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章五十三 鐵拳和杜蘭德
帶著我和弟弟曾經一起約定的理想和承諾,我潛心修煉,遨遊在拳術格鬥和火槍製作的廣闊世界中。我的天賦和潛力被一點點挖掘出來,我很快突破到六級,然後是七級。兩年之後,十九歲那年,我的實力已經不在父親之下。
然而,在父母親眼中,我依然是那個在弟弟開始衝擊六級時才堪堪達到五級的鐵拳。
我不打算告訴他們我的修煉進度,反而小心地隱瞞著自己的真實實力。
我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麽,後來想想,大概是因為弟弟曾經對我說的一番話吧——森林一族出征那次,弟弟和我一起目睹了那場盛大的出征儀式。和我當時的熱血沸騰相比,弟弟顯得冷靜得多。他抱著雙臂,冷眼旁觀,然後帶著一絲不屑,低聲說:“還沒開打就亮拳頭,簡直愚蠢!”
我知道,弟弟其實是堅決主張與人類開戰的,但他更重視隱藏與積蓄實力。
他曾對我說,如果讓他執掌全族,至少十年之內,一定會約束族人,絕不踏出圓月王庭半步,沉下心來積蓄實力,然後再找準時機和人類決戰。
我深信弟弟是對的,因為他那樣的聰明。
可我不知道弟弟犯了一個錯誤,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忘記了隱藏自己。他太耀眼了。
兩年後,我十九歲。兩年前遭遇重創的森林一族還在休養生息,前代森林之王的弟弟成為了新的族長。
初春,太陽精靈一族忽然做出了再次出征的決定,和兩年前的森林族如出一轍。不同的是,這一次太陽精靈們決定在暗中進行征戰,悄悄削弱人類的力量。征戰出奇地順利,順利到父親不顧母親的勸阻,帶領火槍矮人一族加入了戰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直到一個全身纏繞著冰霜和火焰的人類出現。
那人好像從天而降,直接出現在圓月王庭最外圍的要塞大門前。他一襲寬袍,沒有說話,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然後輕描淡寫地打出一拳,轟飛了三十米高的要塞大門。
於是,第二次出征就此結束。
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等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要塞門前時,那個人類早已不見蹤影,我隻看到空空如也的門洞和八十多米外扭曲得不成樣子的大門。身上陣陣發冷。
已經達到七級實力的我,深深明白要把大門轟到七八十米外需要多大的力量。我很奇怪,這麽大的力量集中在拳頭一點,怎麽會沒有把大門直接打破轟爆?顯然,那個人類對勁力的運用遠超我的想象,他輕易地將拳勁分散到了整扇門上。
出征就這樣結束了,然而事情卻還完。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夜裏,父親把我叫到儀式大殿中,要和我“談談”。我站在高遠空曠的大殿中。沒來由地感到陣陣寒冷。我隱約聽到母親的嘶喊,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父親背對著我,站在高高的王座前,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開口了:“兩年前。你弟弟就站在你現在站立的位置。”
我愕然,不明所以。
父親依然背對著我,繼續說了下去:“我們的征戰失敗了,徹底失敗。鐵拳。你還記得我教過你們兄弟倆,失敗了會怎麽樣嗎?”。
“失敗就要付出代價。”我不假思索地重複著父親曾經的教誨。
父親似乎歎了口氣,嘴裏喃喃重複著:“代價……代價……”
然後。他緩緩轉過身來,俯視著我對我說:“鐵拳,我的兒子,由於我的錯誤決定,直接導致了這次的失敗。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是即成的、無法改變的事實。後悔沒有意義。現在,我們需要付出足夠的代價才能平息人類的怒火,換取一段時間的和平。你願意成為這個‘代價’嗎?”。
問句的句式,卻是陳述口吻。
我徹底愣住,睜大了雙眼幹瞪著父親。大殿中靜得針落可聞,然後,我慢慢明白過來。
我用漸漸充血的雙眼看著父親,問:“兩年前,弟弟也成為了父親所謂的‘代價’嗎?”。
“是。”
“你把他作為失敗的代價,獻給人類了?”
“沒錯。”
我看著父親平靜的臉色,聽著父親淡然的口吻,忍不住放聲咆哮,我質問父親,質問他為什麽甘願奉獻自己的兒子,質問他知不知道弟弟的超卓天賦,質問他知不知道弟弟是火槍矮人一族的未來……其實我不太記得當時我說了什麽,唯一清晰記得的,是父親簡短地回了一句:“我知道,正因如此,‘代價’的分量才足夠。”
我渾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大殿各個角落和陰影中走出一個個族人,他們沉默著,將我團團圍住。我認出他們都是父親的左膀右臂,是我們火槍矮人一族最精銳的力量。我感到悲哀,想要放聲大哭,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麵對族人們的拳頭和火槍。這就是兩年前弟弟經曆的事情嗎?
我沒有抵抗,漸漸癱坐在地上。我很想知道兩年前弟弟麵對這一切時,是怎樣反應的?他戰鬥了嗎?他反抗了嗎?按照弟弟的性格,應該不會像我這樣束手就擒吧……我也想要戰鬥,卻無法對族人出手。就這樣吧。
直到我被捆綁起來押入監牢,我都沒有告訴父親我已經是七級實力了。
三天後,我和太陽精靈一族的某位“代價”被王庭聯合部隊一同押送到牧場某處,和牧者之城派來的人類隊伍進行交接。
我的族人,將我把交給人類,以換取暫時的原諒與和平。
可笑的是,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圓月王庭,卻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被囚車和鐵籠運出來的。一路上我沒有說話。周圍押送我的正是我們火槍矮人一族的族人們,我發現他們都不敢看我,刻意回避著眼神交流。我不由冷笑。
不遠處太陽精靈一族的囚車中,一個年輕的太陽精靈憤怒地嘶吼著,他對著自己的族人們不斷重複著一個詞:“懦夫!懦夫!懦夫!!”
我的血漸漸沸騰。好幾次伸手摸向放在身旁的火槍,卻始終沒有勇氣抓起。我的武器沒有被沒收,人類似乎並不擔心我們這些被族人犧牲、被族人貢獻給牧者之城的家夥會暴起傷人,他們大概對自己奴役他族的手段很自信吧。
在複雜、混沌、迷茫的心情下,我們到了。
對麵是一支人類隊伍,為首那人盯著我看了好久,似乎看到了某些令他十分驚奇的東西。然後他回過頭,對後麵的人大笑道:“你們看,這家夥和兩年前那個矮人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啊!啊哈哈哈哈,我都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我說。倒黴的小東西,你和兩年前那個叫什麽‘鋼硝’的矮人,難道是雙胞胎嗎?”。
我眼中忽然煥發出一絲生氣,我抓著鐵籠的鋼條,半個腦袋幾乎都擠出了鐵籠,盯著那個人類吼道:“我弟弟現在在哪裏?他在哪?他還活著嗎?告訴我!我弟弟現在在哪?”
那個人類搖了搖頭,惡狠狠地說:“你弟弟?哼,那混蛋太他/媽的難操練了,訓練了一年多都不願意乖乖成為奴隸。簡直混帳!”
我臉色一白,隱約預感到了什麽,然後就聽那人帶著一絲鬱悶說:“前陣子……一不小心給弄死了,可惜了。原本可以賣個好價錢的。”
……死了。
死了。
我全身僵硬得好像雕塑,靈魂深處最後一縷亮光噗的一聲湮滅。
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清醒過來時,周圍倒了一地的屍體。全是人類。為首那人的腦袋就被我提在手裏,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的恐懼和驚愕。
手中的火槍正在散發著高溫。
囚車中的太陽精靈瘋狂大笑,狀若癲狂。
負責把我們運送過來的其他太陽精靈和火槍矮人們。一個個靜若寒噤。從他們看著我的眼中,我看到了恐懼。
恐懼?
我被激怒了!
我今年十九歲,已經是七級強者,弟弟如果沒有被犧牲出去的話,一定比我更強!我們倆聯手,原本可以為族人打下一個大大的天地!是你們,是你們這群愚蠢的家夥為了一時的和平而斷送了弟弟的性命,是你們親手毀了一族的未來,你們還他/媽的有臉感到恐懼?!
有那麽一刹那,我想要繼續殺戮,但我忍住了。我無法將槍口對準眼前的族人們。我不是他們!
我沉默著離開,失魂落魄地走在陌生的牧場大地上,直到我遇上了一個人類。那人兩手空空,什麽武器都沒帶,似乎隻是來牧場散步的。
我毫不猶豫地一槍轟了過去,彈藥卻沒能打中目標,被一層寒冰與火焰構成的護罩擋了下來。
一刹那,我就知道我遇上了誰。
腦海中回想起要塞大門扭曲破敗的模樣,我知道繼續戰鬥下去,那就是我的下場。但我依然瘋狂嚎叫著,衝了上去……
然後我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我一動不動地仰躺在地上,雙眼模糊地看著天際,弟弟的臉龐出現在天上,大聲對我說:起來!戰鬥!戰鬥啊!不要放棄!
但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那個人類太強大了。
“殺了我吧。”我說,真心實意地說,我太累了,承受不住了。
那人蹲下來,沒理會我,反而抓起我的火槍擺弄起來,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然後他轉過頭來,認真對我說:“你的火槍很不錯啊,我看你應該剛到七級不久,但這支火槍已經接近八級的水準了,是你自己做的嗎?”。
我不說話,雙眼空洞地瞪著天空。
那人笑了笑,不以為意,用輕快的語調自顧自地繼續說著:“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杜蘭德。你和你的火槍對我很有價值,不過我不太喜歡強迫別人,要不,我們來做個交易吧?”。)