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百二十章 靖綏軍的盡頭
九月十九夜。漢都督祝彪,引步騎十萬破趙軍三十萬與麟州青陽,趙大都督安國公趙勝,僅引騎兵三萬趁夜遁逃,餘部二十餘萬趙軍悉數被殲。
十月,漢軍複麟州,收延東失地。河東將楊延彰、高燮討叛將郭明於延平郡。
反叛兩月,靖綏軍似乎要走到末路終點了,趙軍三十萬主力青陽大敗,十亡八九,漢軍旬日收服麟州、延東失地,靖綏軍的士氣就更加低落了。
現在北平的水師營已經西來。延平郡有大片臨江,水師經常攻擊,四處起火,幾日前,就有押糧隊被人攔截。現在這一隊是臨時派出的,倉促之間,斂取各縣了糧草,又盡快的押回延平郡城,精神不說,體力上也是很疲倦的。
不過目前來說,郭曉的運氣還算不錯,一路行來,都不曾遇到漢兵攔截,距離郡城隻有三五十裏路了,再行上一段路就歇息,明天上午就能抵到郡城,這讓他和他手下的士兵心中略鬆了口氣。
郭曉騎在馬上,隨著馬匹的行進,身體微微搖晃著,臉上一副疲憊的模樣。
雖郡城明日就可至,郭曉的心情卻不見有絲毫輕緩,依舊沉重。
現今的局麵,作為郭氏一族成員,他是憂心重重,夜不能寐的。
郭明作為延州都督、靖綏軍節度使,手下收攏征召的靖綏軍有七萬人之多,卻在河東大將楊延彰、高燮三萬餘軍的兵鋒下顫顫不可保。作為一名老兵,郭曉深知道靖綏軍的戰鬥有多差。軍心有多不穩定。
一想到此事,他就隻能無奈歎息。
趙軍敗得太快了。也太不得人心了。不說靖綏軍和控製的延州根本不能鐵桶一塊,就是那些在兵火之中選擇依附於趙國和靖綏軍的地方豪強大戶,也不過是牆頭草,平日對著趙國和郭明會俯首稱臣,一到了關鍵時刻,為了家族利益,隨時可以棄舊迎新,甚至是積極地驅亂反正。
現在隻是三萬兵馬前來。郭明手中平白控製著三四萬靖綏軍主力,延平郡還有近萬趙兵,卻也根本不敢啟城野戰。
郭曉此刻帶著一絲苦笑,他這次籌備糧草,算是見識到了豪強大戶官紳地主背後的動作了,可又能如何?
延西麵臨著官軍的進攻,多處出現民變。靖綏軍若再與地方的世家豪強撕破麵皮,隻怕立刻就會土崩瓦解。
不過,這些都是大事,自己隻盼著這次押運糧草能順利回去就行。
郭曉騎在馬上,雙目眯起,望向了前方。又派出了一騎探馬,去前方探路。
謹慎如他,自不希望在這臨近郡城之時,再出現什麽變故。
“校尉大人太謹慎了,這裏離著郡城隻有三五十裏。巡邏兵哨都是常見,豈有危險?真有人攔截糧車。之前已動手了,哪會等到現在?”隨軍的文吏說著。
征集糧草也是要有記錄的,而記錄之人,就自然要文吏了。
郭曉其實也是這樣想的,隻不過小心謹慎是他的天性。
“這次祝帥親率大軍前來延州,趙軍節節敗退,令人憂心啊。如果延平再出現幾次差錯,對士氣影響頗大,還是謹慎些。”郭曉雙眼微微眯著,緩緩搖了搖頭,輕聲歎的說著。
周圍聽到這話都沉默下來,誰都沒有說話,隻是心下有些沉重。
正當郭曉暗自感歎時,前方一騎探馬飛奔而回,看神色,頗有些驚惶!
“莫非是出事了?”他心中閃過第一念頭就是這個。
“報——”
“前方發現騎兵,是官軍!”探馬剛剛說完這話,前路的方向上就已響起了轟隆隆之聲!
塵土飛揚馬蹄聲雷霆一樣,滾滾而來!
一支騎兵,一支騎兵在飛快的朝這麵而來,頃刻間,就逼近了。
“不好,敵襲!敵襲!”郭曉看了下,規模不是很大,三五百人,當下大喊:“大家莫要驚慌,敵軍數少,準備迎敵!”
到了這時他已經恢複了鎮定,拔刀出鞘,可是手下糧隊的後麵也開始騷亂了起來。
“大人,後麵也有官軍騎兵,正向我們殺來!”
腹背受敵麽?
郭曉頭上冷汗一下就冒了出來,咬牙狠聲喝著:“還怔著幹什麽?敵人兩隊加在一塊也隻有六七百人,我軍三千將士,如何不能與之抗衡?都動起來!要是丟了糧草,回去焉有性命?還不隨我一同殺退官軍,保住糧草!”
隨著他的一聲高喝,手下的士兵還是迅速攏集起來。糧隊也開始移動著組成防線。
但隻是片刻前後騎兵就已經衝上,三下接觸,立刻相互砍殺起來。
洶湧一樣的潮水,豆腐渣一樣的堤壩,相互撞擊,隻是一交戰起,就明顯分出了強弱,鐵騎踏出,刀槍所向,轉眼之間,就破開了一片,不斷有靖綏軍士卒倒下,不斷有人填上。
雖然對這情況有些預感,但親眼見到,郭曉還是倏然震驚,河東精騎不愧是大漢第一強兵,戰力實在太強悍了。隻見不遠處,馬背上的騎士正瘋狂的砍殺著,兵刃穿刺破開肌肉骨骼之聲綿綿傳到自己耳中。
前後兩隊騎兵,沒有輪番進擊,隻是簡單的一個夾擊,自己三千步甲就抵擋不住了。並隨著局麵的愈發擴散開,整個隊伍已經有潰散的跡象。
郭曉看著河東騎兵從他們撕開的缺口撲上,隻是片刻,押糧軍前後兩部就已是崩潰,卻隻死死握緊中軍,無力挽救。
“兄長雖也選練騎兵,但天地之差,根本不能相比啊!”郭曉見這情況,隻是苦笑。轉身就要帶隊逃離去,可就在這時。隻聽噗的一聲,突然之間馬匹失蹄,一聲嘶叫,就從馬背上滾了下去,跌在地上。
“一群廢物!”遠處的河東軍騎兵軍司馬,收回了手中勁弩,冷哼一聲:“傳我軍令,投降者不殺。”
這一聲號令響起在戰場。除戰死者,大部分的靖綏軍都伏地求降,成了俘虜。郭曉在兩個河東騎兵把槍抵到脖子上的時候,也選擇了不加抵抗。
這支河東軍也沒有遲疑,帶著這一批戰利品,收拾了一遍戰場後,快速撤離此地。
延平郡城。郭明進入的第一日就占據了刺史府做巢穴。
但月前的放縱肆意已經一去不複還了,趙軍主力大喪,徹底失去了對漢軍的抑製甚至威脅。麟州丟失,延東丟失,延西早晚也保不住。
主子都自身難保了,郭明這種人還如何樂的起來?
他雖然還依舊高坐在上首。群將聯袂而入,叩拜行禮,氣派依舊擺的很足。但真的此一時彼一時了……
一時大堂靜了下來,隻聽見甲衣碰撞聲。
隨從將地輿圖展開,默默的退出。
郭明麵色凝重的看著堂下諸將。這裏頭他的親族親信占據了大半,餘下的三兩個是跟他一樣做了叛臣的漢將。
“諸位。將這幾份軍情都傳看一遍吧!”郭明口中淡淡說著,似乎自己臉上擺出的不是那沉重至極的肅穆。
幾個地位最高的親族親信大將先傳看了一遍,下麵是讓次一級的軍將觀看,這些人雖然也親疏有別,但總體上都算是郭明親近信得過的。
凡是看過這幾份軍情的,無不臉色微變,神情變的十分凝重起來。
這份軍情在一班軍將中傳遞,不過片刻,傳了回來。
其內容基本上是相同的,大致講述的是,在郭明收攏大軍回縮延平郡城之後,地方縣境的士紳豪強,高門大戶,小動作頻繁,甚至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半透明的為官軍張目了。
而還有幾處是有了民變發生。這些民變,固是最近為了戰爭,湊集糧草過猛導致,但看其情況,與官軍行動相呼應,內情絕不是簡單。
靖綏軍,此時是內憂外患,禍不單行啊!
“這些情報大家都已看過了。”郭明臉色陰沉的掃視眾人,問著:“諸位可有什麽想說的?”
“都督,依末將看,這些縣鄉豪強實是可恨之極,居然趁這時候,在暗地裏搞小動作,完全忘記了當初我靖綏軍的大恩,不給嚴懲,不知我軍的威嚴!”
“都督,您讓末將帶一營兵馬回去,立刻剿上幾家看看,看這些不長眼的東西還敢不敢這樣行事!”兩個親族大將紛紛出列請命。
此刻眾將齊整的站成二排,不約而同沉默了一下。
郭明目光掃過,其中後麵的幾個人都不由的微微變色,這幾人就是與郭明一樣做叛徒的前漢軍官了。隻是他們職位沒有郭明的高,態度也沒有郭明的強烈,更別提郭明當初是趙軍千金買馬骨的‘馬骨’。是以在趙軍麵前的地位遠不如郭明,這些日子中也識趣的可勁的親靠郭明,已經成為郭明班底下的親信人物了。但這改變不了他們的出身,都是延西地方的大戶豪強子弟。
不過,這幾人的家族暗地裏沒做過什麽,還很老師,趙軍專遞的軍情上不曾提起他們的。
“不可!”又一個大將出列,說著:“這時要是再用兵鎮壓,必立刻大禍,萬不可在這時進行。”
此人蔑視的看著先前的兩個郭明親族,他是久隨郭明的親信,說話沒必要遮遮掩掩,想著想那。直白的說就是,同時也是軍中的老行武,最看不起那些靠著衣帶關係進來火箭上升的郭家親族子弟。
郭明徐徐起身,望著堂外朦朧的暮色,臉色陰晴不定著。幾次握拳要拿定主意,都最後鬆開了拳頭。郭明還沒有身處上位者所必須擁有的殺伐決斷。
不管‘殺’或‘不殺’,郭明都應該快速做出決定。因為。不管不問,那才是最糟糕的斷絕。但還好郭明還沒有昏聵到這個地步,他還知道自己必須快些拿出決斷,臉色變得蒼白。一屁股坐下,就欲再與帳下軍將商議。突有一個親兵在堂外高喊一聲:“都督,有急報!”
令親兵進來,這親兵立刻撲通一聲,翻身拜倒:“稟都督,剛剛得到急報,探騎在四十來裏外發現數百具我軍死屍和幾十匹騾馬的屍體,經查看,死者都是郭曉將軍部的押糧兵。本該今日運至城西三十裏哨營的糧草已全都不見了!”
這親兵最後還稟報說:“已經細致檢查了戰場,沒有發覺郭曉將軍的屍體。”
“報!”不容郭明作出決策,又有一人進來稟報:“都督,濱城縣外發現官軍前鋒,打‘高’字旗號,有上萬人馬,劉校尉請都督火速定奪!”
接二連三的急報。讓郭明臉色不由大變,不過他到底為人還有些城府,很快就反應過來,冷哼了一聲,語調變得又緩又重,向著左右諸將說道:“看來。河東軍是等不急了,要致我靖綏軍於死地了。”
這時,郭明的謀主韓文出列,他是極聰明的人,連想也不想。就朗聲答著:“都督,現在已經斷無後路。我軍再拖延的話,各縣局麵就要分崩離析了,這時唯有都督親自督軍,親自抵抗甚至戰勝河東軍,才能穩住局麵!”
“那樣延平就能保住?延西就能保住?”
“保的一時是一時。如果都督不戰而盡棄延平諸縣,在下恐擔憂城內趙軍會先官軍抵到前撤出郡城……”
“靖綏軍也一樣能撤——”
“趙軍可全部退回趙地。就不知都督的大軍中,有幾人能隨都督一起退去趙地啊?”
“先生這麽說,我這些日子籌糧豈不是白費了功夫?大軍到底還是要開出城去?我軍雖然人多勢眾,可戰力上……真比不得河東軍的精銳啊。”
“都督明見。如今之形勢,若官軍逼到了延平郡城城下才予抵抗,那我軍就隻有困守孤城了。”
祝彪率領的漢軍主力不會長時間停留在延東,隻要漢軍大舉西進,延西的趙軍會不會抵抗都難說。再說,延西趙軍隻有寥寥幾萬人,抵抗又能抗到幾時?如果延平城的趙軍也離去,那,就是靖綏軍到那時依舊還牢牢的守著延平郡城,在場諸人也都隻有一個死——
因為趙軍根本就不會救援延平郡,救援郭明。
郭明眉心一挑,咬牙沉思,韓文話中的隱意有道理,但風險實在太大了些,野戰,兩倍軍力與楊高二將,郭明也看不到勝利的曙光。
“都督,不需要真的大決戰。隻要在濱城縣拉鋸幾次,看祝彪那裏的官軍主力動向……”
郭明當下咬著牙,點頭道:“那好,我就帶大軍走一趟濱城。”
十月初十,陰。
這一天,天剛蒙蒙亮,便有著大片烏雲從北方席卷過來,幾乎遮天蔽日一樣,將剛剛發白的天空再度遮蓋的黑暗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濕沉厚重的感覺,一陣陣冷風刮過,擦過麵頰,吹得眼睛生疼。又一年的初冬要來臨了。
安居縣外,一處田野變成了戰場,兩軍小十萬人,正在對峙。
昨日下午,楊延彰突然舍棄了困頓兩日的濱城縣城,帶軍一路疾行五十裏,在晚上,在安居縣外,截住了向濱城縣進援的郭明軍主力。
於是,今天的仗不可避免了。
從江津渡江北上,然後一路西進,先是延東,現在兵鋒再指向了延平郡。楊延彰、高燮初時隻有一萬五六千人的隊伍慢慢擴充到了三萬人左右。大批的靖綏軍降兵和各地的鄉勇匯入了軍中。
這時郭明,傾兵六萬餘,他手中的靖綏軍主力,以及延平郡城內上萬人的趙軍,也都開來了。
總計近十萬人的大軍對戰,連綿十數裏之遙。
一聲號角,人少的河東軍卻率先發起了進攻,全軍結陣滾滾而來,隻見一個個大陣排列,片刻後,軍中傳出一陣巨大的呼嘯。
“漢軍威武!”
“漢軍威武!”
風吹得漢軍將旗獵獵聲響,排山倒海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這種高昂的軍心,看得對麵的靖綏軍與趙軍不自覺顫抖起來。
稍遲了片刻,靖綏軍中也是鼓號齊鳴,郭明在親兵護衛下,來到了陣前,隻是行蹤顯得是那麽的倉促。
刀山槍林,箭射如雨,殺聲震天!
自高空看下去,兩軍交錯推進的軍陣,所連接處,就是血肉飛濺的絞殺場。殺聲,嘶叫聲,慘叫聲,刀劍刺入人體的入肉聲,不絕於耳。
彌漫的血腥味,哪怕再強猛的風,也無法驅散。
號角旗幟舞動,中軍將旗處發出一個接一個號令。
“結陣前行!”頓時,又有一個部,一千餘人受命前行,行軍鼓點敲起,伴隨著鼓點,全部將士踏著整齊的步伐,向前衝去。
一個方陣,又一個方陣。楊延彰的指揮下,不管河東軍的內在是不是一個接連一個的鴛鴦小陣,反正外方上看絕對是整齊劃一的方陣的。整齊的逼上去,正常戰鬥,就是一塊鋼鐵一塊鋼鐵在拚湊一樣。
受傳訊和戰場的限製,廝殺正烈中靠號角鼓聲與戰旗指揮,是那麽的不靠譜。尤其河東軍中除了一萬五千的老兵外,另一半全都是毫無默契甚至作訓的降兵及鄉勇。一支隊伍投入進戰鬥,要不就是勝利,要不就是土崩瓦解。
滾滾鐵流逼近,洶湧潮水一樣,狠狠的撞在一處靖綏軍中,頓時,廝殺之聲連成一片,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填上。
一旦形成混戰,拚的就是誰的鮮血先流光了。
“久戰不亂,以一擋十,損而不潰,進退有行……”靖綏軍的帥台處,郭明已經兩眼充血了,喃喃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