尼正要邁步上前,洛基半道攔截住他,神情看起來很是低沉:“馬塔基尼先生,你在最後與汨羅說的話……不是所有的錯誤都能被原諒的……我聽到了,這也是你想對我說的話嗎?”
馬塔基尼停下腳步。
“如果時間可以回溯,一切錯誤都可挽回,一切陰謀都能被及時發現,我當然能夠原諒你。既然不能,那麽我是否原諒你,也沒有意義。”充滿實用主義的回答,卻無法讓洛基安心。
說到這裏,馬塔基尼重新邁開腳步,走向夏爾,給洛基扔下一句話。
“別再讓夏爾傷心。”
是的,是他將重傷頻死的洛基撿回西晶,是他暗中幫助洛基在西晶站穩腳跟。
馬塔基尼也不是大度的精靈,不可能真的以德報怨,他不過是在發現自己在西晶仍然危機四伏時,為自己的女兒投了一份保險。
愧疚嗎,祈求原諒嗎,他將洛基的權利完全轉嫁給了梁小夏,就像馬塔基尼自己說的,是否原諒沒有意義,事情並不是一定要分出黑白對錯,重要的是未來,不是過去。
所以在夏爾很小的時候,馬塔基尼就告訴過她,“洛基是可以完全信賴的。“洛基握緊了拳頭,在原地愣了片刻,熟悉的笑容重新勾了出來。
“夏爾。”
“父親,有事嗎?”
梁小夏愣了一下,為體諒她事務繁忙,馬塔基尼很少主動尋她。
“有一件事,我和你母親原本打算半個月前就告訴你的,不過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拖到今天,無法再拖下去了……“父親表情有點不自在,似乎是,尷尬?
梁小夏訝異,放下了手頭工作,專注傾聽。
“我懷孕了。“梁小夏感覺自己被強力電流打了,耳朵猛地抖了一下。
開玩喜呢?!這天雷滾滾的世界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父親,九階大法唱者,懷孕了?怎麽會懷孕呢,腹部看起來很平啊?到底誰幹的!還是她四隻耳朵不協調,出現了幻聽?
“什麽?“梁小夏瞪著大眼睛看馬塔基尼,想要尋求更詳細的解釋。
這也是精靈語言表達中和人類不同的地方,精靈社會以女性為主導,在修辭用詞方麵,略傾向女權主義,馬塔基尼這句話,本來應該在梁小夏的大腦中翻譯為“我有後代了“,偏偏”有後代“從其他修辭角度講,就是懷孕的意思。
馬塔基尼看著女兒圓圓的綠眼睛,已經開始後悔這件事不該由自己開口,而是讓多蘭告訴她了。
但是以多蘭的性格,解釋起來會更糟糕吧。
馬塔基尼緊緊閉著嘴,拿出一個小小的蘊養瓶,抵到梁小夏眼前。
玻璃瓶裏麵裝滿了淺綠色的**,正中央懸浮一顆種子,圓圓的,綠綠的,外麵裹著一層半透明的白膜,小小的種子緩緩地一下一下抖動,仿佛有生命一般,感覺到梁小夏的注視,還會輕輕地向邊遠靠近。
做過無數次培育小精靈實驗的梁小夏,當然知道這裏麵是什麽東西。
原始的生息之種和精靈樹之下的自然之心還是有區別的,眼前這個看起來更加稚嫩,幼小而脆弱,個頭比指頭大不了多少,但是散發出的生命氣息相較於已經繁育失敗的自然之心完全是天上地下。
不過當梁小夏親眼看著瓶子裏的小種子,心中完全被柔軟複雜的情緒包裹住了。
精靈是很難有後代的,且白精靈又不是欲望強烈,執著於**的種族,由此,每一枚生息之種都來之不易,梁小夏從小到大這麽多年,從未見過自家父親母親有提過再給她一個血親這種事。就連梁小夏自己都認定,自己大概是要繼續當獨生子女了。
這個小瓶子裏的東西,蠶豆大的小綠球,將來就是她的弟弟妹妹嗎?
“父親,它會是慕蕊嗎?““…….我不知道。“梁小夏和馬塔基尼互相對望,一時間都沒開口。
究竟是因為一切已經在另一個世界發生過,導致在她所在的這個世界,事情成為了必然,還是因為有了現在的因,才有另一個世界的果?
梁小夏很希望這就是慕蕊,也希望不是。
她喜歡那個雪白雪白的小團子,脆生生地叫她“夏爾姐姐“,但是她不希望慕蕊依然是時沙之體,是時間穿越者,不希望這個世界最後終會毀滅。
在這方麵,馬塔基尼的感情估計是一樣的。
“我配置的蘊養液頂多再用三個月,而且時間再長的話對生息之種不好。我和你母親打算啟程去北霞,將它埋在生命之樹下,等待成長。“馬塔基尼當然也可以選擇用梁小夏與玉泉長老發明的方法培育後代。但是經過幾年的觀察,他已經發現這些人工培育的精靈在智商情感方麵和原本精靈沒有差別,可終究是缺少自然選擇優勝劣汰的過程,也缺少來自泥土與植物的滋養,導致人工精靈在體質與自然親和性方麵差很多。
所以他還是打算用古老方法孕育後代。
東雪的生命之樹生長在沙漠中,營養並不豐沛,孕種的失敗率很高,將後代在那裏孕育並不保險,西晶的生命之樹和南薇的生命之樹已經不存,也可以排除掉。北霞氣候苦寒,不過生命之樹情況非常健康良好,雖然仍然無法避免育種失敗,也是馬塔基尼目前能有的最好選擇了。
馬塔基尼唯一比較歉疚的,仍然是夏爾,他突破九階,正是能夠幫助女兒多分擔壓力,保護她不再受到傷害的時候,卻因為這件事,決定他不得不再次與女兒分開七年。
梁小夏也明白父親的意思,盯著小瓶子又不舍地看了一會兒,手指在瓶壁上碰了碰,與小種子隔著玻璃貼了一會兒,突然抬頭:“父親,我和你一起走。““夏爾——““聽我說,父親,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計劃不會因為您的事情中斷,反而,因為即將有弟弟或者妹妹,我也決定為家裏這件喜事做些什麽。“梁小夏帶領馬塔基尼走入女王專屬的房間,用法術封住門窗後,雙手一展,大量藤蔓嘩啦啦地從手臂裏流了出來,鋪滿地板。
“這是…….“饒是馬塔基尼已經見過一次,再看到梁小夏施展,依然覺得她的這種新型養植術真心高端……高端得都養自己身上去了。
地上的藤蔓再次嘩啦啦得像蛇一樣立起來,隔在梁小夏和馬塔基尼之間彎了彎,一股腦全撲馬塔基尼身上去,將他覆蓋撲倒了。
若不是知道梁小夏肯定不會害自己的父親,馬塔基尼絕對會驚恐這些藤蔓要吃掉他,就像吃掉汨羅一樣。
然後,馬塔基尼徹底僵硬了,蠕動的藤蔓帶著片片綠葉擦過他的手臂,胳膊,腿,散發出的濃鬱自然之力,讓他幾乎快幸福得窒息過去。
最後,馬塔基尼聽到隻有兩個人的房間裏,梁小夏以一種誘哄的語氣開口說話:“寶寶…...快叫爺爺。“小樹寶寶卻未理會馬塔基尼的暫時性死機,不會開口說話也隻能用片片綠葉裹著馬塔基尼的手掌一個勁地擦蹭,綠油油的葉片碰了碰馬塔基尼的臉頰,又羞澀地卷起來。
誰能告訴他,目前五百三十歲,九階傳奇法唱者馬塔基尼,怎麽做一棵樹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